第16章
西裝男是一家外企的普通職員,柯正志,薪水一般,他在下面看了一會兒,徑直走上天橋,打算去對面吃午餐。
他的皮鞋擦得很亮,走上天橋時滿臉嫌棄。柯正志向來看不上天橋擺攤的人,嫌他們沒有正經工作,當他走過這些攤子時,齊整的西裝會被蹭上灰塵。
“小白眼狼!”柯正志突然看見他兒子被幾個人圍着,嘴裏吃着手裏拿着。
“老子都還沒吃飯!”柯正志驟然暴怒,他上去一把搶過他手裏的面包,攥在手裏:“有錢買面包還大中午地找我要錢!讓我在經理面前丢臉,果然是個吃裏扒外的東西!”
小孩叫柯小宇,五天前,老師通知每個同學交二十塊雜費,還把通知發在家長群裏,不過柯正志一直屏蔽家長群。
柯小宇不敢向柯正志要錢,拖了五天,今天下午終于拖不過去。放學了同學都去食堂吃午飯,他飯都沒吃,從學校出來,一路走到爸爸的公司,神色惶恐地向他要錢。
父子兩是在樓梯間說話,平時沒人,但不知道為什麽,經理恰恰經過,聽到柯正志為了二十塊跟孩子大呼小叫,神色當即變冷。
柯正志一臉奉承地送走經理,嘴角一拉,甩手重重給了柯小宇一巴掌,把孩子打蒙了當即跑了出來。
除了中午在學校那一頓,柯小宇有上頓沒下頓,餓得面黃肌瘦。
柯小宇看見他爸追過來,臉色蒼白如紙,嘴巴張了張,失語般一句話都解釋不出。
給柯小宇買面包的中年人,李建國,連忙幫孩子解釋:“這是我買的,你別誤會。孩子都快在路上餓暈了,怎麽當爸爸的?”
柯正志看見柯小宇目光怯懦地看向李建國,一下子氣急,抓稻草似的把孩子揪過來,“你看清楚誰才是你爸!小白眼狼,我才是你爸爸,我在公司低頭哈腰地給領導賠罪,你在這裏大吃大喝,我這麽努力工作是為了誰!”
說到最後一句,柯正志抓着兒子的手越發用力,柯小宇眼淚一下子湧出來,結結巴巴道:“爸爸是、是為了小宇。”
聽到這一句話,柯正志終于舒坦了三分,他氣勢洶洶地看向李建國,目光鄙夷地把對方窮酸的打扮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觸及他胸前的尋親昭示時,豁然勾起嘴角。
“原來是作孽做多了,兒子丢了啊,你不去找你死在哪個臭水溝的兒子,惦記我兒子幹嘛?要不要臉?”
李建國聞言暴怒,一下子揪住柯正志的衣領,目光兇狠:“你再說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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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啊,你聽着……”
柯小宇吸了好幾口氣,才哭出聲道:“爸爸,叔叔是好人。”
柯正志:“小白眼狼,誰是你爸爸,你以後要孝順誰?誰工作給你交學費?我養了你十年,他只給你一袋面包,你是不是白眼狼?”
這樣的對話似乎發生過無數次,柯小宇回答也千篇一律,像是被逼迫到極限的機器。
“柯正志是我爸爸,我會孝順爸爸。”
李建國憤怒痛心,又無可奈何,他看見柯小宇被柯正志推搡來去,小孩子露出的手腕上有好幾道皮帶抽過的傷痕,氣得眼眶都紅了。
可他只是個鄉下來的農民,完全不知道怎麽跟城裏的工薪階層對峙,李建國又想起自己的小寶,會不會也像這個孩子一樣,正遭遭受非人的折磨?
柯正志在李建國身上找到了優越感,沒收了柯小宇的面包,推了他一把,讓他去上學。
柯小宇小聲道:“爸爸,老師說要交二十塊錢。”
說完他捂着臉,怕柯正志又一巴掌甩過來。
“要什麽錢?老子給你交學費還不夠?”不提還好,一提,柯正志剛才在樓梯間被經理撞見的恥辱感又湧了上來。
“對了,你剛才跑什麽,打你一下你就跑,以後還能指望你什麽——”柯正志揚起手,柯小宇吓得蹲在地上。
“柯正志——”
突然,一道崩潰的女聲夾着電流音響起。
王坪手指松開話筒,那道聲音越發清晰。
“柯正志——!你就是這麽對小宇的!我跟你沒完!嗚嗚……小宇媽媽對不起你,媽媽這就回家……”
柯小宇聽清了女聲,眼睛一亮:“媽媽!”
柯正志陡然慌了,他着急四顧,目眦盡裂地看向王坪手裏的手機,這人不知什麽時候,竟然接通了他老婆的視頻通話。
“玉娟,你聽我解釋——”
“柯正志我現在去車站買票回來,我跟要你離婚!”
王坪插嘴道:“買機票,我給你報銷。”
他剛才被謝玉帛按住了,小公子給了他一張皺巴巴的紙,讓他聯系上面的人。
這張紙是謝玉帛從小宇口袋裏拿到的,寫着他媽媽孫玉娟的名字和號碼。
可憐這個孩子,天天被柯正志吓得,攥着媽媽的號碼,卻一直不敢打。
孫玉娟節省了一輩子,從來沒想過坐飛機,驟然被提醒,她哽咽道,“對對我應該買機票……”
她為了給孩子更好的生活,一年前參加了西北某建設項目,深入大漠腹地,項目需要女工,給的錢多,但是每天都非常忙,信號也不好,她已經一年沒有回家了。
每周一次和兒子通話時,柯小宇被他爸看着,從來不敢說他的壞話。
孫玉娟今天才知道,原來柯正志說的話都是哄她的。
他說給孩子報了英語班,孩子很忙,沒空聽電話。
他說公司年景不好,降薪了,孫玉娟連忙預支工資,囑咐他不要虧待孩子。
結果呢?她的兒子,要個二十塊錢就被打成這樣!柯正志還不如天橋上的路人對小宇好!
孫玉娟軟下聲音,對柯小宇道:“媽媽晚上就到家了,你現在去上課,乖。”
她紅着眼睛對王坪道:“這位好心人大哥,我馬上給你轉二十塊,你幫忙給小宇二十塊好不好?”
王坪:“行。”
“這錢怎麽要外人掏,我給,我給……”柯正志終于肯掏錢,但是王坪比他更快,直接給了小孩一百塊,讓他去上課。
孫玉娟:“不要你的錢。”
柯小宇似乎明白了媽媽的意思,乖乖地接過王叔叔的錢,“媽媽再見,謝謝哥哥,謝謝叔叔。”
他步履輕快地下了天橋,原來媽媽會站在他這邊的,原來爸爸也會害怕,要是他早點給媽媽打電話就好了。
他以後要勇敢。
等孩子走了,孫玉娟才冷冷道:“柯正志,小宇可是你親生兒子。”
孫玉娟長得好看,人也賢惠,柯正志和她是自由戀愛,他從來沒想過離婚,此刻就像紙老虎被戳破一個大口子一樣,冷汗直下。
“我知道,我知道……我沒懷疑過這個。”
孫玉娟:“那你為什麽——算了,我也不想知道了。”
柯正志:“我不離婚!玉娟,我知道錯了,等你回來,我們說好了還要再生一個,我會對他很好的。”
“你是不是在外面有了私生子?”孫玉娟懷疑,否則為什麽屢屢跟她賣慘,自己的工資都節省下來?
“沒有!”
“那你就是不配當父親,小宇以後沒有你這個爸爸了。”
“我……”
謝玉帛幫他說:“因為你命中無德,子孫不孝。是這樣嗎?柯先生?”
“對!”柯正志突然找回了一點底氣,信誓旦旦道,“玉娟,不是我對小宇不好,是因為小宇他是白眼狼投生,大師說了,以後小白眼狼根本不會贍養我們,趕我們出門,生病不出錢,還會逼我們上街乞讨!給他花的錢也白花,我要存起來以後養老。”
孫玉娟都聽笑了,“就是這個莫須有的罪名?”
“怎麽叫莫須有?”柯正志看見謝玉帛的廣告上寫着算命,立即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你也算一卦!你要是技術到家,就會得出小宇是白眼狼。”
謝玉帛歪頭:“小宇确實不會贍養你,也不會叫你爸爸了。”
“你看!你看吧!”柯正志激動地手腳亂揮。
孫玉娟:“是你傻逼吧,我怎麽會嫁給你這種人?種因得果,你這樣對小宇,還想他對你千依百順?我都要跟你離婚了,以後我不會再讓小宇叫你一聲爸爸。”
柯正志突然像被掐住嗓子一樣,木頭人一樣愣住。
謝玉帛搖搖頭,孩子成長一生,變數頗多,受父母影響極大,給人算這種卦,實屬缺德。
而往往算卦結果影響父母态度,态度一變,把孩子逼着往不孝的路上逼,屆時又變成了神仙之手算無遺策。
謝玉帛:“柯先生,你知道給你算卦的是誰嗎?”
柯正志此時還嘴硬:“劉大師,他很準的,他在街邊算命,說我那天有劫數,不要靠着窗邊走,那天一個花盆恰好從三樓砸下來。”
“那你知道花盆的主人就是那位劉大師嗎?”
柯正志瞪大眼睛:“……不可能,他為什麽要……”他當時急着回去找那個大師,想算一算運勢,根本顧不上找花盆主人理論。
“你和孫玉娟是大學同班同學,畢業時,有人天天送禮物給孫玉娟表白,你暗戀孫玉娟已久,沒膽子表白又不甘心,于是你冒充了對方,搶先表白。”
孫玉娟驚了:“那些禮物都很用心,難怪戀愛後你都不送了。”
柯正志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他想起來了,被他截胡的那個人,好像就是姓劉。
劉同學多年後,突然從同學口中知道這件事,沒證據,心裏又氣不過,此時他也已經成家,不再對孫玉娟抱有心思,便想了一損招。
柯正志果然上鈎了,他本身心理就很陰暗,從當初暗戀孫玉娟不敢說,卻冒充別人就能看出。
這招游走在法律邊緣,你說他詐騙,可人家也沒收柯正志的錢。
當時劉同學編了一堆,夫妻不和、子孫不孝,柯正志娶到觊觎已久的女神屁都不敢放,他偶爾也會心虛,畢竟是騙來的老婆,心虛多了就潛意識覺得自己會受報應,被人一游說,馬上把子孫不孝當成報應。
孫玉娟很愛孩子,柯正志不好跟她說算命的事,同時也不想再給柯小宇花一分錢,他為人極度自私,還有家暴愛好,心心念念都是再生一個。
“玉娟,我錯了。”柯正志突然撲通一聲下跪,淚如雨下,“不要離婚,我錯了,我以後會彌補你和小宇的,不要離開我,我愛小宇,沒有你們我活不了……”
孫玉娟幹脆地挂了電話。
柯正志全無白領氣度,無數後悔和絕望湧上心頭,甚至想跳下去被車撞死,可是孫玉娟已經挂斷電話,他威脅不了誰,也不敢去死。
他發瘋似的在天橋亂踢亂打,甚至想把怒氣發洩在謝玉帛身上。
但是他一坐辦公室的,還不如王叔身體好,根本打不過,被王叔和李建國一起架到了天橋下邊,免得堵路。
謝玉帛摘下草帽,這一出鬧劇實在有些久,都快上課了。随着時間流逝,柯正志會越來越後悔,因為柯小宇是他這輩子唯一的孩子。他會孤獨終老,痛苦餘生。
眼前突然跪下一個人,李建國急切地把兜裏包裏的錢都掏出來,一百元的,一塊五塊,還有鋼镚,這是他的全部家當。
“小菩薩,求求你幫我算算小寶在哪行不行?要多少錢都行,我可以去工地搬磚,一天就有兩百——”李建國哽咽道,從鄉下出來五年,這是他第一次看見希望。
王坪眼神同樣懇切,李建國自己都沒錢了還給柯小宇買吃的,是個大好人。
謝玉帛抽出一張十元的,疊好放進兜裏,換了一張符出來。
本國師第一次開業,少收點吧。
他煞有介事地把符按在李小寶的照片上,沉吟了一下道,“你從這裏攔第一輛公交車,坐到終點,看見一個穿紅色舊衣物的小孩,那就是了。”
“小寶就在龍乾市?”李建國大驚,今天他本來打算離開龍乾市,前往下一個城市,他不敢想象錯過的後果。
“是,他今年五歲,可能不記得你了,但他也在等你接他回家,一切都會好的。”
王坪拿出皮夾,把一沓錢都塞進李建國褲袋裏,“拿着買點好吃的給孩子,要是人家不肯還孩子,你就打我電話。”
李建國不由分說給謝玉帛和王坪磕了頭,“等我們回老家安頓好,我會來還錢。”
說完匆匆下橋等第一輛公交車。
謝玉帛捏着十元大鈔,眼睛彎起來,“王叔,我開張了。”
“恭喜少爺。”王坪發自內心道。
謝玉帛開心道:“明天還來這個地方。”
王坪樂呵呵地收拾攤子,突然臉色一變,“少爺少爺,我看見商總過來了。”
衆所周知,商總和謝大哥好的像穿一條褲子,他知道了,離謝忱泊知道也不遠了。
“什麽?在哪?”謝玉帛沒看見。
“好像是車抛錨了,要過天橋去另一側,等其他司機開車來。”
王叔放棄了他的墨鏡攤,拿起謝玉帛的算命招牌,和謝玉帛落荒而逃,簡直像是遇上了城管。
王叔拉着謝玉帛回到車上,“今天也算是演練一下,少爺,天橋終歸不是長久之計,城管偶爾會來趕人。”
謝玉帛問清楚城管是什麽,點點頭,雖然城管沒有商總可怕,但是被城管驅逐,說出去很丢大國師的面子。
必須開闊新的市場了。
謝玉帛回到教室,看見一群傻白甜小弟正在認真學習,不禁有點心動。
到底要不要宰熟呢?
如果本國師一張符賣便宜點,走銷量,是不是也能賺很多錢?
下午是大作文課,謝玉帛身為老大,有些壓力,劉飛熱情地邀請他和小弟們一起寫作文,帶頭示範。
“哦。”謝玉帛冷漠道。
劉飛貼心的把謝玉帛的作文本拿出來,翻開第一頁,拔了水筆的帽子,遞到謝玉帛手裏。
劉飛認為自己在幫老大融入集體,不然每次他們寫數學題的時候,老大只能假裝看書激勵陪伴他們,其實心裏很難過吧。
水筆和毛筆不一樣,無法寫出飄逸的字體,謝玉帛便沒有使出全部功力,收斂了一點他狂草的作風。
本國師也是要練一練現代的水筆了,比毛筆容易攜帶。
巡視校長見這個班級在認認真真地寫作文,不由有些欣慰,他一時間沒看清門牌號,就進去巡視一圈。
反正這麽乖的不可能是二班。
謝玉帛正在寫作文,身邊突然靠近一個人。
“小同學,你這字有點醜,高考作文得先扣個五十分,要練練。”
謝玉帛擡起頭:“……”
醜?
劉飛沉着聲音道:“校長,你怎麽能這樣說老大,老大字雖然醜,但是他用心啊。”
校長猛地看見擡起頭的謝玉帛,認出來了,連忙改口,“字寫得怎麽樣不重要,最重要的是用心。”
大國師拿起作文本,眼神迷茫,真的很醜嗎?
可暴君說國子監的三個夫子書法水平都不行,親自教到他出師,誇他自成風骨。
可惡,暴君又騙本國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