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心裏這樣想着, 多铎就放心多了,聽着多爾衮與毛文龍打嘴仗, 只覺得有些意思, 見着多爾衮占上風的時候, 甚至還微微一笑, 對多爾衮表示贊許。
站在他身後的那滿一愣, 小貝勒莫不是瘋了?
實際上多爾衮是在拖延時間, 在打仗之前, 他已經對毛文龍有了充分的了解,毛文龍此人驕縱,做事多浮誇,受不得氣,要不然他可不會在這裏同毛文龍打嘴仗。
多铎耐心等着,果然沒過多久, 他聽到身後有動靜傳來, 扭頭一看, 原來是身後明廷将士都被抹了脖子。
多铎也沒害怕,在他的印象之中, 從小這種畫面就層出不窮。
他擡頭看了看站在最前面的毛文龍,此時這人還在同多爾衮幹仗了, “……小貝勒小小年紀, 卻是太過自信,既然你不顧手足之情,那我就将你弟弟帶回去, 我們明朝不少官員都還沒見過你們金國小貝勒長什麽樣子!”
他話音一落,便是起哄聲一片,顯然是士氣大漲。
只可惜啊,這些人的聲音太大,連後頭将士們的求救聲都沒有發現。
多铎眼瞅着身後的明廷将士一個個被消滅,終于是輪到他了,沒想到前來救他的居然是濟爾哈朗?
濟爾哈朗為了掩人耳目,今日穿着一身朝鮮老百姓穿的衣裳,和平日裏看起來不太一樣,有幾分滑稽。
多铎見了,忍不住笑了起來。
濟爾哈朗狠狠瞪了他一眼,顯然在說“你怎麽還有臉笑”,直接砍斷了他手上的繩索,宛如老鷹抓小雞似的拎起他來,扭頭就跑。
多铎只覺得自己這個堂哥還是挺不錯的,有擔當,最起碼沒有見死不救。
可他是何其重要的人物啊,不過片刻就被人發現他不見了,大呵一聲,驚動了毛文龍。
多爾衮上前纏住毛文龍,毛文龍無法□□,只叫手下趕快去追。
将才濟爾哈朗混進來的時候,為了怕引起旁人注意,根本不敢攜帶武器,如今只能撒丫子跑,想着跑到側門處拿上武器就好了。
奈何多铎年紀小,個兒也不高,根本跑不過這些将士。
再加上這些明廷将士想着捉拿他們立功,根本不顧毛文龍不得傷害他們的吩咐,居然拿起弓箭朝他們射來。
這下子,多铎只能加快步伐,使勁兒跑。
好不容易躲了一箭,沒想到又來一箭……跑的他是膽戰心驚!
濟爾哈朗急的不行,眼瞅着有一支箭射來,連忙拿胳膊擋在多铎身後,頓時,箭直直射到他大胳膊上去,疼的他悶哼一聲。
多铎見這陣仗,也愣了愣。
濟爾哈朗到底是身經百戰,反應快些,當即拔下手中的箭,呵斥道:“快走!”
他們身後有人斷後,多铎便扶着濟爾哈朗一路趕到了後門,直接躍上馬,狂奔離去。
半個時辰後。
他們趕到了半山腰一個山洞裏,這是在過來之前多爾衮與濟爾哈朗定的一個彙合點,多爾衮還沒過來,多铎便命人将火燒起來,好取暖。
濟爾哈朗扯下帽子,罵了句娘,“老子終有一天要殺了毛文龍的。”
他疼的嘴唇都白了。
多铎見他整個袖子都染紅了,心裏十分愧疚,“讓我看看你的傷口吧!”
要是沒有濟爾哈朗擋着,那一箭就要只穿他後背,只怕如今也是兇多吉少了。
“有什麽好看的?你又不是大夫?”濟爾哈朗還是和從前一樣,對他沒什麽好臉色,在他看來,若非多铎擅作主張,那也就沒有今日這一出,真是個禍害!
心裏憤憤不平,他還是掃了多铎一眼,“你沒事兒吧?”
多铎搖搖頭,聲音低了低,“對不起。”
這話說的濟爾哈朗一愣,打從多铎出身之後就像個小霸王似的,從來沒将任何人放在眼裏,如今還對他道歉,實在是稀罕。
這小子到底還有點良心!
濟爾哈朗只覺得自己這一箭挨的也不算冤,“別說對不起,我又不是為了你,萬一你真的死在這裏,豈不是叫明廷那些人笑掉大牙?我回去了怎麽同大汗交代?”
真是個刀子嘴豆腐心!
話雖這樣說,可多铎還是在心裏記下了他的恩情,要他好好歇着,自己則去洞口看看,他怕多爾衮出了什麽意外。
好在一炷香的時間後,多爾衮也率兵歸來。
除了有幾個将士受了點小傷,其餘的并無大礙。
真是萬幸!
只是多铎跟在多爾衮身邊,先是扶他下馬被拒,再是跟他說話也不理,渾然将多铎當成空氣一般。
多铎知道,多爾衮這是真的生氣了。
多爾衮徑直進去問濟爾哈朗如何,待聽聞他并無大礙,定的則是半個時辰後動身,天黑并不好趕路,還是早些出發的好。
等着回去軍營時,天剛擦黑。
多铎這才知道是怎麽一回事。
原來他留下一封信走了之後,多爾衮如臨大敵,連忙與濟爾哈朗一起商議對策,濟爾哈朗氣的喲,恨不得将多铎祖宗十八代都問候了,可罵完了,想起來這罵多铎的祖宗不也是罵自己的祖宗嗎?
發洩過後,則與多爾衮商量怎麽辦。
便是艱難萬分,可到底也得試一試才行,要不然他可沒臉回盛京。
他們商量出好幾個對策,沒想到到了半道探子來說毛文龍率千餘将士直奔鐵山,所以才有了這一出聲東擊西之戰。
多铎這次是真曉得錯了,他把自己想的太聰明,把敵人想的太愚蠢,若不是多爾衮與濟爾哈朗趕來,只怕如今他已經在被壓着去明廷的路上了。
不過好在馬料上的毒藥已經下了,約莫就是這兩日能聽到消息。
到了晚上沒想到皇太極那邊傳來了好消息,皇太極已率人成功跨過鴨綠江,約莫就是這兩日明廷援軍就要動身,要他們做好攔截。
明廷援軍之中也有線人在的,說是明日晌午毛文龍決定率軍出征,支援朝鮮。
所以,明日中午之前怕是有一場仗要打了。
有了今日之事,多铎并不敢掉以輕心,不管多有勝算,小心些總沒錯。
多铎去了營帳,他們約好一個時辰後共商明日攔截一事,他還帶上了買的凍瘡膏。
不光他一個人,多爾衮和濟爾哈朗腳都凍傷了,他想着來一趟鐵山城不容易,所以就買了很多。
只是出逃時兵荒馬亂的,馬車裏的東西都沒帶上,唯獨他身上還帶着一瓶自己平日裏慣用的,想着送給濟爾哈朗。
至于他的親哥哥多爾衮,那就……以後再說吧!
可多铎沒想到,他在營帳裏等了好久,卻沒一個人過來,在心裏暗自思忖,莫不是他們倆兒嫌自己耽誤事兒,把自己排除三旗核心圈子了?
從前努爾哈赤活着的時候,就曾評價過自己最喜歡的小兒子——臉皮厚,聰明,雖然芯子裏已換了個人,可多铎還是決定把“臉皮厚”這個有點貫徹到底,捧着凍瘡膏去找濟爾哈朗。
他去了濟爾哈朗的營帳才曉得,原來濟爾哈朗的傷十分嚴重,當時濟爾哈朗為了護着他,随手将胳膊上的箭拔了出來,誰知道這箭上有毒不說,箭頭還斷了一截在胳膊裏。
原本濟爾哈朗是沒打算說的,可如今實在是瞞不住了。
多爾衮也在裏頭。
多铎更內疚了,捧着凍瘡膏進去時軍醫正一盆血水一盆雪水地端出來,嘴裏還念叨着——小貝勒真是胡鬧,傷的這麽重還想瞞着不說,若不是我非要瞧瞧,只怕他還想瞞着,若是再晚些去看,只怕他這只胳膊就要廢了。
習武之人若是廢了只胳膊,相當于整個人也就廢了。
多铎想進去看看,可濟爾哈朗剛喝了安神藥,才歇下。
他一進去,就對上多爾衮那很恨鐵不成鋼的目光,低聲說了一句,“跟我出來。”
多铎低着頭,默默跟了上去。
到了營帳外,大雪紛紛,風卷着雪宛如刀子似的刮在人臉上,生疼生疼的。
可多爾衮的語氣卻是更冷,“若是這次濟爾哈朗死了,你打算怎麽謝罪?”
“我……”多铎不知該如何接話。
多爾衮冷聲道:“出門之前我就與你千叮咛萬囑咐,不能意氣用事,你第一次出來打仗,本就是多看多學,沒想到卻這般逞強,若濟爾哈朗真有個三長兩短,你就等着阿敏與你拼命吧!”
這些日子他擔心莽古爾泰,擔心皇太極等人對多铎不利,恨不得将多铎拴在褲腰帶上,沒想到還是出事了。
多铎拽了拽多爾衮的袖子,低聲道:“哥,我這次是真的曉得錯了……要是,要是濟爾哈朗出了事,阿敏要殺了我,我也絕無二話!”
“你……”這話不說還好,一說多爾衮就更加來氣,“額娘千辛萬苦生下你,将你撫養長大,你卻将自己的命不當命,要是額娘泉下有知知道了,不知道有多難過。”
說着,他緊緊扶着多铎的肩膀,揚聲道:“多铎,你要記得,無論什麽時候,自己的性命才是最重要,出征打仗,哪怕是父汗在世時,也難免會做錯決策,切記不得妄自菲薄。”
“但你更要記得,你的每一個決定都會牽動成百上千,甚至上萬人的性命,他們也是有父母,有兄弟,有妻兒的人,他們死了,他們這個家也就散了!”
“下次做決定之前,得想想最壞的結果是什麽,自己能不能承受得起,別人能不能承受得起,在你覺得承受得起的情況下,再行動,你身上背負的不僅是自己的命,還有幾千甚至上萬人的性命,切記,萬萬不能莽撞!”
這道理是他兩年前悟出來的,是他跟着父汗努爾哈赤外出打仗,父汗一個錯誤的決定,導致八旗将士多死了數千人。
回程時,金國上下是歡騰一片,人人皆道父汗是大英雄,是戰神。
可那些失去兒子、父親、丈夫的人了,他們的天塌了,這些死去的将士都正值壯年,他們的去世會導致整個家庭受到影響,妻子改嫁,父母無人贍養,兒子流落街頭……甚至祖祖輩輩都會受到影響。
多铎一怔。
從前他只想着快些在八旗站穩腳跟,想着早些建功立業,不讓別人小看了自己,卻從未想的這般長遠。
從前的多爾衮将他當成小孩子一般,從未說過這些,如今這場談話,是男人與男人之間的對話。
多铎鄭重點點頭,道:“哥,我都記下了,我以後一定不會再肆意妄為。”
多爾衮微微颔首,拍拍他的肩頭。
兄弟二人進了營帳,濟爾哈朗睡了沒多久,就醒過來,面對多铎一而再再而三的道歉,他倒是有點不好意思了。
很多人吧,都是這樣,我對你好可以,但你得記着我的好,若是把我對你的好當成理所當然,對不起,那老子可是要罵人的。
濟爾哈朗就是這種人。
如今他難得見到多铎愧疚的眼神,甚至要接過藥喂他喝,吓得他直擺手,“你我雖不是親兄弟,卻也是堂兄弟,我這個當哥哥的怎麽也得照顧你一些,你啊,記得這次的教訓就行了。”
多铎連連點頭,雖被濟爾哈朗拒絕了,态度還是殷勤得很,更是道:“以後要是你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只管知會一聲,我絕無二話。”
雖然,他知道可能濟爾哈朗沒什麽地方能用得上他。
打仗在即,三位貝勒握手言和,甚至關系比從前還要好,這乃是好事。
三人商量對策一直到深夜才離去。
翌日一早,三旗出征直接劫在毛文龍軍營駐紮處。
按理說毛文龍此時應該率着将士們在趕往義州的路上,誰知道毛文龍早上準備動身時,卻發現很多戰馬都倒下了。
昨日他聽聞有金國人混在鐵山城內,帶着數千精兵趕了過去,精兵良将配的戰馬自然也是良駒,雖說後來沒抓到人,可馬兒一來一回的,也是跑了不少路,回去得好好吃些草料。
将士們将才運過去的草料喂了這些良駒,沒想到早上倒了一片,剩下的都是些老弱病殘。
等着濟爾哈朗這三人率着将士趕過去時,毛文龍不知從哪兒找了一匹瘦瘦額馬兒坐着,和他那胖胖的形象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好像下一刻,馬兒就撐不起他。
他還稍微好些,這馬兒看着很精神,至于他的那些副将□□的那些馬兒,只能用不堪入目四個字來形容。
這場仗後果是顯而易見,不到兩個時辰,毛文龍就大敗了。
毛文龍甚至連那些中了毒的馬兒都顧不上,率軍一直往後退,退到了居皮島。
而那數千匹馬,則被三旗将士帶了回去。
多铎坐在馬上,覺得意興闌珊。
他已經做好了厮殺一場的準備,卻沒想到他們這邊剛剛才開始,明廷将士那邊就已經結束了。
他轉身看向身後堆成小山似的戰馬,原想着這些戰馬可以讓明廷将士飽餐一頓,沒想到倒是便宜了他們,只在心裏暗暗與毛文龍毛大将軍說了一聲對不起。
到了下午,三旗一萬多的将士也能飽餐一頓了。
濟爾哈朗也沒拘着他們,只要他們放開了吃,能吃多少就吃多少。
所以這些戰馬被蒸着吃煮着吃烤着吃,香味兒飄了好遠好遠。
多铎最開始啃着馬肉,覺得良心有點不安,可待多爾衮端了一碗烤馬肉來,他那麽點良心不安也就抛到腦後,因為烤馬肉味道實在是不錯。
因濟爾哈朗身上帶傷,并不能吃烤馬肉,看着多铎兩兄弟吃烤馬肉吃的不亦樂乎,最能捧着煮馬肉,實在是可憐。
不過今日真是好消息不斷,阿敏那邊也打了勝仗。
打仗要講究個名正言順,前幾日之前,皇太極就以“助南朝兵馬侵伐我國”、“窩藏毛文龍”、“昭我逃民偷我地方”、“先汗歸天,無一人吊唁”等罪名攻打朝鮮,原本以為要打上一段時間,不曾想是勢如破竹,朝鮮的軍事力量實在是太差了點。
皇太極有點後悔帶了這麽多人來,帶的人多,吃得多,開銷也大,這不是浪費嗎?
現在的情況是朝鮮已經退兵了,畢竟自己實力不行,也沒有外援,他們想的是和談。
皇太極寫信過來問問他們這三位小貝勒的意思。
濟爾哈朗手裏端着一碗煮馬肉,瞅着多铎大快朵頤吃烤馬肉,那神色是怎麽看怎麽羨慕,“……阿敏和莽古爾泰的意思是主張打,畢竟朝鮮依附于明廷不是一日兩日了,怕我們這一撤兵,朝鮮又轉頭和明廷打得火熱,得讓朝鮮見識見識我們的厲害!”
金國人都好鬥,這一點多铎早就見識過了。
皇太極這次說是詢問他們三個小貝勒的意思,其實吧,他們都懂,也就是意思意思,當不得真。
多铎道:“我也覺得繼續打比較合适,畢竟機會難得,他們從前是依附明廷,從此若依附我們金國,成為我們的附屬國,豈不是更好?”
這話就有些意思。
濟爾哈朗只要多铎展開說說,他和阿敏一樣,從小跟着努爾哈赤打仗,打仗方面還不錯,可說起這些來,就有些摸不着頭腦。
多铎笑着道:“你想啊,朝鮮遇難,明廷為何要出手援助?還不是因為從前他們每年給明廷送一堆好東西,結過盟約,用的還是明廷年號,他們說是獨立的王國,實際上就像是明廷的附屬品一樣。”
“如今明廷對朝鮮撒手不管,不如我們與他們結盟,每年他們給我們送些東西,豈不是美哉?不過如今,他們還沒吃多少苦頭,這些條件估計是不會答應的。”
說白了,如今哪個國家都害怕打仗,最害怕的就是金國,有金國這棵大樹撐腰,別的國家哪裏敢觊觎他們?
這一番話說的是淺顯易懂,濟爾哈朗連連點頭,多爾衮面上也露出幾分贊許之色。
當晚他們便修書一封送到了義州。
三日之後,阿敏繼續出征,率大軍南下,而皇太極等人則班師回盛京。
對付區區一個朝鮮,光留下阿敏一人就足夠了。
幾日之後,多铎與大軍彙合。
皇太極早就聽聞當初鐵山城一事,再見到多铎時,訓斥了他幾句,“……當初不讓你跟着去,你在我面前求了好久,我想着你年紀雖小,可出去見識見識也是好的,沒想到卻闖出這樣的禍事來。”
“若你或濟爾哈朗有個三長兩短,該如何收場你想過沒有?”
多铎知道這一番訓話是少不了的,低着頭任由着皇太極說,态度十分誠懇。
皇太極瞧他這模樣也知道他是真心悔過,摸了摸他的腦袋,誇贊了幾句,“你啊,從前連父汗在世時都經常誇你聰明,可以後還是得多想想,拿不準主意的時候,多問問你的哥哥們,他們吃的鹽比你吃的米還多。”
多铎連連稱是。
這事兒算是這般揭過了。
十來日之後,多铎等人終于回到了盛京,而在此期間,濟爾哈朗的胳膊也養的差不多了,随行的軍醫看了,說是并無大礙。
至于阿敏那邊,更是好消息不斷,先是攻占了定州,朝鮮知道定州失守,驚恐萬分,吓得朝鮮國王将後妃都送到了江華島避難。
阿敏乘勝追擊,先後攻占了安州、平壤,乃中和乃停止前進,主營紮寨。
而朝鮮國王國王也逃到了江華島,更是投書求和。
皇太極聽聞這消息,笑的合不攏嘴,采納了多铎的意見,要求朝鮮入質貢納、去明年號、結盟宣、約為兄弟之國等要求,還有最重要的一條便是永不與明廷來往。
多铎回來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與多爾衮一起去看了自己的宅子。
早在出征之前,多铎就交代下去,開始派人修葺院子。
他并不好金國貝勒們喜歡的宮廷奢華風格,院子修的還是挺質樸的,院子裏種了幾棵桃樹、梅花樹,走進去環顧一圈,顯得清貧極了。
多铎卻覺得很滿意,他可和那些貝勒不一樣,恨不得把搶來的珍寶啊、虎皮啊擺的滿屋子都是,生怕別人不知道他有錢似的。
他還請人算了算日子,打算明年正月十二搬進去。
這是個好日子。
逛了一圈,多铎則去清寧宮給大福晉請安。
得到多铎要過來的消息,馬喀塔與青格一早就侯在宮門口,每人裹着狐皮小披風,懷裏揣着暖爐,翹首期盼,一見到多铎的聲音,兩人比賽似的喊着——十五叔!十五叔!
多铎疾步走過去,蹲下來,戳戳這個的臉,摸摸那個的頭,笑着道:“這才一個月沒見,你們倆兒像是長高了!”
馬喀塔笑眯眯的,伸出手來:“十五叔,你有沒有給我們帶禮物?”
“帶了帶了!”多铎這話音剛落下,他身後的那滿便從懷裏掏出兩個小撥浪鼓來,金國向來很少見這些東西,再加上這撥浪鼓上頭畫着兔子、雀兒一些小動物,這兩孩子見了果然十分喜歡。
這是多铎在鐵山城裏買的。
馬喀塔與青格獻寶似的往裏頭沖,想要給大福晉看看,大福晉誇了幾句好看,則要她們下去玩了。
多铎作揖,“大福晉安好。”
他性子一向灑脫,很少有這般鄭重的時候。
自古以來都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連大福晉都知道多铎差點被明廷的毛文龍抓走的事情,招呼他湊近點讓自己好好瞧瞧,“……你說你這孩子也是太不小點了些,怎麽能這般糊塗?”
多铎只有認錯的份兒。
這事兒的确是他的錯,被誰訓斥,他都不覺得冤枉。
更何況,大福晉這話說的算是溫柔的,不像是莽古爾泰見到他當時就從鼻子裏哼了幾聲,極為不屑的來了一句——以後你還是老老實實在盛京當你的小貝勒好了,沒事兒可別出來瞎添亂!
大福晉和皇太極一樣,瞧他這模樣,舍不得再說他,仔仔細細瞧着他,“……出去一趟,瘦了不少,也長高了些,和從前看着不大一樣,你是不知道,青格與馬喀塔整日念叨着你,總說你一定不能有事,得平安回來。”
小孩子家家的本是不懂這些的,可他們是金國的公主,從小就見慣了生離死別。
多铎心中想着自己可沒白疼這兩小丫頭,以後得再疼她們些,“出去歷練一番,總歸是要和從前有點不一樣的地方,要不然,豈不是白出去了?這次我過來是有件事想和您說的,明年我就要搬出去住了,正月十二還想帶着青格和馬喀塔出去瞧瞧我那新院子。”
“搬出去?這是為何?”大福晉是一愣,從前她沒聽多铎提起過。
在金國,沒結婚那就是小孩子,不必搬出去單過的。
多铎也想着早點搬出去好,從前他是宮裏的主人,如今主人換了人,他的待遇也是一落千丈,雖說他不介意,可腦海中卻是時常想起從前一呼百應的時候,想想,也是怪辛酸的,“這事兒,我沒和您說,多爾衮在大汗跟前提起過,大汗也是答應下來,算算多爾衮的年紀,他也要成親了。”
大福晉瞧他一副小大人的模樣,忍不住笑了起來,“你舍得去外頭住?你從小在宮裏長大,我怕你出去住不習慣,外頭辟府單住,仆從的采買□□,人情往來……不像是你想象中這麽簡單,你身邊可有信得過的管事嬷嬷?”
多铎搖搖頭。
大福晉又問,“那你身邊可有信得過的管事?”
多铎搖搖頭。
大福晉不死心,又問:“那可有管賬的先生?”
多铎仍舊是搖搖頭。
這下,連大福晉都忍不住笑了。“那你還怎麽出去單住?到時候你院子裏起碼得有上百個護衛仆婦,每月的月錢是多少,誰住在哪裏,穿什麽樣的衣裳……這都是有講究的,你以為很簡單?”
說着,她頓了頓,想着多铎如今住在宮裏只怕也不大适應,便道:“我這裏有幾個可用的人,你要是不嫌棄,只管帶出去使喚。”
若是多铎不願意,她也不會強求。
她知道,如今很多人都是在防着丈夫皇太極,甚至連她也防備起來,她覺得沒什麽奇怪的,更不會覺得傷心難過,很多時候都是這般,你得到了很多東西,注定也會失去很多東西的。
多铎笑着道:“我正等着您這句話了,到時候我可不會同您客氣。”
如此,這事兒就算是這麽敲定了。
他并不懷疑大福晉的用心,可若說十分相信,好像也說不上,可偌大個院子,還是需要人操持的,他打算将大福晉的人先借來用用,等院子裏的仆婦上手後,再将人還給大福晉。
誰知道多铎正和大福晉說話怎麽買人□□人的時候,馬喀塔和青格進來,聽到多铎要走,可不管三七二十一,嚎啕大哭起來。
一個小丫頭抱着多铎的左腿,一個小丫頭抱着多铎的右腿,嘴裏嚷嚷着——十五叔不要走!
哭的那叫一個傷心喲!
多铎萬萬沒想到這兩個小丫頭對自己的感情這麽深,他記得,從前的自己對這兩個小丫頭并不算很好,因他經常喜歡溜出去玩的緣故,屋子裏好吃的很多,每次看到這兩個小丫頭就要人送些過去,反正他也缺錢。
他還記得有一次他在池塘釣魚,本就是覺得好玩,青格來了,他懶得将魚兒拎回去,便一股腦送給了青格,好像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青格每次看到他都很喜歡他,十五叔十五叔的叫個不停。
至于馬喀塔,則是青格的跟屁蟲,青格哭,她也跟着哭。
多铎見狀,是哭笑不得,可也不能為了哄騙她們說自己不走了,只能勸道:“青格,馬喀塔,你們倆兒放心,我雖去外面住了,可也會經常回來看看你們的,叫我說,我去外面住了還好些,經常給你們帶好吃好玩的好不好?”
馬喀塔的哭聲停頓了有那麽幾秒鐘,可見着青格還在哭,也跟着繼續哭起來。
兩個小姑娘也不擔心自己的形象,扯着嗓子大哭,那聲音,恨不得将房頂都掀翻了。
大福晉勸了幾句,也沒轍,看着多铎直搖頭。
多铎再勸,也沒用。
正在這時,皇太極過來了,瞧見這情形也是吓了一跳。
馬喀塔看到皇太極,忙過去攀着皇太極的大腿,啞着嗓子道:“父汗,父汗,你不要十五叔出去住好不好?”
皇太極瞧見兩孩子哭得這麽傷心,還以為發生什麽大事兒,如今聽聞這話,轉而笑了起來,“那十五叔以後一直住在宮裏,他不用娶媳婦呢?”
馬喀塔坐在皇太極懷裏,将眼淚鼻涕往他身上蹭,“十五叔不用娶媳婦,我,我長大後嫁給十五叔。”
她實在是太喜歡十五叔了。
人跟人的緣分有的時候是一種很微妙的東西,多铎想着從前自己不懂事的時候沒少捉弄馬喀塔,如今想來覺得十分汗然。
皇太極是哈哈大笑,摸着女兒的腦袋道:“十五叔怕是等不到你長大了,父汗答應你,以後你想什麽時候瞧十五叔,父汗就要他過來好不好?若是他不願意,父汗就治他的罪,你說好不好?”
馬喀塔不懂事,聽到這話只拍着巴掌叫好。
大福晉卻極為不贊同的看了皇太極一眼,低聲道:“大汗!”
皇太極這樣說,顯然是沒把多铎當成弟弟,而是當成了臣子。
多铎心裏也明白,笑了笑,沒當回事。
誰知道皇太極卻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我們兄弟之間不過是說些玩笑話罷了,你這般當真是做什麽?難道馬喀塔和青格想要見她們的十五叔,多铎還會不進宮?”
“大汗說的是。”多铎知道皇太極這是有點飄了,一打了場勝仗就忘了自己姓什麽叫什麽,有意無意宣示自己金國大汗的身份。
不過這樣也好,相較于此,多铎更怕皇太極有事沒事兒跟他談什麽兄弟情,“說來也是我和青格、馬喀塔的緣分,她們倆兒從小都很喜歡我。”
他還記得父汗努爾哈赤還在世時,每日碰上宴會,總是他帶着這些個小蘿蔔頭到處亂跑,別的人都沒這個膽子。
皇太極笑笑,顯然對這個答案很滿意。
多铎原本是打算留在清寧宮用午飯的,可皇太極來了,他便找了個借口出去,沒想到剛走到清寧宮大門,卻碰上了達哲。
好些日子沒見,達哲和他一樣,瘦了不少,愈發顯得面容清俊,一雙大眼睛是水汪汪的。
蒙古女子向來豪氣,見到多铎,她也沒不好意思,笑着道:“将才我一聽到青格和馬喀塔兩人嚎啕大哭,想着應該就是你過來了,沒想到還真是你,也只有你有這麽大本事了!”
多铎笑了一聲,理所當然把這話當成了誇贊,“這麽冷的天兒,達哲格格出去做什麽?”
達哲揚了揚手上的花瓶,“從前我在蒙古時就聽人說明廷人好風雅,喜歡雪天賞梅,我想着我也去瞅瞅,看看雪天的梅花是不是格外好看,見到好的,也能給姐姐和兩個小格格折幾株回來。”
賞梅……不是什麽稀奇事,可這麽冷的天?
多铎表示很懷疑,他一個男子漢覺得自己還是挺能抗的,出門吹了冷風都覺得這風要灌到自己骨子裏去,更別說達哲一個小姑娘。
可人家都這樣說了,他也不好多問,道:“達哲格格還是小心些的好,可別染上風寒了,染上風寒可不是好玩的。”
如今缺醫少藥的,一場風寒就能奪去人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