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魔女之吻

天使的生命最終的歸宿有兩種，一是聖靈回歸九重天，二是被魔物吞噬。

無論哪種，莉莉絲都不能接受。

“你不能這樣對我，艾爾。”她輕輕呢喃着，顫抖的手撫摸着加百列越來越冰冷的臉。“你不能這樣對待我。”

莉莉絲無法感受到加百列的冰涼，但卻能感覺到自己慢慢變冷的心。

事情不該變成這個樣子。

她反複的想。

究竟是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莉莉絲的思維終于開始慢慢清晰了起來。

天使是抱着必死的決心來的，所以，才會說最後一次。他要自己親手終結他的生命，卻完全不考慮她的感受。

“你太殘忍了，艾爾……”

莉莉絲全身僵硬，幾乎要因為這個事實而崩潰，她感覺到自己心中有一個地方在不斷坍塌。

“你對我太殘忍了……”她因戀慕上那遙不可及的天使而選擇了最艱難的道路，她不懼怕任何的險阻與災難，甚至可以與父神和天國為敵。

她躊躇滿志，就算遭受了苦難也毫不動搖。只要加百列，只要那位天使對她露出一個微笑，只要他能夠對她伸出手，只要他還能呼喚她的名字，她就從沒有想過要放棄。

“你怎麽能這樣對我？”

那對她從來溫柔的天使長卻在她路途剛剛開始的現在，就想奪走她的目标。

“明明只是天使，為什麽卻比自私的人類還要殘忍？”她絕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因為，人自私與殘忍的極致是天使永遠無法學會的。

對不起，莉莉絲。

天使的心頭仍舊有割舍不下的念想。

他無畏于生命的終結，那死亡的光芒并不讓他感到恐懼，他願接受最徹底的回歸。

但到此刻他有許許多多的不舍與擔憂。他将再也無法見到莉莉絲，将再也無法保護她，他傷害了她，或許在她心底會對他生起怨恨，他只願父神保佑莉莉絲，能夠忘記自己，能夠幸福安樂，能夠去過她所向往的生活。

對不起。

他希望自己能夠在最後的時刻親口說出這句話。

“我不會讓你如願的，加百列。”莉莉絲的聲音顯得那麽冰冷刻板。

那是加百列從來沒有聽到過的語氣。他的聖靈已經開始脫離肉體，黑暗中的場景變得清晰，他像是旁觀者一般看到莉莉絲撕開了自己的上衣，幹瘦的身體被裸·露出來。

“你永遠也休想擺脫我。”

加百列的心中湧出了強烈的不安，他想要呼喚莉莉絲的名字，想要讓她不要做傻事。但他什麽有人做不了，只能眼睜睜的看着莉莉絲伏下身，露出尖牙，親吻他的胸膛。

“加百列，我以上帝的名義命令你，絕不可死于我之前。”上帝隐晦的名字被魔女之吻烙印在了天使的心口，暗紅色的咒文一閃而逝，隐入了他的皮膚中，形成了一個強大的契約。

那道契約如一條鎖鏈囚住了天使的心髒與靈魂，生命之力的流逝終于停止。加百列能感覺到溫暖的光輝正在漸漸消失，靈體被一股強大的力量拽回了身體，随之而來的是可怕的痛楚。

他震了一下，緩緩的睜開了眼，不可思議的望向那雙越發豔紅的瞳眸。

“莉莉……絲？”

他不但震驚于莉莉絲所施展的連他也無法理解的魔法，更是震懾于她冰冷的、如同野獸一般危險的豎瞳。

“加百列，我要懲罰你。”莉莉絲的聲音低沉緩慢，充滿了危險的氣息。

加百列看不清她的模樣，但毫無疑問，她一定在飲血後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單單從她身上的流瀉出的力量就可以感覺到。

“不……”他依舊虛弱，沒有絲毫抵抗的能力。

莉莉絲的手指在他身上游走，指尖劃過的地方又燙又疼。

加百列發絲散落，衣衫淩亂，他面上帶着幾分驚懼與不安，美麗的臉龐看起來柔軟又楚楚可憐。他因失去了血色而白得幾乎要如水晶般透明的身體，孱弱得讓莉莉絲忍不住想要狠狠的欺負他。

莉莉絲這時候的視力好得驚人，在黑暗中也将他看得清清楚楚。

“你在……做什麽……莉莉絲。”他的身體因莉莉絲手指所帶來的痛楚而瑟瑟發抖，卻沒有力量抗拒她。

莉莉絲舔了舔唇，與她過往或而天真爛漫，或而嬌嗲甜膩的聲音不同，夜之魔女的聲線又低又邪惡，“做……你曾經教過我的事情。”

模糊的意識讓加百列一時沒有理解到那句話的意思，但緊接着，莉莉絲的吻落在了他的下颌上。

他突然就開始慌張了起來。

“不，莉莉絲……”

“這是你要離開我的懲罰，你沒有拒絕的權利。”她的吻慢慢向下而去。

加百列搖着頭，像是出離了水面的魚在做最後的掙紮，“可是……天使，是沒有欲·望的。你這樣……沒有意義……”

莉莉絲頓了一頓，然後歪着頭像是很天真的問他，“那你為什麽要驚慌呢？”

加百列累極了，可是疼痛讓他無法入眠。莉莉絲的問題讓他無從回答，只能無力的叫她名字，“莉莉絲……”

莉莉絲用手撫開他面上散亂的發絲，聲音溫柔，話語卻強硬，“加百列，你竟然想用這樣的方式離開我，我都那樣求你了。你這個虛僞的天使，難道就不為這樣的行為感到羞恥嗎？”

加百列痛苦的呻·吟。

他早已羞愧得無地自容。

“對不起，莉莉絲。”

“我想聽的并不是這個，”莉莉絲的指尖點着他的心口輕輕道，“或許你說得沒錯，天使的身體是沒有欲望的。”

“可，你的心呢？”

可，你的心呢？

加百列無法回答她。

他不肯承認卻也無法說謊。

“你聽，”莉莉絲伏身在他胸口，側過頭将耳貼在他心口的位置，指尖仍舊在他的皮膚上劃拉，“你心的聲音。”

加百列能感覺到自己的心髒在劇烈的跳動。

“那是因為你弄疼我了莉莉絲。”他閉上眼，無力的道。

莉莉絲笑着問他。“可誰說疼痛不是欲·望呢？”

加百列終于不再開口。

莉莉絲不僅是在身體上發生了改變。這樣的她讓加百列覺得陌生，而她的質問也讓他無法面對。她用他也沒有預料到的方法強硬的留下了他的性命，他們此刻的力量對調，她說她要懲罰他。

他悲哀的閉上了雙眼。

莉莉絲啊，你終于還是離我遠去。

加百列的喉間因莉莉絲手指所施予的痛楚而發出低低的呻·吟，那纖細的指尖像刀尖劃過他的臉，劃過他的胸口，劃過他的腿。他疼得想要蜷縮起來，腦袋昏沉，神思迷亂。

“莉莉絲……好疼……”他從來不知道自己竟然會這麽忍不住疼痛，但那疼痛是他從來沒有感受過的。

那不是單純的疼痛，不是如短刀切入血肉的疼，也不像翅骨被折斷的痛。莉莉絲的手指像是一把夾了羽毛的匕首，劃開皮膚的同時輕輕撩動他的神經。

叫他無法忍耐。

加百列身體緊繃，仰着頭痛苦的喘息，淚水失控的從他眼角流下，“……莉莉絲……放過我……”

他幾乎是在啜泣。

任誰也不會相信這位無助哭泣的天使是那位禦前的大天使，月球天的總督加百列，而這個時候連加百列也無法相信這是自己。或許是因為虛弱，或許是因為臨死的體驗，或許，是因為莉莉絲的變化。他從未體會過的強烈感情剝奪了他的理智。

莉莉絲低頭啄吻他的嘴唇。

“莉莉絲，莉莉絲，莉莉絲……”

他好像再也不會除了她名字以外的話語，一遍遍的呼喚着她，聲音如溫順的小貓。

“好疼……”

好疼啊，莉莉絲。

他不自覺的挺起身體。

那火熱的疼痛太真實了，讓加百列甚至産生了在此之前的自己一直活在虛幻裏的錯覺。

“莉莉絲……”他的身體因本能而痙攣起來。

這一刻，加百列覺得自己體會到了從過去到未來的全部感官感受，也好像要釋放出這一生的全部情緒。

“很疼是麽？”莉莉絲溫熱的吐息帶着潮濕的香氣，“那你的身體為什麽要追逐痛苦呢？”

加百列像是從血水裏打撈出來，渾身濕透，那些水漬早分不清是淚水，汗水，還是血水。

“我覺得，讓你更疼一些，你或許才能明白我剛才的感受。”

薩麥爾比平時晚了大半日回來，他覺得這麽久的時間，無論是什麽樣的儀式都應該可以結束了。

他輕輕推了推門，感覺被什麽阻擋住了，但總算是開了一條縫隙。

“艾爾？”

門晃動了幾下才傳出加百列虛弱的聲音。

“嗯，你進來吧薩麥爾。”

薩麥爾推門而入，昏暗的光線射入房間，他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門邊的天使。

加百列原本水藍色的長發已經完全褪盡了顏色，銀白得透明，因為衣服破碎而露出的身體白得發灰，上面都是幹涸了的血跡與傷口。他的神情有些微的迷茫，視線朦胧。

而莉莉絲正伏在他的腿上沉睡。

“艾爾！”薩麥爾震撼于眼前所看到的景象，加百列比他所預想的狀态差了千萬倍，他這時才注意到對方身上竟然缺失了一對羽翼。

加百列擡頭看向他，瞳孔的顏色淡得幾乎與眼白融為了一體。

“莉莉絲已經沒事了。”

他輕輕的微笑，笑容脆弱又虛幻。

薩麥爾因那笑容恍惚了一下，竟産生了一種加百列已經不在這世上的錯覺。他被心中陡然冒出的想法吓得渾身冰涼，連忙蹲下·身去檢查他的狀況。

“為什麽不告訴我你被降階了！”他并不擅長治愈的魔法，手忙腳亂的幫他處理傷口，不計浪費的為他輸入天使之力。“你和上帝一樣，你們都是混蛋！”

“我沒事……”加百列搖搖頭，他的左手在莉莉絲的長發上輕撫，“比剛才已經好多了。莉莉絲體內的力量正在轉變，她現在需要休息，這個過程可能會持續一段時間，請你好好照顧她。”

“現在不是在說莉莉絲的問題！”薩麥爾掩藏不住怒氣，握緊他的手腕，嚴肅的道：“我問你為什麽不告訴我！如果你是這樣的狀況我怎麽還可能讓你幫助莉莉絲。難道你認為我會為了她而去陷害兄弟的性命嗎！”

“正因為你不會，薩麥爾，可那樣莉莉絲怎麽辦？”加百列溫和的解釋着，“不僅你想救她，我……比你更希望她好好的。”

“可惡！”薩麥爾因自己無法反駁而懊惱，“可惡，你這個混蛋！”

“而且，我現在不也沒事麽？”

這樣哪裏是沒事的樣子？

從來都是這樣。最初同父神一起創·世的七位天使每一位都有着自己鮮明強烈的性格，他們相互扶持幫助，當然也會有分歧争吵。但只有加百列，他絕不會與你發生争執，他總是會用輕柔的語調，平和的态度将道理告訴你，讓你無法反對。

你幾乎無法從他身上感覺到強烈的情緒。毫無疑問，水大天使純潔正直，恪謹忠貞，溫和有禮。可在薩麥爾的記憶中，他從不曾大笑，也不曾痛哭。即便讓他看到自己驚世的傑作——人類，他也只是微笑着祝賀他。

這讓他覺得進入不了加百列的內心，讓他升起無法言喻的挫敗感，而且他相信，有這種感覺的并不只有他。

“加百列，你真自私。”薩麥爾想了很久才緩緩的說道，“是的，你真自私。”

“莉莉絲也這麽說。”加百列并不生氣，“你能把她抱走嗎？她需要更好的地方休息。”

薩麥爾看了一下他們的姿勢也确實覺得不妥，“不只是她，你也需要好好休息。”

他能感覺到莉莉絲身體的情況，這沉睡只是因為她在消化過于強大的力量，他相信，當莉莉絲醒來之後，再也沒有誰能夠輕視她。

“是的薩麥爾，”水天使低着頭，細細的看着伏在自己腿上的人，“我需要馬上回天界。”

薩麥爾嘆了口氣，“讓我送你吧。我先抱莉莉絲進去。”

加百列抿了抿唇，聲音低低的，“好的薩麥爾……請讓我和莉莉絲道個別。”

他說着已經低下了頭。

莉莉絲的樣子已經好了許多，她身上的紅斑在漸漸褪去，可長發卻從亞麻色徹底變成了紅色，靠近前額的發間，兩支黑色的短角明顯增長了不少。她安靜的沉睡，似乎什麽苦難都沒有遭受過，像剛出生的嬰兒那樣無憂無慮。

她的好轉或許是現在薩麥爾唯一的安慰了。

薩麥爾從不懷疑艾爾的溫柔，但現在這個樣子的他卻也是第一次看到。長發擋住了他的視線讓他看不清水天使的表情，但他知道，對方的眸子現在一定溫柔得能夠滴出水來。

加百列的目光那麽專注又不舍，他溫柔的親吻了莉莉絲的長發，無力的雙手戀戀不舍的撫摸着她的臉頰，他在她耳邊低聲的說，“永別了，莉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