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金陵知府這一病逝,估計他的家人往後的每個除夕都帶着悲傷色彩了。
不過于緋歌來說, 這個消息卻是英蓮出現的信號。
“還有什麽?”緋歌一邊往前走, 一邊低聲詢問林之孝。
“甄舅老爺這些日子一直帶着人守着金陵幾個城門, 聽說各個酒樓客棧那邊也都打好了招呼。旁的就……”林之孝頓了頓,小聲說道, “姑娘讓盯着的那個馮大爺,聽說前兒與南風館的一個哥兒鬧掰了, 喝多了一頭栽到了河裏,還是老奴的侄兒将人撈上來送回府的。”然後順勢留在馮府馮某人身邊了。
緋歌聞言腳下一個踉跄,若非茜雪眼急手快,緋歌非得來個五體投地不可。
站穩身子,緋歌一臉一言難盡的看向林之孝。
林之孝也發現自己不應該對姑娘家說這些話, 連忙低頭不再言語。
“沒事, 這些事情以後該怎麽說就怎麽說,不用瞞着我。”緋歌聲音不大, 但卻帶着不容質疑的味道, “就算是善意的隐瞞,我這裏也不需要。”因為往往這般自作主張都會耽誤正事。
“記下了。”
林之孝倆口子一直不曾因為緋歌不是榮國府正經姑娘就小瞧了她,相反,緋歌能将自己的日子過成這樣, 林之孝倆口子還更另眼高看緋歌。此時緋歌說話的語氣和神态, 更叫林之孝心裏打了個突。
怕是元大姑娘都沒這個氣勢。
那是, 不說緋歌這一世的出身, 就是在現代的時候, 她也一直将自己當成公主女王呢。
這麽多年,反正這位幾乎沒受多少委屈不說,還越過越滋潤,那一身氣度氣勢自然不會弱。
快走到院子的時候,緋歌又吩咐林之孝,叫他帶上賈家的下人現在就發出去金陵,能搭把手最好,就算不能她也盡過心力了。
緋歌在揚州這邊若是出行,用的也都是林家的下人跟車,因此派林之孝帶人離開,并不會影響緋歌的生活。
“咱們家在金陵有老宅,去了就住老宅那邊。對了,将小紅也帶去,難得出來一趟,叫鴛鴦好好盡一回地主之誼。等那邊事了了,咱們差不多也要回京了,林叔再将鴛鴦和小紅一起帶回來就是了。”頓了頓,緋歌又笑道,“林叔不必多想,我這裏不需人使喚。”
小紅跟在緋歌身邊,那小日子是整個榮國府的丫頭裏最好的。
緋歌和榮國府的所有姑娘一樣都好侍候是其一。其二,緋歌‘收入’高,比府裏正兒八經的姑娘都有積蓄。她手上又散慢,也舍得賞人。小紅一年光是得的賞賜都能叫人眼紅。這也是善姐兒媽想讓善姐到緋歌房裏的原因。
再有,緋歌還叫小紅白天在府裏當差,晚上回家住。逢年過節也可着她回家過節過年,哪怕到了揚州,除夕的時候也給了小紅的假,叫她守着老子娘一塊守歲。
最重要的是緋歌曾悄悄對小紅交過底,只要沒有意外發生,小紅十五歲就可以出府備嫁。
但主子的承諾在未兌現之前都得打折聽,所以林之孝難免不會一直提着心,生怕自家閨女哪裏沒做好得了主子厭惡。
“老奴替小紅謝姑娘……”
“快罷了,大過年的,也不愁您老一句好聽的話。将差事辦妥了,也不妄我這份心了。”
“是。”
……
鴛鴦在金陵陪她老子娘,小紅又跟她老子出去玩了。緋歌身邊就一個茜雪帶着從府裏出來的小丫頭和婆子照顧緋歌。
至于晴雯,那小妮子牙尖嘴利的,不知道怎麽的就得了黛玉的眼緣,直接被緋歌打發到黛玉那裏混日子去了。
一個牙尖嘴利,一個伶牙俐齒,正好眉眼間還有些相像,湊一對,沒事來個互怼,就當在說吐槽相聲了。
大年初一在外面跑了一天,晚上又和林家父女用了一頓晚膳,這才回了房間。
初一不能洗澡,緋歌簡單的洗漱過後便睡下了。
睡前還記得吩咐茜雪別忘記通知外院的人明兒一早去接許颢。誰成想緋歌半夜就發了高燒。
她房裏沒人守夜,等轉天發現的時候人都燒得打擺子了。
茜雪吓得一疊聲的吩咐人去通知黛玉,通知林之孝家的和請大夫。
江南這邊可沒什麽太醫,再加上緋歌自來生病都不樂意請太醫,因此這會兒子叫人請民間郎中,也不覺得有什麽。
好在林之孝家的想起來緋歌叫今兒去接許颢,相較于江南這邊的郎中,林之孝家的更相信同是京城出來的許颢。
于是剛做完早課,許颢就看到林家派來接他的人。
看着那些人神色匆匆,腳下急促的樣子,許颢先是想到了緋歌是不是催了,心頭微甜。不過轉念間又想到是不是林家那位姨娘要生了,于是主動站了起來,朝房外走去。
“師傅,堂姑娘發了熱,麻煩您移步。”
堂姑娘?
許颢聽到這句‘堂姑娘’的稱呼時便想到了緋歌,眼神陡然一變,泰山崩于頂都能淡定的來一句‘你崩你的,不用通知我’的人,神色間出現了不符合出家人的,名為擔憂的情緒。
不在乎那些身外物的許颢,直接擡腳往外走。林家過來接人的下人先是怔了一下,緊接着就跟着許颢一路小跑。
瞧瞧這範兒,果然是心懷慈悲的大師呀。
一路快馬加鞭回了林府,許颢記憶極好的朝着緋歌所在的院子走去。
腳下生風,也無人阻攔。不過眨眼間便到了緋歌的院子。
緋歌都燒迷糊了,一張粉白的小臉此時燒得通紅不說,臉上還都是冷汗。整個人團在被子裏冷得打顫。
許颢心跳漏了一拍,站在那裏緩了下呼吸才上前為緋歌把脈。
昨日便摘了珠串的手腕被茜雪從被子裏拉出來,在許颢眼前蓋上了一塊薄紗的帕子。
不規章的半圓形胎記,鮮紅火熱,透着薄紗,隐綽卻不容忽視。
所以……這就是她一直帶着珠串的原因?
一番診脈,許颢眉頭微蹙。仔細看了一眼緋歌,又垂下眼眸對着一屋子的丫頭婆子說了診斷。
風寒入體。
“我們姑娘身子一向極好,定是昨日在,在寺裏吹多了風。”茜雪被下了封口令,此時雖然話轉的生硬,倒也沒人顧得上細聽她說什麽。
許颢坐在緋歌床邊的鼓凳處,起身時又看一眼燒得沒什麽知覺的緋歌,心裏隐隐壓着火氣。
到底是什麽事情才會讓她不安到憂思恐懼,心血兩耗到讓邪風入體。
距離上次為緋歌把脈不過兩三個月,上次在街上見她,氣色極好。昨日見她時,他……阿彌陀佛。
頭一次許颢對自己的現狀生出了一種無能為力之感。
拳頭攥緊,被系在佛珠上的小刀片因為長時間的磨搓早就失了原本的鋒利,此時被許颢攥在帶繭子的手心裏,只帶出一些刺痛。
提筆寫下藥方交給等在一旁的林之孝家的,又拿出随身帶着的一副銀針,叫茜雪準備烈酒和蠟燭。
林如海不方便過來,只黛玉站在一旁看着許颢動作。看着他拿出一個布卷,手一抖,那麽一排針就出現在眼前,不由打了個冷顫。
上個月表姐給她講了一個宮裏老嬷嬷最擅長甩針舞的故事……
抿唇守在緋歌床前,黛玉在幾個月的接觸中也學會了緋歌的吐槽。等到許颢開始給緋歌施針的時候,黛玉腦補過度都不敢睜眼看了。
所以也就錯過了許颢微微發顫的手,和緊張到失去規律的呼吸。
粉色的中衣,都被汗濕了,紮針時,緋歌下意識的掙紮,露出此許肌膚來,更給許颢增加了不少難度。
最後還是茜雪和雪雁合力壓着緋歌不叫她動彈,許颢才将這套針走完。
差不多挺了一刻鐘,許颢将銀針從緋歌身上拔下來,又吩咐茜雪給緋歌換身幹爽的衣服和用烈酒搓一搓她的腳心,這樣會讓緋歌更快的退燒。
因緋歌接下來要換衣衫,許颢便走到桌前收拾了自己的針包,面無表情的走了出去。
突然病的這麽重,是不是跟她昨天要見的人有關?
避開身邊的人都要見的人,又是什麽身份?
她脈相中的憂思恐懼,心血兩耗是不是也跟昨天見的人有關系。好在這一場風寒都發了出來,否則積在腑內,終是不妥。
擡腕看了一回佛珠上的刀片,許颢又想起他們第一次見面時的事情。
無緣無故,她為什麽要送自己信物?
是真的要送他,還是什麽旁的人,旁的什麽原因?
……
一個問題接着一個問題的出現,許颢此時除了明顯的氣惱,不肯承認的心疼,心中全然都是一個個不解的問號。
其實緋歌日常對自己保養的極好,來了揚州後,到底有些水土不服,不太适應南方的冬天。
除夕的時候,雖然在賈敏孝期,可看着林家父女齊齊祭祖的身影,心裏不由又想家了。
本就想家,心裏委屈煩悶。雪雁還在那個時候送了她老子的玉牌來,突然的驚吓讓她整個人都懵了。守夜時強顏歡笑,回了房又是輾轉難眠,在心裏不斷的完善劇本,然後躺在床上,閉着眼睛一遍遍的彩排……
不是哪一場大戲都可以不經過彩排就能完美收官的,為了不受束縛,哪怕前一晚臨時做了準備,可緋歌翌日仍是憂心忡忡,積了一肚子的各種情緒不說,還空肚子吹了好久的風,又激情洋溢的來了一場‘野心亞子’的大戲。
等戲落幕了,又要不斷的回憶自己今天的‘演出’有沒有出現纰漏和瑕疵……
晚上回到房間,心下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到底還是因為這口氣将自己松病了。
╮(╯▽╰)╭
林家人身子骨都單薄,家裏有自己的藥房,不用出去抓藥,自有林家的下人拿着許颢開的藥方去抓藥。
抓藥的小管事看着那不同于普通治風寒的藥方還多看了幾眼,最後抓完藥,還不放心的拿着藥方去找了林府大管家。
大管家又不是常年抓藥配藥的,自是看不懂那藥方,于是帶着配藥的小管事去見休年假的林如海。
古人有句話叫不成良相便成良醫,君子六藝要學通透,旁學雜收也要涉獵……才是古代世家讀書人弟的标配課業。
林如海看着那藥方,眨眼間便發現了不同之處,又想了一回哪味藥有什麽效果後,将藥方複寫一份,便叫藥房管事回去了。
拿着被他抄錄的那份藥方,林如海撫須立在窗前,看着窗外頗有傲骨淩霜之姿的梅竹,陷入了沉思和不解。轉身問大管家,“表姑娘這些日子在府中可有受到怠慢?”
“回老爺的話,一直按着老爺的吩咐,色色都是跟着咱們家姑娘一樣。丫頭婆子也沒有不妥之處……”
林如海點頭,又說了幾句不敢怠慢的話,便揮手叫大管家退出去了。
能将‘十面埋伏’彈得殺氣騰騰,驚心動魄又決絕的人又怎麽會是那種默默承受委屈的人。
林妹妹多思這個性子,怕也有林如海的遺傳。此時因着這份藥方單子,林如海便想了許多。
林如海從緋歌身上,想到了自家,又想到了京城的榮國府,最後思緒又回到揚州時,不由想到了後院的肖姨娘和被他那些姨娘侍妾輪番上眼藥的榮國府來的幾個婆子和他那位老岳母……
是不是有什麽他不知道的事情正在暗地裏悄悄的發生……
“老爺,肖姨娘發動了。後院幾位姨娘請老爺過去呢。”林如海站在書房裏忙着腦補一場涉及面非常廣的年度大戲時,門外傳話小丫頭的就來了這麽一句。
于是林如海也顧不上東拼西湊的想這想那了,擡腳就大步沖出書房直奔肖姨娘所在的小院而去。
此時黛玉那裏也聽到了消息,看一眼呼吸平穩也已經退了些熱的緋歌,吩咐了幾句盡心侍候的話也帶着人去了肖姨娘那裏。
雪雁得到命令,叫她從今以後萬事以緋歌為重。此時緋歌病了,身邊也沒幾個侍候的人,在黛玉離開時,直接留在了緋歌這裏。先是跟着茜雪一起侍候緋歌服藥,之後便守在了這裏。
中堂裏,許颢坐在離緋歌卧室最近椅子上,一邊轉着佛珠,一邊讓自己大腦放空。
知道肖姨娘那裏發動的時候,許颢仍就坐在那裏沒有起身的意思。
他知道若按輕重緩急,他應該起身去肖姨娘的院子裏。可此時他就是……不想動。
哪怕是佛祖來了,他也不想挪地方。
不過……若是佛祖真的來了,也就不需要他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