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誓言
動物們長大了,它卻還是個嬰兒。
它緩慢的成長方式讓它們極度焦躁和不滿,不停地圍繞着它轉圈,用鼻子嗅吸它的氣味,用舌頭舔它柔嫩的皮膚和柔軟的頭發。
它總是在睡覺,只會因為饑餓而醒來。
動物們已經能夠自己去覓食,它們蟄伏在黑暗的樹林裏,等待着獵物,用與生俱來的本能為自己的生存搏鬥。
但它無能為力。它躺在“母親”的雙腿間,睜開眼睛時看到的是“母親”碩大而低垂的乳房。
真奇怪,它怎麽會知道那是它的生命之源。
乳汁取之不盡,它不用為生存煩惱。
動物們回來了,樹林裏沒有獵物,只有海水、樹木和黑暗。
它們饑腸辘辘,圍在它身邊,看着它貪婪地吮吸乳汁。
不知道是誰先發起的,也許是狗或是狐貍。三只動物中的一只站了起來,走向它們的“母親”。它先聞了聞“母親”的身體,有一股甜美的香味。
它流露出本能的貪婪,流着口涎,鼻子發出很響的嗅吸聲,眼睛發光,張大嘴,露出牙齒。
它狠狠地咬了一口。
“弗恩!”
路克斯把他搖醒,他發現自己正在急促地喘氣。
“發生了什麽事?”他緊張地問,四周一片漆黑。
“什麽事都沒有發生,你又做夢了,醒一醒,我在這裏。”路克斯在黑暗中緊緊抱着他,感到他正不停發抖。只有在夢裏他才會顯得如此不安和脆弱,與清醒時判若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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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恩的喘息漸漸平複,現實代替了噩夢,他又恢複冷靜。
“這該死的夢。”他看了一眼窗戶,天已經全黑了,他竟然睡了這麽久。
“要我開燈嗎?”
“不,不要。”弗恩抓住他,“就這樣在我身邊待一會兒。”
他聽見路克斯躺下的聲音,然後是他溫暖的身體。他沒有說話,只是盡量靠近他,讓彼此之間沒有一絲空隙。
弗恩伸手摟住他,手指從他光滑的背部往下滑動,他的腰年輕而有力。路克斯把手放在他的臉頰邊,拇指輕輕撫摸着他的嘴唇,他緊繃的身體徹底放松了。
接下來發生的事那麽自然。
他們踢開了礙事的被子,黑暗卻像冰冷的絲綢一樣覆蓋在身上,然後一切都被點燃了,釋放出令人驚訝的能量。路克斯抱着他,親吻他的肩膀,弗恩覺得自己被燒灼着,渾身滾燙。路克斯的手指像有魔力一樣,無論是揉進他的發間還是輕撫頸背都會讓他顫抖不已。他在床上熱情似火,做了很久。弗恩敞開一切,接納他,樂意用自己的身體感受他的所有。直到晨光開始闖進房間,他們仍然不願意離開對方,沉浸在那種難以置信的快感之中。
在這個小鎮上我一無所有,只有你。
路克斯說。
“你只要這麽想就夠了。”弗恩喜歡他越來越長的金發,喜歡那種柔軟冰涼的觸感,“你只有我,所以你愛在我身上幹什麽都可以。不管是能力的代價還是別的什麽,我都會心甘情願地接受。”
早晨第一片陽光爬上他們赤裸的身體時,路克斯吻了他。弗恩的手指穿過他的金發,按着他的腦袋,讓這個吻變得更綿長深邃。
“我愛你。”弗恩目光溫柔,望着路克斯的眼睛。路克斯把他環繞在自己的雙臂之間,空氣中全是心滿意足的愛意。想不到愛可以這麽具體,完全不需要想象。它充盈在整個房間裏,像一朵剛剛綻放的花散發的香氣,像一束明亮的陽光帶來的熱量,像那些從未去過只存在于期望中的好地方。
他們在床上躺了很久很久。
羅傑把雜貨店的東西送來時,弗恩剛洗完澡。已經是午後了,他和路克斯還沒想起來吃東西,而且一點都不覺得餓。這種難以形容的愉悅連羅傑都敏銳地覺察到了,他往房間裏看了一眼,然後看着打開門的弗恩問:“今天有什麽好事嗎?”
“是有好事。”弗恩看了看他和他身後的跟班,莫根興奮地向他搖着手。
“嗨,克拉克警官,下午好。”
弗恩伸手向他打了個招呼:“你好莫根。”
“東西太多,羅傑一個人搬不過來,所以我來幫忙。”
“謝謝你,進來吧。”弗恩向他擺了下頭,打開門讓他們進來。
所有東西都裝在一個巨大的麻布袋裏,得要兩個人才能擡得動。
弗恩讓羅傑和莫根一起把袋子弄進廚房,堆在餐桌下面。
“你要這些破爛幹什麽?”羅傑氣喘籲籲地問。
路克斯也在廚房門口看着他,弗恩拿走餐桌上的東西,然後把一部分羅傑口中的“破爛”倒在桌子上。
“你們來幫我分類。”弗恩從破爛堆裏挑出幾個零件給羅傑和莫根看,“這是揚聲器、耳機、電阻、電容、變阻器、微型麥克風,還需要幾個這樣的天線和按鈕,盡量多地找出來。再把那些壞的收音機都集中在一起,我要把它們拆開。”
“你想幹什麽?”羅傑對他的所有行為都充滿了濃厚的興趣。
“我需要幾個對講機,但是小鎮上好像并沒有賣。”
“哦,這不是生活必需品,可能主宰覺得我們不需要它。”羅傑問,“你能做出來嗎?”
“我可以試試。”
“也許主宰也覺得我們不需要無線電波。”
“我看到便利店的人在看電視,而且收音機也可以用不是嗎?”弗恩說,“電視和電臺的內容和外面世界是一致的,時間上可以印證,這說明主宰并不是要讓我們待在一個完全封閉的小鎮上。它創造了這裏,盡可能使這個世界逼真,就像我們不知道水和電來自哪裏一樣,這裏同樣也會有無線電信號。”
“好吧。”羅傑已經開始動手從廢棄的零件中挑出弗恩想要的東西,但他還是忍不住問,“你要對講機幹嘛?”
“我要去探險,還要對付守衛們,随時保持聯系很重要。”
“和誰保持聯系?”羅傑激動地問,“我們嗎?我們可以幫上忙,真的,不管你們要去哪裏探險,要對付多少守衛,我們都可以幫忙。”
“你先得幫我清理這堆廢品。”
“好的,我會很快。莫根,聽到了沒有,我們得抓緊時間。”
莫根問他:“會帶上我嗎?我們要像特種部隊一樣,和那些守衛們在黑暗中較量?好酷!”
“我不能決定,我們可能需要一個投票,但我必須去。”羅傑說,“我的能力能派上用場。”
“這關能力什麽事?克拉克警官也只能變出筆,他比你能幹多了。”
“好吧,你可以去,其他人得投票。”
“就這麽說定了。”
弗恩決定讓他們自己在廚房裏度過一點歡樂時光,暫時離開了。路克斯趁此機會把他拉進書房單獨聊一會兒。
“你要去樹林?”
“是的,我們耽擱太久了。”弗恩說,“必須盡快行動。”
“不能帶羅傑他們一起去,我不知道在濃霧裏究竟會遇到什麽。”
“所以我們應該打個頭陣。”弗恩說,“如果喬伊·巴倫克說的那條路真的存在,并且可行,我們就帶所有願意離開小鎮的人出去。”
“你打算什麽時候去?”
“明晚,我還需要做些準備。”
路克斯點頭同意了,弗恩轉身出去時,他又叫住他。
“怎麽了?”
“我在想,會不會小鎮和艾米麗的時間一樣。”
弗恩停下來,認真地看着他。
路克斯說:“我的意思是,你有沒有想過,小鎮內外是兩個互不相關的世界,就像艾米麗的時間一樣,離開了就回到原來的樣子。你會發現你還開着車在夜晚的24號公路上行駛,而我仍舊在野外露營地。”
弗恩明白他在擔心什麽,如果這真是一個夢,醒來後所有發生過的事都會變成一些模糊的記憶,随着白天到來,漸漸被遺忘。
他們的相遇這麽奇特,誰又能保證不會像海市蜃樓一樣消失不見。
“我從來沒有迷戀過小鎮,但不知道為什麽忽然有些害怕。”路克斯說,“我有種說不清的預感,害怕穿過那片迷霧,我們都會忘記對方。”
“不會的。”弗恩走過去,看着他的眼睛,路克斯的擔心他也曾經有過,但需要他思考的事太多了,這樣的憂心總是一閃而過,不會留下太多痕跡。現在面對即将到來的探險,他不得不去考慮這個可能會有的結果。
誰也不知道迷霧之後是什麽。
他們會忘記對方嗎?
喬迪·溫斯特的話語像一條陰濕冰冷的蛇一樣爬過來,鑽進他的腦海。
我們很愛這裏,不想讓任何人破壞它。
這個魔鬼真是無孔不入。
與其和路克斯形同陌路,不如留在鎮上共度一生——這個念頭剛冒出來一點就被弗恩打散了。
不,他們不能留在這裏,不能被迷惑。
他伸出雙手捧住路克斯的臉頰,在他的嘴唇上吻了一下。
“我說過,絕對不會忘了你,不管發生什麽事。”弗恩說,“喬迪·溫斯特的能力不能,小鎮的力量不能,主宰的神力也不能。路克斯,你記住,如果有一天,你聽到有個聲音讓你忘記我,一定要回答不。我也一樣,我會說不。我發誓。”
“你發誓。”
“是的,我發誓。”
一個人一生會發很多誓,但要一生遵守一個誓言卻不容易。
對路克斯和弗恩來說,這不僅僅是一個誓言,它更像一雙溫柔的手,撫平了所有的不安和對未來的憂慮。
羅傑和莫根花了整整一天時間終于把那堆“可怕的廢品”分門別類地整理出來。弗恩發現他們是幹這事的好手,每個有用的零件都被擦得很幹淨。兩個年輕人因為自作主張地把自己列入“首選名單”而興奮不已,在反複确認弗恩沒有其他事可以讓他們幫忙之後終于興沖沖地離開了。
弗恩再次把喬伊·巴倫克的地圖研究了一番,在他标記“那條路”的地方留下的墨跡的範圍太大,幾乎覆蓋了整個濃霧的區域。弗恩忍不住想,會不會那并不是不小心弄髒的墨跡,而是故意的。
他把地圖從牆上拿下來,放在燈光下透過紙張仔細看了看,發現在墨跡遮蓋之下,幾條更深的線條在光照中顯現出來。
這是那條路嗎?
他讓路克斯來辨認。
“我走進過濃霧,那裏根本沒法分辨方向。”
弗恩也想起了第一次走進濃霧裏的感覺,一旦沒有參照物就會立刻失去方向感。
“也許我們可以記住這段路的長度。按照地圖和小鎮實際距離的比例,就能測算出大概位置。”弗恩從書桌上拿了張空白的稿紙,用鉛筆把那幾條隐藏在墨點下的線條描下來。
“你覺得它看起來像什麽?”
路克斯說:“這是兩條路,進入濃霧之後有一個岔道,但是到了另一頭,它們又會合起來。”
他擡起頭看着弗恩說:“如果把岔道和會合處都連接在一起,它看起來,就像一只眼睛。”
那塊漏墨的痕跡,那片伸手不見五指的濃霧,是眼眶中的眼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