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主角
弗恩把比爾關在巴倫克家樓下的地下室裏。
那是個空空如也的小房間,沒有窗戶。
房間的天花板上有一盞燈,自從比爾進來之後,燈就一直亮着。弗恩脫掉了他的長風衣、帽子和圍巾,讓他的手臂露在外面。整個房間只有一個小小的死角照不到燈光,醒來後,比爾就蜷縮在那裏。一旦他走進燈光下,立刻會感受到黑夜們對光的恐懼。它們會在他身上四處逃竄,讓他體溫驟降,像得了重病一樣難受。
“抱歉,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控制你的方法。而且我了解到你只能移動不固定的物體,所以應該無法破壞這盞燈。”弗恩隔着鐵門說,“你還記得自己在陽光下的感覺嗎?”
“我記得。”比爾說,“我恨陽光。”
弗恩離開了他。
他和路克斯都在忙着準備離開小鎮的事。要打破那道屏障必須得借助使者的能力,而挑戰主宰的能力會付出的代價連路克斯都無法估量。弗恩發現自從他們從濃霧盡頭的小路回來之後,路克斯開始變得沉默寡言,雖然在親熱時仍然充滿愛與溫情,可一旦獨處就會長時間發呆。弗恩對人的觀察十分敏銳,對路克斯更多了一份關心。他耐心地坐下來問究竟發生了什麽事,但路克斯的回答總是沒什麽。這個回答更加深了弗恩的憂慮,認為一定有什麽事在困擾着他的愛人。
這個小鎮上已經沒有能夠威脅他們的敵人,至少不像初來乍到時處處都是看不見的危機和陷阱。因此唯一能讓路克斯憂心的只有主宰。
弗恩忍不住想,難道他在濃霧盡頭得到了什麽自己不知道的暗示。
路克斯是使者,是繼承了主宰能力的人,也許在那個詭異的地方他确實會獲知什麽驚天秘密。弗恩還記得在迷霧中突然之間豁然開朗的感覺,那一瞬間明白了所有秘密的快感和稍縱即逝的遺憾都那麽強烈,那麽難忘。也許路克斯也有這樣的經歷,并且事後沒有忘記。弗恩明白,如果這些秘密在一開始路克斯就沒有告訴他,那麽無論他如何追問也不會得到答案。
他決定在離開小鎮的路上加倍留意,不讓路克斯出任何意外。
羅傑和他的旅人朋友們幹得很不錯,加上自己人,有意離開小鎮的人數已經超過總人數的一半。
“82個。”羅傑說,“我按照十人一組編了隊,這是名單。”
他邀功似的把一張寫滿字的紙交給弗恩,指着上面的橫線說:“這些是他們自己推選的隊長,可以負責通訊的事。”
“很好。”弗恩說。羅傑立刻開心地笑了,但很快又強忍住笑容做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
弗恩看了名單,艾米麗和霍爾克都不在其中。艾米麗的情感缺失讓她對做出離開和留下的決策總是缺乏動力,她會覺得這是件沒所謂的事。而霍爾克的态度就非常值得推敲了。他是個狡猾的心理騙子,是個聰明的生意人,雖然他在小鎮上做不成什麽大買賣,但是他非常清楚什麽情況下能夠得到最大的好處。所以,表面上他始終是個兩邊不沾的中立派,弗恩明白他不可能參與他們的“小鎮逃亡”游戲,他會觀望到自認為有利的時候再做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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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也好。弗恩心想,這樣他就能好好看管住喬迪·溫斯特。他毫不懷疑一旦事情出了無法控制的意外,霍爾克也會毫不猶豫地把這個寶貴的人質拱手交給守衛們。
自從喬迪落在弗恩手裏之後,那些死忠的守衛看待他的目光都充滿了刻骨仇恨,而在此之前,他們對他的态度僅僅只是敵意。
“守衛們像一群餓狼,有時我走在街上也會感到不寒而栗。”羅傑說,“但是他們對于你說的’殺了喬迪·溫斯特’的話深信不疑,始終沒有攻擊行為。”
“他們不是深信不疑,而是只要有一點這樣的可能性就會放棄攻擊。”弗恩說,“這不是他們自己的意願,是喬迪的能力造成的結果。他的能力真的不錯,要不然我也會很為難。”
“為難什麽?”
“我總不能真的殺了他。”
“哦,是的。”羅傑點了點頭,“你是個好警察。”
弗恩放下那份名單,望着他說:“你說過小鎮上有人去世就一定會有新人進來,是不是?”
“是的,沒錯。”
“可是沃倫警官死後一直都沒有新人出現,你覺得這是哪裏出了毛病?”
羅傑趕緊坐直了些,激動得難以形容,他很喜歡弗恩和他讨論一些鎮上的事,這會讓他感到很受重視。可是這個問題并不容易回答,羅傑想了很久才說:“新人出現的時間沒有規律,至少我們沒有發現有什麽規律。據說一開始死去的人太多,因此新來者是怎麽來到的沒有人留意。後來大家在小鎮上生活得久了,也變得麻木,除了守衛,大概沒什麽人關心這事。”他停頓了片刻,突發奇想,“說不定是主宰忘記了,也有可能新人已經來了,只是藏在我們不知道的地方。”
這兩種可能性都不存在,雖然弗恩和路克斯都默認了主宰是一種有意識的超自然力,但是它應該依照某種看不見的規則在行事,他們還沒有認同主宰會像一個人類一樣思考和選擇,更不會産生“忘記”這樣的錯誤。而小鎮上的人們互相熟識,不可能有個新面孔不引人注意。
“如果一直沒有新人來,那只能說明一件事。”弗恩說,“主宰已經不再需要新人了。”
“這是為什麽?”羅傑不解地問。
“我還不知道。”弗恩回答,但是如果真是這樣,那麽他就成了最後一個進入小鎮的人。為什麽?他終結了什麽重要的事件嗎?
“羅傑。”他說,“有些事我不能對路克斯說,所以希望能從你這裏得到一些有用的答案。”
“我能為你做什麽?只要我知道的事,我一定會告訴你。”羅傑的腰挺得更直了,神情和語氣就像在宣誓,弗恩居然有不能對使者說的話要問他,這讓他受寵若驚。
“小鎮過去發生的事和小鎮之外的事,哪一個對你來說更記憶猶新?”
“是指具體的事件?”
“比方說,你剛到小鎮時發生的事情,你比我來得早,應該發生過很多事。你還記得那些事嗎?”
“當然,我又沒有健忘症。”
“你來了多久?”
“好幾個月,可能半年。”羅傑不明白他為什麽要問這些。
“好吧,假定是六個月,你确定是六個月?你能想起這六個月都發生了一些什麽事?是你真的在這裏度過了六個月,還是你以為過了六個月?”
“我不明白。克拉克警官,你在說什麽?”
“我懷疑主宰在僞造我們的記憶。”弗恩說,“如果你在這裏過了六個月,想必你也不記得小鎮之外的事了。它抹掉我們真實的記憶,然後假造了一份小鎮記憶。不只是你們,也許路克斯的記憶也是僞造的,根本沒有那個因為他的能力而死去的朋友C。”
這就是他不想和路克斯直接讨論這個問題的原因,如果C根本不存在,那麽主宰對路克斯的影響就太殘忍了。弗恩覺得這不是不可能的事,C的慘死應該是路克斯內心最大的恐懼之源,那麽他看到的所有恐怖大王都該是C血肉模糊的模樣。可路克斯對那些濃霧中誕生的怪物唯一的觀感竟然只是一團沒有固定形狀的黑影,這實在令人費解。
“使者的事鎮上每個人都知道。”羅傑肯定地說。
“那又怎麽樣?如果主宰可以僞造一個人的記憶,它就可以僞造所有人的。你還能記得多少小鎮之外的事?你是怎麽到這個鎮上的?”
“我記得我在山路上騎車,然後迷路了。”羅傑說,“小鎮就出現在我的眼前。”
“還有呢?在那之前,你在幹什麽,你的家人又在哪裏?”
“我有一個妹妹,不……是姐姐。”羅傑不知所措地看着弗恩,“我不太記得了,天哪,我不記得了!”
“就像我剛才說的那樣,主宰讓我們忘掉過去的事,再僞造新記憶。”
“它為什麽要這麽做?”
“為了掩蓋一些秘密。”弗恩說,“說不定這個小鎮并沒有我們想象的存在那麽久。”
羅傑似乎覺得有些毛骨悚然,擡起頭看了看周圍。
“你是說,它在玩弄我們嗎?”
“至少不是像喬迪·溫斯特說的,我們是被神眷顧選中的幸運兒。”
“但這只是你的猜測,對于這個小鎮,我還是能記起很多發生過的事。”
“你得好好想一想。”弗恩說,“想想你覺得最真實的記憶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從我進入這個小鎮起發生的一切我都能夠想起每個細節,至少這一部分是真實的,你就從那時開始往前追溯,看看之前的事能想到多少,越詳細越好。”
羅傑在他不斷的啓發下開始回憶,但是過程很不順利。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弗恩那番大膽猜測的影響,羅傑對于他來到小鎮之前發生的事似乎真的有些不太真實的感覺。
“我們到底怎麽了?”羅傑問,“我們還活在這個世上嗎?”
“我們當然還活着。”弗恩肯定地說,“如果我們已經死了,沒有自己的意識,那就不會有現在的對話,不是嗎?如果主宰完全控制了我們的思想,随心所欲地玩弄我們,又怎麽會讓我們對它産生質疑。”
“我從沒有想過這個問題,這太可怕了。”
“但如果這件可怕的事是真的,對我們來說反而是個好消息。”弗恩說,“我們沒有在這個小鎮待多久,主宰騙了我們。現在我需要更多的證據來證明我的猜測,去找你的朋友,找莫根、溫蒂和其他人,像我剛才幫助你回憶一樣讓他們也想想過去在小鎮上的事。但是為了不讓他們有先入為主的困擾,先不要告訴他們為什麽這麽做。”
“好的,我這就去。”羅傑仍然沉浸在震驚之中,“克拉克警官,要是他們和我一樣,只能想起你來小鎮之後的具體事件,那意味着什麽?”
“那就糟了。”弗恩伸手摸了摸他的腦袋,“那意味着我才是主宰選中的主角,你們是因為我才會來到這個小鎮,我是最後一個新來者,再也不會有其他人來了。”
“你是說真的嗎?”羅傑頂着被揉亂的頭發茫然地望着他,這個結論聽起來太像個玩笑,即使像他這樣對弗恩滿心崇拜加信任的天真派也難免将信将疑。
“等你得到了其他人的回答再說。”
弗恩指了指門外,示意他可以先走。
這不是玩笑。
羅傑走後,弗恩對着窗簾外朦胧的陽光沉思。
這不是玩笑。
他想,我就快要解開你的秘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