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高塔
弗恩打開門時,心中仍有一些緊張,要說提心吊膽也不為過。
他知道蜷縮在角落裏的人随時可以把他扔到半空,按在牆上,讓他像一顆失控的網球一樣到處亂撞,最後他可能死于全身骨折和頭骨碎裂。但是,這些讓他緊張的事情一件也沒有發生。比爾只是看着他把三明治和牛奶放到自己面前。
弗恩沒用紙杯和紙袋,而是漂亮幹淨的白瓷盤和玻璃杯。
他明白無論多小心,比爾都能在他只身前來的情況下殺了他然後從容離開,因此幹脆沒做什麽多餘的防備。
這些漂亮的餐具對弗恩來說很危險,但對比爾而言卻是一種信任,他覺得自己受到重視,也得到了尊重。他平靜地吃完了簡單的早餐,把玻璃杯還回來時,弗恩知道他不會再濫用能力了,于是離開時沒有鎖門,并且把那件密不透風的黑色長外套放在門外。
比爾對他的評價有可能是對的。弗恩心想,他确實在有意識地操控他人的心理,用一頓平凡無奇的早餐,一個帶金邊的餐盤和一個玻璃杯就化解了他們之間的敵意和仇恨。比爾仍然會執着于小鎮的存亡,但不再是他的死對頭。
離開地下室後,弗恩很想去鎮上走走。這個念頭突然闖進他的腦子裏,讓他多了幾分警覺。最近他對自己毫無預兆突然而至的想法都會有些懷疑,擔心那是主宰對他的控制。只是在沒有确鑿證據之前,這也僅僅只是困惑和懷疑而已,如果主宰可以控制他思考,那麽不管是突發奇想還是深思熟慮都有可能是思想被動了手腳,對此他實在是無能為力。
弗恩走到中心廣場,在許願池邊的長椅上坐了一會兒,開始回想進入小鎮後發生的每件事。他原以為自己可能會忘記一些細節,但是很奇怪,他對這個小鎮的事記得比任何事都清楚。不但記得路克斯說過的每一句話,他受過的每一次傷,就連那些只有一面之緣的鎮民也能立刻回憶起來。他甚至想起第一次走進魔手餐廳時瞥見的那個少女和她嘴唇上的銀環。
明晚他們就要走進濃霧,雖然這是必經之路,但弗恩的心中總有一種難以形容的不安。
小鎮難得寧靜,他卻覺得有什麽壞事要發生。
這時他看到一個人從空蕩蕩的街道盡頭走來。
是瑞琪。
弗恩沒想到會是她。因為喬迪的關系,瑞琪總是給人一種幾乎不存在的感覺。她像喬迪的附屬品,一個擺設,無論喬迪說什麽鬼話,她都會帶着那種毫無真情實感的微笑随聲附和。
弗恩看着她慢慢走來,直到近處才發現她的身上有血。
她已青春不再,甚至比實際年齡還要蒼老一些,這樣的傷一定會讓她難以忍受。但是弗恩沒有看到她臉上流露出痛苦之色,只是走路的姿勢有些艱難。他站起來,扶住她搖搖晃晃的肩膀。
“瑞琪,你怎麽了,發生了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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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哪?”瑞琪哀傷地問,“喬迪在哪?”
“你受傷了,是誰弄傷了你?”
守衛們會這麽做嗎?他們沒有理由傷害這個可憐的女人,但是他們應該也知道瑞琪并不是喬迪真正的妻子,因此不會對她有多少尊重。
弗恩讓她在長凳上坐下,檢查她的傷勢。血是從膝蓋附近冒出來的,弗恩說:“我要看看你的傷口,希望你能諒解。”
他把她的裙子卷起來,露出小腿。瑞琪沒有阻止,似乎除了打聽喬迪的下落沒什麽能讓她操心。
傷口不止一處,像被一把鋒利的刀子割開的。
“瑞琪,這些傷是怎麽回事?”
瑞琪傷心地望着他,弗恩實在不忍心看她的眼神,因為那不僅僅是悲傷和焦慮,還有一種被強迫扭曲的愛。
為什麽喬迪會有那樣的能力。
“瑞琪,我要帶你回去才能替你止血,你可以不要動,讓我來幫助你。”
弗恩試圖把她抱起來,但忽然間,瑞琪的雙手緊緊抓住他的肩膀,聲音變得異常冷靜,不再有那種因為疼痛和傷心欲絕造成的顫抖。
她看着弗恩的雙眼,像老師在對學生提問一樣問道:“請你告訴我,喬迪究竟在哪?”
當瑞琪問完這個問題,弗恩心中忽然有一種古怪的感覺,似乎覺得自己失去了幾秒鐘的記憶,一陣恍惚。他确定沒有回答瑞琪的提問,但是這種怪異感讓他內心産生了一些警惕。
這不是個正常的地方,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能力。
弗恩低頭去看瑞琪的雙腿,飛快地瞥了一眼那些傷口,發現瑞琪右邊的小腿上多了一道血痕。與此同時,弗恩也察覺了這些傷口的異樣,每一道血口的長度都一樣,即使用尺衡量也不會這麽準确。這絕不是普通刀子造成的割傷,是她能力的代價。
弗恩抓住她的手,現在他已經不能放跑她了。不管瑞琪剛才用了什麽能力,目的一定都是為了救喬迪。
他的手對準瑞琪的脖子,必須讓她立刻失去意識才行。弗恩的反應超過了常人,行動也沒有絲毫猶豫,但瑞琪只需要動一下嘴。她的速度一點也不慢,聲音尖銳地高喊起來:“他在占蔔店,喬迪在占蔔店!”
弗恩擊向她脖子的手停下了,現在已經沒有必要打暈這個可憐的女人,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她沒有辦法控制自己。
弗恩往占蔔店的方向看了一眼,幾個躲藏在巷子裏的守衛已經沖了進去。他不擔心霍爾克,那是個不好惹的家夥,肯定會把自己的損失降到最低,說不定連一張椅子都不會弄壞。
真可惜,喬迪這個完美的人質再也不能起作用了。
他丢下瑞琪離開守衛的視線,在他們救出喬迪,重振旗鼓對付他之前,所有時間都必須利用起來。
凱勒踢開占蔔店的玻璃門,薇洛麗卡從窗邊逃開,躲進桌子底下。凱勒對這個骨瘦如柴的小姑娘沒有一點興趣,只要她不礙事甚至連看都不願多看一眼。
他和其他幾個守衛沖進霍爾克的占蔔室,正打算掀翻桌子,把整個房間搜個徹底,但是第一眼看到的卻是坐在占蔔桌邊的喬迪·溫斯特和一臉微笑的靈媒。
“這不是我願意看到的事。”霍爾克說,“很遺憾,我被那個混蛋警官利用了。”
守衛們的目光落在他們的首領臉上。喬迪·溫斯特臉色慘白,始終沒能恢複紅潤。弗恩給他造成的不只是身體的重傷,更多是對他心理上的踐踏。他不再是個完整的男人了,甚至在他的想法中連人都不是。他永遠記得弗恩踩爛他的尊嚴時,目光中那種輕蔑。
凱勒和在場的守衛都不相信霍爾克的推托之詞,但他們需要喬迪來決定該怎麽辦。
“你們先到外面去。”喬迪嗓音沙啞地說,守衛們聽話地退出了占蔔室,房間裏只剩下兩個人獨處。
“這種情形看起來不像是他們找到我,把我從你這裏救出去。”喬迪冷冰冰地說。
“倒像是我本來就打算放了你是嗎?”霍爾克說,“我是不得已的,你應該知道那個混蛋警官有的是對付我們的手段。”
“他威脅你了?”
“對,就是這樣,他威脅我,讓我把你藏起來。”
“我不想當着他們的面這麽說,但是你應該很清楚,他們服從我是因為我的能力,而你受到的能力影響剛好相反。”
“你覺得我應該恨你?”
“我們這樣面對面坐着,每一秒鐘都會讓你多恨我一點,所以我沒辦法相信你說的話。”
“那我們就不要談信任。”霍爾克說,“我們來談談好處。總的來說,人類所有的行為都應該是利己的,你覺得幫助那個混蛋警官對我來說有什麽好處?我一點也不想離開小鎮,雖然我不太贊同你和他作對,但是我同意你對小鎮的看法,這裏很不錯,算不上天堂也能算是樂園。”
“他用什麽威脅你?槍嗎?”喬迪說,“據我說知他的能力只是變出一支筆,而你可以讓他粉身碎骨。”
“沒錯,可是從他進入小鎮到現在,他用能力辦過多少事?幾乎沒有,但他——抱歉,我只能想到雞飛狗跳這個詞,把守衛們玩得團團轉。我不想告訴你他用什麽威脅我,不過給你一個忠告,不要惹他,不要把他逼到正義的對面去。”
喬迪冷眼看他。
霍爾克說:“這個忠告不收錢,免費贈送。”
“就算你真的受了他的威脅,我也不能當什麽事都沒發生過。”
“我沒有虧待你,我每天給你吃三頓飯,所以你才有力氣坐在這裏。”霍爾克說,“而且,我是中立派,以前是,現在是,以後也是。”
他的占蔔室裏到處挂着毯子,喬迪明白這是為什麽。即使霍爾克的天平有一點傾斜,喬迪也不想與他為敵。
那個混蛋警官真的很會找幫手,知道該怎麽利用身邊的一切來解決難題。
“我們最好保持距離。”喬迪說。
“同意。”霍爾克說,“見面越少,仇恨越少。”
仇恨永遠少不了。霍爾克看着喬迪站起來,轉身走出去。他的心裏在想什麽?應該是複仇。忠告是免費的,免費的東西總是很少有人重視。
“薇洛麗卡?”
骷髅女孩小心翼翼地從門外探出頭。
“進來吧,到我這來。”霍爾克說,“你覺得我做錯了嗎?”
薇洛麗卡沒有立刻回答他,只是用那雙碩大的眼睛望着他。
“你是不是覺得我不該把他放走?”
“你應該提醒克拉克警官,或者讓我去提醒他。”
“提醒他什麽?提醒他瑞琪從來沒有用過能力,但是今天她問了很多人同一個問題?你應該慶幸我未蔔先知,在聽到瑞琪的叫喊之前就讓喬迪坐在這張椅子上。”
薇洛麗卡的目光中帶了些責備。
霍爾克看出來了,但是責備的程度比指責要輕一些,于是他微笑了一下。
“瑞琪的提問沒有人能夠回避,那才是真正的讀心術。過來。”霍爾克把女孩叫到身邊,讓她翻開桌上的一張牌。薇洛麗卡挑了一張。
高塔。
“我不喜歡這張。”
“為什麽?”
“塔倒了。”
“可是說不定這就是主宰的心願。”霍爾克意味深長地說,“你可以絆倒他們,但是不能阻止他們前進,有一個結局是必然會有的,倒下的塔不僅是毀滅也是另一個新的開始。何不讓倒塌早一點來呢?”
薇洛麗卡放下那張牌,後退幾步,然後轉身跑了出去。
霍爾克坐在桌邊拿起紙牌,凝視着牌面上被擊碎的高塔。忽然間,對面架子上的水晶球裂開了,像被子彈擊中一樣粉碎。
他手中的高塔也随之化成一堆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