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輕點……哎呦,你輕點……”
“老實點,不要扭來扭去。”
“不是,你輕點……”
琅缳站在邊上,看着蘇沐春給昭慶按胳膊,她之前帶着昭慶找到了蘇沐春,在後面見他扶着樹,從昭慶的角度也看不清他在做什麽,昭慶便起了惡作劇的心思,特意讓琅缳不得發聲,想自己屏息踮腳,貓着腰提着裙,一步一步偷偷溜上去看看這家夥到底在做什麽。結果蘇沐春猝不及防向後倒去,差點從斜坡下摔下。琅缳離得遠了,鞭長莫及,昭慶只是下意識的伸手想扶他一把,卻低估了力道,反而被蘇沐春往下一帶,被他壓了個結結實實。
別問,問就是手賤。
而現在,這只手賤的手,脫臼了。
“我說真的,很疼。”昭慶坐在石塊上,蘇沐春碰她一下,她就怪叫一聲,知道說是在接脫臼的胳膊,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做什麽呢。
然而昭慶自從出身皇家,什麽時候受過這種皮肉之苦,也不能怪她皺着臉喊疼了。
“哪有脫臼不疼的,福王殿下忍忍也就過去了。”蘇沐春木着臉道。
“嗨,你這人有沒有良心,要不是我手賤接你——哎呦!”
趁着昭慶被他的态度氣的要動腳踹他的時候,蘇沐春出手如閃電,一壓一送,只聽得細微的“咯啦”一聲,脫臼的胳膊就被接回了原位,蘇沐秋揪起自己的袍子一角,撕了一條長條碎布下來:“多謝福王殿下相救。”
他說話的态度依然是冷淡的很,手腳卻很輕柔。
“你怎麽從上頭掉下來了?”昭慶由着他把自己的手臂吊在脖子上,看着他略略有些蒼白的側顏,忍不住問道。
“無妨,小事而已。”蘇沐春站起來,退到琅缳身後,“天色将晚,還請福王殿下暫時移步藥廬。”既然昭慶舍身相救,他再擺出一副拒人于千裏之外的模樣,于情于理都已經不像樣了。
雖然藥廬裝潢簡陋,但是他每年有五分之一的時間居住在藥廬之中,到也不算是個沒有人氣味的地方。
昭慶由琅缳扶着站起來,跟在他身後。
“殿下,我們是不是該回王府……”
“現在回去,又不知道有誰要來找我,倒不如跟他去藥廬坐一晚,明日就以身子不适為由推了所有的拜帖”昭慶貼着琅缳的耳朵道,“安心吧,父皇肯定知道我在哪。”
這倒是真的。
或者說,昭慶跑出來的事情沒有被明武帝阻止,就足以說明明武帝支持她避開摻和進這件事。
蘇沐春的藥廬只是個泥磚牆壁的小茅廬,四周用籬笆圍了起來圍出一個院落,四周有藥田,不同的區域種植不同的草藥,有些地只是剛松了土,沒有來得及播種下苗。
而院落另外一邊架子上整整齊齊的擺放着衆多拳頭大的小花盆,裏頭有些有綠生生,仿佛抱着一團露水一樣嫩的苗芽怯怯的探出頭。
此時正好是滿天雲霞,太陽西落的時候,昭慶不由的有點餓:“融風,有吃的麽?”
小茅廬後面是廚房,蘇沐春看了一眼絲毫不把自己當外人的昭慶,示意她在小院子的桌子旁坐下,自己去了後廚,沒一會端出一碗葵羹,放在桌子上,又轉身回去端了兩碗高粱飯出來。
琅缳面露難色:“蘇大夫……這個……”就拿這個招待福王?
昭慶在皇家吃的是何等精細的美味佳肴,哪怕是多年随侍在她身邊的琅缳,也沒少被她賞賜吃食,這些苦葵羹、高粱飯,怎麽看都不是昭慶該吃的東西。
“嗯,高粱飯诶。”昭慶拿起筷子,往嘴裏扒了一口,細細一品,“嗯,這應該是昨年的高粱。”
蘇沐春端着自己的碗出來,在邊上的椅子上坐下:“福王如何知道?”
“舊年雨水足,我記得江南收成比以往高了三成,這高粱籽若是想生的軟糯彈牙,那必定得足足得喝飽了水,才能生的飽滿。”昭慶拿起勺子,用葵羹泡了高粱飯,美美地吃了一碗,絲毫不見嫌棄吃食粗陋的模樣,“琅缳,坐下來也嘗嘗,這葵羹甚是鮮美,一點也不苦。”
琅缳便坐下,學着昭慶的樣子吃了一碗果腹。
“葵菜做羹湯,先得以熱水燙去苦味,才能下粗鹽汆湯。”蘇沐春的吃相到是比昭慶斯文得多,細嚼慢咽得,反而把昭慶比對成了真-糙漢子。
“我看你臉色這麽蒼白,應該多吃點肉,晚飯怎麽能光喝葵羹呢。”昭慶捧着碗,有些好笑的看着這個醫術好,廚藝似乎也不差的神醫。
蘇沐春卻不回答她,只是擡起頭來問道:“福王殿下,對農事頗感興趣?”
昭慶:……
“也不算很感興趣,稍微了解過一些罷了。”她斜眼,“農事是天下根基,我稍微了解一些,也不算多奇怪嘛。”
蘇沐春收起了碗筷:“我以為福王殿下是個三不管的人物,到是小看殿下了。”
昭慶:……
不是,無憑無據的你瞎說什麽大實話?
我懷疑你在挑釁我,但是我沒有證據jpg蘇沐春打開藥廬,裏頭只有一個炕和一張藤椅,正對着一個書桌,中間以粗布帷幔隔開。
昭慶還在四處打量,卻見蘇沐春從一邊的藤條櫃上取下一個白瓷瓶,分別在兩個醋碟子裏倒了些粉末出來,用水研開遞給昭慶和琅缳:“睡前以此物漱口吧。藥廬一切從簡,比不得王府。”
這個時代沒有牙膏,昭慶睡覺前都是用司藥局配置的青鹽擦牙,再用清水漱口,蘇沐春送上來的這個東西她到是沒有嘗試過。
琅缳本來想要先試試,昭慶卻搶她一步先送進嘴裏漱了漱口,遮着嘴吐到了藥廬外頭,皺着眉頭道:“一股子灰味,這是什麽呀。”
“護齒的藥灰。”蘇沐春自己也漱了口,坐到一邊點上了油燈,“今夜我在藥廬裏整理藥方,福王殿下主仆二人可自行到裏頭休息了。”言罷,便一個人坐到了書桌邊上,不管昭慶主仆如何了。
昭慶也不推辭,只帶着琅缳到裏頭休息下了。
燈光如豆,蘇沐春放下手上的書卷,看了看那放下來的粗青布帷幔,随即垂下眼,合上了手上的《古方論》。
“怪人。”他輕笑道。
蘇沐春不常笑,若是他笑,下一刻往往就伴随着犀利至極的譏諷——而若是他不曾譏諷人,只是垂眸微笑,若有所思的模樣時,他又是這世間最醉人的微風,最清冽的泉水,最暖融的春光。
只是,極少有人見到他這一面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