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蘇沐春把自己關在西廂房研究蝗蟲已經有些時日了, 而就在這一段時間內, 明武帝從江南南巡回來,昭慶就将自己的上書直接面呈給了明武帝, 後者将文書壓下之後, 就告訴昭慶不必再管這事了。
實際上明武帝這個選擇也是十分正常的,昭慶原本就很惹眼,明武帝如今還大權在握, 作為一個皇帝,他是絕對不會允許自己的權利過多旁落,手下的官員結黨營私的。
他經營多年,使得士族寒門,外戚純臣都處在一個相互牽制, 相互平衡的狀态, 大權始終掌握在他自己手中。說出來也不怕人笑話,明武帝确實稍稍有些迷信——發生在他身上的事情, 三年前漠北一戰, 都由不得他不信國師“護國公主”這個說法。
這就意味着,他不但要寵着昭慶,還要防着有野心的人算計她, 暗中籠絡她,裹挾她登上帝位——好在昭慶一直都很聰明,更是進退有度,極少在朝堂事務上發表意見,即使要開口, 或者拐彎抹角,或者開門見山,都是直接和他這個父皇說,從來未曾試圖動用前朝的力量。
時間越久,他就越對這個女兒滿意,在嘆息她不是個皇子的同時,又慶幸她不是個皇子。
之前戶部侍郎崔正告老還鄉,明武帝讓前朝推薦可以頂替這位置的人,實際上他早就已經訂好了人選,就等崔老大人正式告老還鄉,這事先放在一邊,眼下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就是安南王妃,也就是自己的大女兒永成公主大周省親的事情。
這次除了帶安南小世子來之外,永成公主還帶來了安南的二熟水稻良種,在明武帝的眼裏,這水稻良種可能比自己的小外孫還來得更讨喜一些。
昭慶回到府中之後,就看到蘇沐春抱着個石臼坐在廊下在那搗啊搗的。
“在做什麽呢?”昭慶也不見外,直接辦了個凳子坐到了蘇沐春邊上,将腦袋往他那個石臼邊上探去。
只見裏頭橫七豎八躺着許多蝗蟲屍體,有的被搗爛了腿還在抽抽。
昭慶:……
若是蝗蟲有靈,怕不是要說一句“蝗間地獄”啊。
“你這是……在幹嘛?”昭慶捂着鼻子向後退了一步。
蘇沐春瞥了她一眼道:“我試了許多法子,發現用蝗蟲搗爛的汁液,混合一些特殊的汁液可以達到引誘其他蝗蟲過來啃食的效果。”他将懷裏抱着的石臼放下,對昭慶道,“跟我來。”
昭慶不知他葫蘆裏賣得什麽藥,便一臉茫然的跟他走進了他關得嚴嚴實實的廂房裏,一進去,昭慶就發現他将窗戶封的死死的,又用一張大帷幔将房間中間一塊地方圍上,防止蝗蟲從中飛出。
那紗帷幔上聽着一只只黑色的長條小點子,不必說也知道是蘇沐春抓的蝗蟲——他居然抓了這麽多的蝗蟲。
“我接下來要說的事情,有些不可思議,你可千萬不要害怕。”蘇沐春道。北北昭慶:……
“我、我是大周公主,我不會害怕。”既然是你先開口的,那我就……
蘇沐春不懂昭慶臉上扭曲的表情到底是怎麽回事,于是他就接着往下說了:“我原本以為,我在天安郊外抓到的蝗蟲有兩種,一種是黃色的,肢體粗壯擅飛,另一種是綠色的,不善飛行……”他頓了頓,意味深長的看着昭慶,“直到我把這兩種不同的蝗蟲塞進了一個壇子裏。”
“發、發生什麽了?”這種鬼片解說一樣的斷句,這人還真是個人才。昭慶忍不住抱緊了自己的胳膊。
“我再一次打開壇子的時候,發現壇子中的蝗蟲一只不少,那些綠色的蝗蟲,卻全部變成了黃色,随後我讓芣苢和青藤再去抓那些黃色和綠色的蝗蟲,分別裝在不同的壇子裏,卻又發現那原本裝着綠色蝗蟲的壇子,裏頭的蝗蟲全都變成了黃色。”
昭慶認真的聽着他說,明白了他的意思:“你的意思是,這兩種蝗蟲原本就是同一種?”
“我之後又試了好幾遍,發現這些蝗蟲的數量一旦超過一定數量,原本綠色的蝗蟲就會産生變化,變得更為狂暴和擅飛,而一旦它們群聚,情況将不可收拾。”
“所以,你的意思是,如果有一小股蝗蟲因為幹旱而變成黃色,遷徙到了一處,接觸到當地原本不怎麽擅飛的綠蝗蟲,就會帶動蟲群異變,飛蝗群就會如滾雪團一般,越變越大?”昭慶總結了一下他的發言,蘇沐春見她說的不錯,便點了點頭。
“所以,并不是蟲災發源于某地,突然冒出來的,而是原來就有的,這種看上去較為溫馴的蝗蟲,受到變異同類的影響,或者因為缺少食物,追着食物群聚在一處,而變異成飛蝗群。”昭慶抱着胳膊,陷入了思考,“所以……”
“所以,殿下的養鴨大法,并非什麽馊主意,而是減少蝗蟲群聚可能的一種好法子。”蘇沐春柔聲道,“只是實施起來頗為麻煩罷了。”
“也不麻煩,就看父皇和二位皇兄怎麽操作了。”昭慶說到這,突然擡起眼來看着蘇沐春,“你的蟲藥……”蘇融風這個人,真是個天才。
昭慶之前翻閱過大周關于飛蝗的典籍,除了記載有飛蝗和幹旱之間的關系之外,還有先人的一些治蝗經驗,其中就有一位先人曾經做出過“飛蝗乃是旱時魚子所化”,頗為受人尊崇——但是昭慶不是古代人,她知道魚子就是魚子,魚子蝦子是不可能變成飛蝗這種完全不同的物種的,哪怕是搞個國土煉成陣都不可能。
但是,她沒有想到蘇融風居然能研究到這個地步——他的研究直接推翻了蝗災起于一處這樣的說法,讓昭慶更加深刻的意識到了蝗災這種滾雪團的行為模式又多可怕。
“還在試呢,我想找出一樣替代掉其中比較難尋的草藥的東西,然後将這方子散出去,好讓百姓也能自己做。”蘇沐春垂手,輕嘆了一口氣。
昭慶盯着他的臉,看着他有些憔悴的面龐,以及眼下微微的青黛,就看得出這人有一段時間沒有好好休息了。
再加上他原本身子就不好,這幅病态就更加的明顯。
“融風,你多久沒好好睡過了?”想到這裏,昭慶忍不住多問了一句。
“你預測蝗災不在今夏中旬,就是在明年開春,若是要阻止,時間并不多,融風當為此義舉多做些什麽。”蘇沐春将手指放在唇邊,微微啓唇打了個哈欠,“再等些時日,我定能找出替代來。”
昭慶看着他,突然有些發怔。
這件事情,父皇不讓她管,自然有明武帝自己的道理。這其中朝堂平衡,勢力角逐,都是昭慶不想涉及其中的。因為一旦涉及,她必定要在朝中建立自己的勢力,伸手去角逐權力,搞不好到最後,還有可能被這股勢力裹挾,被擁上那個她根本不想要的位置——更何況,比起其他人來說,她還有個身系國運的buff在。北北開玩笑,當她沒有看見明武帝那個越來越往後的發際線嗎?估計再過一段時間,他就要禿了!
但是,她現在似乎,不能在和以前一樣點到為止,把活丢給別人去頭疼善後了。
——這裏有個傻子在那掏心掏肺呢。
“為何這般看着我?”蘇沐春原本是不覺得困的,聽昭慶一說,才稍稍反應過來,察覺到了那麽一絲絲的困意,扭頭卻見昭慶看着他,一臉的懵怔,便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這幾日沒睡好的人是我,又不是你。”
昭慶把手放在了自己的嘴唇上,聽着這換湯不換藥的尖酸刻薄發言,卻頭一歪,眼一眯,露出了一個極為裝可愛的神情。
“蘇醫。”她嬌聲喚了蘇沐春一句,後者被她那矯揉造作的聲線激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你做什麽?為何突然做這般小女兒态?”蘇沐春猛地向後退了一步,蹙眉道,“這可一點都不像福王殿下,到是把在下吓出了一身白毛汗。若是福王殿下在外頭不幸沖撞了些什麽,在下幫不上忙,不如去護國寺看看如何?”
昭慶:?????言言
不是,我母後都沒聽過我這麽說話,你居然還嫌棄我?
這一刻,昭慶似乎又一次理解了自己兄長将孟思雨吊城牆上的那種沖動,但是好在,她并不是個沖動的人,也不打算把蘇沐春這個嘴硬心軟的家夥吊上去。
不過這人屢次對着她口出狂言,教訓還是要教訓的,不教訓他還不得上了天了。
于是昭慶站直了身子,板起了臉,一臉嚴肅認真的盯着蘇沐春,後者在她的死亡凝視之下有些慌亂,加上這些日子他自己也沒休息好,臉色更是蒼白。
“福王殿下為何如此盯着在下,莫不是——”
這次,昭慶沒讓他把話說完。
她伸出手,把他推倒在太師椅上,兩個手一撐,就把眼神微微慌亂的蘇沐春給鎖上了:“蘇醫。”
蘇沐春:……
你、你想幹嘛?
“你為小王研究蝗蟲的樣子,真的好靓仔哦。”昭慶咧嘴一笑,露出兩顆小虎牙。
蘇沐春:……
“胡、胡說八道,我、我那是為你麽,我為的是天下百姓——”可憐蘇沐春堂堂七尺男兒,後背緊貼着椅背,用盡了力氣想在這方寸之地遠離昭慶。
昭慶:……
道理我都懂,但是你說這話的時候,眼神不要到處亂飄,還有……你臉紅個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