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自從确定了編撰《千金方》， 将宮中以及民間有用的藥方編撰成冊之後， 蘇沐春就經常出入在太醫署，随意翻看太醫們貢獻出來的家傳方子。不過， 要說誰拿出來的方子最多， 恐怕還是他自己——不管是他多年行醫，在各處收集到的民間偏方，還是他師父王邈删選、根據情況修改重寫的方子， 其中含金量自然不俗。
對于禦醫們來說，這些家傳淵源的方子，拿出一張來都像是在割他們的肉似的。這也算是各行各業一種約定俗成的“規矩”了——一門手藝只傳自家人，絕不讓這安身立命的手藝流落到外人手裏去。
太醫署之前因為郭後的事情，已經重重開罪了明武帝， 明武帝雖然将其中幾位當值的太醫問了罪， 但是這事情卻還沒完——所以，有了編撰“千金方”這個将功折罪的差事， 太醫們自然也對上峰的想法心知肚明。
還能怎麽辦？乖乖照辦， 将家裏壓箱底的本事拿出來，好讨陛下的歡心呗。他們是沒有那張能以色侍人的好臉去讨好昭慶公主的。
“胡鬧，什麽方子要以人心血為引。”蘇沐春将自己手上的方子放在案幾上， “這不過是故弄玄虛，借醫藥之名害人罷了。”
他貢獻出來的方子最多，就堆在那邊。
他在看其他人拿出來的方子的時候，從來不避着他人，總是大大方方的坐在那裏， 令人咬牙切齒，恨得無法，又因為他後臺極大，別人也不敢拿他怎麽樣，只好在後頭磨牙。可是磨牙又偏要小心，萬一一個沒把握好度，牽連了另外一位，那就是一頓板子的事情。
都說同行相輕，真是放之四海皆準的道理。蘇沐春拿出來的方子都是民間良方，也包括他的師父，那個在大周赫赫有名的神醫王邈，及王邈師門師傳多年的良方，要說禦醫們不想看，那絕對是假的。
可是，挨着這把他們的臉面按在地上摩擦的蘇沐春，他們就真的是拉不下臉來去拿這些蘇沐春大大咧咧放在邊上的醫案、手劄和方子。
昭慶這日去太醫署所屬的杏林館找蘇沐春，特意沒讓前頭帶路的太監通報，當頭就聽見有兩個太醫在外頭極有骨氣的大聲嚷嚷：“我就是告老還鄉，我、我辭了這個太醫的位置，我也不看他蘇融風拿來的醫案！”
昭慶：……
她咳嗽了一聲，從外頭轉進杏林館，那兩太醫見到她前呼後擁帶了一堆宮人太監，連忙推到一邊行禮：“臣，叩見福王殿下。”
“嗯。起來吧。”昭慶擺了擺手，無視了這兩人，往裏頭去了，卻見蘇沐春站在案前，手持狼毫毛筆，那筆尖懸在方子上久久不能落筆，為了保證方子對應上案例，太醫們的藥方都是對應着記錄詳細的醫案裝訂成冊，方便翻閱。這是太醫署從前朝成立以來就有的規矩，昭慶私以為是個再好不過的習慣了。
“怎麽了？”她走到蘇沐春邊上，以手撐案，笑嘻嘻地搭讪道。
“可惜。”蘇沐春最終放下了筆，“若是我能親眼看到病人，而非盯着冷冰冰幹巴巴的醫案，我肯定能知道這張方子的問題在哪。”
昭慶聽他這樣說，也忍不住感嘆這人真是自負又恃才傲物。
“那你……沒聽見剛剛外頭……”昭慶也不把話說圓了，只是拿手指往外頭虛指了一下。
蘇沐春到是無所謂：“東西放在那，他們看不看與我何幹。選不選又與我何幹。”他合上那張醫案，“我又不是為了讓他們看方子，才拿出師父留給我的案卷的。”這裏面還有不少案卷是王邈醫治蘇沐春先天不足的醫案，他能一并拿出來，也真是一點不避嫌，也不怕被人說戳肺管子說他是“為了治療自己的病症，不擇手段先是勾引昭慶公主，得到醫治皇後的機會，再借由昭慶上位，混入太醫署從太醫家學中空手套藥方，為的就是治療自己的先天不足之症。”
雖然這段話說的是有理有據，連蘇沐春自己都快信了。
昭慶見他毫不在乎的模樣，便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子：“融風，陪我去禦花園走走？”
蘇沐春剛想說自己還有一大堆的醫案沒有看完，就當頭對上了一雙仿佛狗崽子式濕漉漉的眼睛，昭慶比他矮得多，拽着他的袖子擡着頭看他的時候有那麽一種讓人沒法拒絕的魔力。
蘇沐春：……
“走了走了。”就那麽一晃神的功夫，昭慶就拉着蘇沐春一陣風似的把人拉走了。
蘇沐春沒辦法，只好由着她拽着自己往禦花園去，他們身後跟着一隊宮人，熟悉的場景，熟悉的不敢走太近只能在後頭跟着。
“你看，這裏的錦鯉是扶桑國去年進貢的，個大，溫順，親人，母後最愛喂了。”
“那邊那幾座假山，用的是最好的太湖石，裏頭和迷宮一樣，我幼年時曾在裏頭和宮人們玩躲貓貓。”
蘇沐春被她抓着手腕，也不急着睜開，只是安靜的聽着昭慶跟他介紹禦花園中的景色，這禦花園他也來過幾次，此處多奇花異草，可入藥可觀賞的花種也有不少，比如那假山腳邊的麥冬，那山邊上的芍藥……
“還有這芍藥，是洛都挑出來上貢，專供貴人賞玩的。”仿佛是注意到蘇沐春的目光落在了芍藥上，昭慶便笑道，“可惜現在還沒到開花的時候，不然這豔紅的芍藥可是妩媚。”
“昔日我曾和師父去過一處地方，雖然是處不知名的小山坡，卻生着極綠的草，還有漫山遍野一叢叢随意綻放的野芍藥，并不妩媚，也不豔紅，亂糟糟得卻是頑強的很。”蘇沐春搖頭，他唇角帶着一抹不自覺的淺笑，語氣裏卻像是含着十分的向往，“師父到是高高興興拔了許多芍藥回去。”
這麽說着，他低下頭，猶豫了片刻終究是把自己的袖子從昭慶的爪子裏拯救了出來：“殿下拉我來禦花園，想必也不是單純為了帶融風賞花吧？”
“嗯……你去過鬼市嗎？”昭慶也不多說什麽，單刀直入的問道。
“我為了換稀有的藥材，有時候也會去鬼市看看，怎麽這鬼市突然入了殿下的法眼？”蘇沐春整理了一下袖子，頗為疑惑地看着昭慶。
“也不算什麽入法眼吧，還記得之前付望星的事情麽？”
聽到昭慶提起神偷付望星，蘇沐春就想起自己被迫女裝的事情來，臉色頓時不太好：“我聽說他從大理寺牢裏又跑出去了？”
“這次也不能算是他自己跑出去的……算了，我跟你說吧，柳家姑娘的事情有些眉目了。她是去了鬼市，才橫遭不測的。”昭慶之前一直不知道柳家姑娘的全名是柳如嫣，等到知道了，才想起來這人原著《霸道王爺愛上我》中也有戲份——算是個中後期boss吧，雖然昭慶一直堅信這本書的終極大boss其實是自己那個二哥——王美玉不負自己最強工具人的人設，整理了一張柳姑娘這段時間的行程圖給昭慶過目，并且得出了一個這個柳姑娘行為古怪，像是在鬼市中尋找什麽人，卻因為對鬼市的規矩不甚熟悉，最終落得了這個下場的結論。
但是昭慶卻猜到了她想要找什麽人。
這個人，怎麽說呢……昭慶在原著裏對這人的感官最為複雜，蔣輝是美強慘，她二哥……算了，看在是親哥的份上她就不說什麽了，而這個人，說他是男三，也配得上是男三的戲份，說他是工具人，可能也有那麽幾分意思。
這個人久久混跡于鬼市，是三教九流，下三濫的頭子，出身下賤是沒錯，可是孟思雨一個貴女卻能和他大塊吃肉，大碗喝酒，稱兄道弟，絲毫不把他當下等人看，所以原著裏有不少次發生危機的時候，這個漕幫漢子都能利用自己手上的資源給孟思雨解圍。
可以說沒有這個人，孟思雨在原著可能已經被人坑死好多次了。
柳如嫣是去找漕幫頭子韓曉武的。
只是，這個人三教九流、什麽樣的人沒有見識過，待他是真心還是假意，是真拿他當兄弟的豪爽女子，還是表面和他稱兄道弟，暗地裏卻鄙薄嫌棄，他還是能清楚分辨的。
柳如嫣一個出身官宦的貴家女，怎麽會想到去和韓曉武接觸。這事情本來就很奇怪，她在這裏翻了船，昭慶基本上也能猜出她是個什麽情況了。
只能說……有些人，重生了也并不能讓她變得聰明，或者大徹大悟，僅此而已。
上輩子不甘的，這輩子只想連本帶利要回來，不會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麽。
“殿下若是想去鬼市，融風可以帶你。”蘇沐春道。
“不，我沒想去鬼市。”昭慶搖頭，“其實我就是帶你出來走一圈，你看你，老悶在杏林館，多不好啊。”
蘇沐春若是在，那些禦醫肯定礙于面子不會去翻閱蘇沐春帶來的醫案，這有悖于明武帝集思廣益的初衷，所以，她才要将蘇沐春帶出來。
蘇沐春當然也知道這狐貍在想些什麽，卻不點破，只是由着她拉着自己滿禦花園慢慢地散步，走走停停大約一個多時辰，實在是不高興繼續走了，便停下來在假山邊上坐着，一直跟在他二人身後和尾巴似的宮人遠遠站着。
就在這時，那邊走過來一個鶴發的老婦人，拄着拐，遠遠得瞧見了昭慶，臉上露出了十分明顯的喜色：“嘿——”
昭慶原本把注意力都放在蘇沐春的身上，聽到這聲“嘿”，剛反應過來，卻沒能堵住那老婦人的嘴。
“啊呀！福慶兒呀！你叫老身好找喲！”
昭慶：……
蘇沐春：……
昭慶瞪大眼，扭頭看着蘇沐春，後者擡手捂住了嘴，卻是滿眼笑意滿盈，仿佛要溢出來一般。言言“……行，你笑吧，我大名就叫李福慶，你笑吧，盡管笑。”昭慶自暴自棄道。
蘇沐春咽下了笑意，半晌才道：“挺好。”
他頓了頓，補充道：“直白、淳樸。”
“喜慶、熱鬧。”
“頗有古風。”
昭慶：……
呸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