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疾馳過一叢又一叢的密林,于季友回頭确認無來兵追襲,才輕勒馬缰,抱着普寧下地。

“跑這麽遠,應該沒問題了。”

普寧站穩,擡頭,便見他額貼在鞍上,閉眼連連喘氣。

“很疼麽?”

很疼。剛才專心逃跑沒什麽感覺,可一松懈下來,他便感覺他的背,像有人拿着火把在燒炙一般。

于季友全身微顫,他此時還能勉力撐着不倒,全是靠着心頭的責任感。

皇上把千金寶貝交予他,他怎麽可以讓其他人傷她一根汗毛。

得趕緊找個地方休息療傷,他心想,可擡眼一瞧普寧嬌嫩的模樣,實在懷疑她有沒有那個能耐,敢觸碰他血肉模糊的背。但就算她會怕,在無旁人可幫忙的情況下,還是只能硬逼她做。

“我來攙你吧?”她小手媛媛搭上他肩。

于季友轉頭,看見普寧眼裏滿是擔憂。

“我還有辦法自己走。”于季友不認為她有足夠的力氣撐住他。“但有一件事,我要你幫忙。”

她點點頭,滿頭珠花脆響。“你盡管說,我一定設法完成。”在這一刻,保住于季友性命,早是她心中最重要的事。剛才女官們的死,她一點忙也幫不上,但至少她會想辦法保全他。

“先找個隐密的地方--”

他讓她牽馬走在前頭,自己則是不斷尋望四周。走了一陣,終于找到一處落石疊成的山洞。

“嗳……”普寧本以為他會叫她把馬牽進山洞,想不到他只是把缰繩接過,重拍馬臀,催馬快跑。

“讓它走。”扯痛背傷的于季友跌坐泥地,大口大口喘氣。“順利的話,它會回到胡裏身邊,帶他過來找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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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一是賊匪抓到它呢?”

“不可能。”他頭一搖。“我的馬只聽我跟胡裏的話。”

原來他都想好了。普寧轉身走進洞裏,問道:“我能幫你什麽?”

“還不用,我得先找些柴枝過來生火……”邊說,他手撐地就要站起,可背上的疼,卻讓他差點跌跤,好在她即時抱住他。

一碰他,普寧吓了一跳。“你的背,好濕啊!”

“先不用管它……”他強忍住痛。

“不行不行,你一定得坐着休息。”她不由分說攙他坐下,瞧他疼得難受,她的心也像被人戳着似的,直想掉淚。在這之前,她從沒這麽想保護一個人遇。“現在好手好腳的人是我,有什麽事你就交代我吧。”

他擡眼看她。“你知道要到哪找柴枝回來生火?”

“不知道。”她不諱言自己什麽都不懂。“但我可以學,我現在就去找柴火,你坐在這休息,千萬別亂動。”

“別跑太遠。”他忍不住提醒。“小心迷路。”

她裙擺一拎,人便消失在洞外。

半晌,她喘籲籲抱回來一堆,臉頰都因使勁而臉紅了,可嘴上卻沒抱怨過一句。

他覺得感動,本以為她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嬌弱公主,但需要的時候,也能變得如此堅強。是不是,該重寫他之前的印象呢?!

“你幫我看看行不行,不行我再去。”她一臉認真地說。

他目光才從她臉移到柴堆上,看了看有一半派不上用場,搖了搖頭。

“你摸摸看。”他喘着氣拿圯一根曬得幹脆的枯枝。“得鬼這樣的柴枝,火才燒得起來。”

“那這些……”她指着适邊還黏着綠葉的斷木。

“沒有用。”他苦笑。

“我知道了。”不啰嗦,她汗一抹又走到外頭。

再回來,她看見他正用柴枝堆成一個尖椎。但瞧他一動就要閉眼抽氣的模樣,不難察覺他傷勢多重。

“幹嘛急着做,我都說過我很樂意幫忙。”她放下柴枝趕到他身邊。

于季友苦笑。他怎麽好意思讓她跑進跑出,自己卻一點事情也不做。依理,是他該想辦法照顧她才對。

“你額頭好濕啊。”貼近瞧他,她才發現他額上滿是汗水,抹幹淨手後一碰,她吓了一跳。“好燙!”

“先不用管我。”他拉下她的手叮咛道:“你得多找些柴枝回來,我嗅到雨的氣味,恐怕不久就會下雨。

于季友的預言奇準,普寧第二趟回來,外頭先是傳來一陣雷響,回頭,便見大雨追人似的灑下,整個山洞,一瞬間變得烏漆抹黑。

她沒意料黑暗會來得如此快速,只能足立原地。

“于季友,你在哪?我看不見了。”

“你蹲下來,我看得見你。”他強撐着身子來到她身邊,然後抓住她手,把一向随身帶着的火熠塞進她手。

在暴雨掩蓋下,她幾乎聽不見他聲音。

“點火。”

“怎麽弄?”

“磨擦它。”他抓着她的手示範。

普寧試着摸仿,但不管她怎麽蹭怎麽磨,理當出現的火花硬是不現。

“給我,拿好。”他拿走摺子,又遞了根枯枝給她。

黑暗中,只聽得見他用力吸氣的聲音,接着“嚓嚓”兩響,橘黃色火光,倏地出現,她手裏的枯枝,燒起來了。

“哇!”她瞧瞧火焰,又瞧瞧他。

“熟能生巧。”他啞聲解釋。他是武将之子,他爹早在他十五歲之前,要人教會他所有生存伎倆,所以生火檢柴這些事,全都難不倒他。“把火放進柴堆,小心,別弄熄了。”

普寧照着他吩咐做,直到火苗順利竄起,她才松了口氣。但火光一亮,一見于季友冷汗涔涔的面容,她整顆心都揪起來了。

“該來處理你的傷了吧?”她抽出手絹,擦着他額頭。

他呼出一大口氣,眯眼睇着她擔憂的表情。他不是瞎子,從她眉宇,瞧得出她是真的關心她的。

“很吓人。”他忍不住提醒,就是怕吓着她。

她一瞪。“什麽時候還說這個……來,手臂打開,我幫你脫铠甲。”

沁血變硬的衣物緩緩扯離他背,他雖咬牙強忍,仍舊發出了痛叫。

“天吶……”她大口喘着氣瞪視他背上猙獰的刀傷,想到他一路強忍的痛苦,鬥大珠淚潸潸滾落。“很痛對吧?”

他深吸口氣。“我還忍得了--公主,幫我看看,還有沒有流血?”

傷口沾滿了血塊與髒污,加上火光搖曳,實在瞧不太清楚。她嘗試地碰碰周圍,感覺他肌肉一陣痛顫。

“嗯……”她瞪着指尖的紅血,聲音哽咽。

瞧見她的眼淚,他突然懂了胡裏先前的說法,這麽漂亮的一張臉,适合笑,怎忍心見她落淚。

他轉頭安慰她。“別哭,你先攙我趴下。”

“嗯。”普寧抹去眼淚。現在不是哭跟懊悔的時候,治療他的傷比較要緊。

“來,勾着我肩膀,小心點……”她小心翼翼攙着他趴下。“然後呢?”

“拿手絹去柴堆集多點灰來。”

“這樣能治傷?”不可置信地問。

“至少能止血,快一點,你把集來的灰燼正正灑下就對。”

她立刻哭了,她才不相信一些灰燼有什麽止血療效,可是眼下,她又想不出其他法子幫忙。

“我要灑了喔!”杵在他背後,她顫聲說道。

“來吧。”他咬緊牙關。

餘溫仍存的灰燼一落到他背上,那刺骨的疼,令他身子一陣顫搐。

他看起來好疼--“你沒事吧?”她啜泣着輕撫他肩胛手臂,又是埋怨自己笨手笨腳,又是心疼他捱的苦。“求求你,你千萬不能有事……”她很清楚,這一刀是為她捱的,這些苦,也是為她吃的。

不要哭--我不會有事--于季友實在疼得講不出話,只能朝她伸出手。

她趕忙握着他手,這會兒只要能讓他沒事,就算要她拿公主的身份交換她也願意。“你一定要好起來,我保證,只要你好起來,我以後一定不會再對你亂發脾氣……”

要不是背傷劇疼,他這會兒,早忍不住笑出聲來。他很清楚,對向來任性嬌蠻的普寧來說,這承諾,是多麽難得的一件事。

“沖着你這句話……”他吸氣忍下一次呻吟。“我會活着見識,不亂發脾氣的普寧公主,到底是什麽模樣。

她嗔惱一瞪。讨厭,什麽時候了還要糗她!

他輕捏一捏她手。“我好多了,幫我找塊布把傷口紮起來。

“喔,好。”她回頭拿起她剛脫下的衣物,到火堆下一照,全都沾血發硬,她再不解事也知道,這些布不能拿來纏傷口。

怎麽辦?她立刻想到,她身上也有衣服啊!

不遲疑,她立刻解去外裳,巾帛撕裂聲教他張開眼睛。

“公主……”

“看來看去,就我身上的衣裳最幹淨。”她邊說,邊放下于季友的配劍,狠狠撕開裙擺。

火光搖曳下,專注撕布的普寧臉上多了抹教于季友驚異的冷靜,感覺她好像突然間,從一個天真任性的孩子,變成一個能擔負重任的大人了。

想來,該是衆仆橫死刀下慘狀,令她起了轉變。

瞧她此刻模樣,于季友嘆息,他當初真是看走眼了。或許她此刻的幹練,才是她真正的模樣,只是以往從沒那個環境、那個必要表現。

如此一想,他心頭對她的好感,感覺又多增加了一些。

将紅色綢袍撕成長長寬帶後,她湊在他臉旁提醒道:“要扶你坐起喽。”

他點頭,配合地撐起身子。

穿着白色裏衫的普寧,跪着将細帶綁纏在他身上。

他垂眸看着她生澀不熟練的捆綁動作、因奔波而變得淩亂的發梢、閃着橘黃火光的嬌顏,在在侵擾他平靜的心湖。

他看過她更漂亮的時候,一頭青絲被人梳理的一絲不茍、衣着也穿得華麗端裝,在女官們的簇擁下,有如書工仔細繪在卷軸中仙人圖,美則美矣,他卻絲毫不心動。但現在,雖然她衣裳淩亂、臉頰也髒污了,可他卻覺得她有種以往沒有的真實感。

他突然間領略,現正跪在他面前的,不是一幅圖,而是個活生生、有滑度、有香氣的女人。

而她,正跟他處在一個與世隔絕的山洞裏。

他咽喉一動,發覺自己體內,正燃起一簇重傷者不應該感覺到的亢奮。

他閉眼一哂。想來,自己的傷還不夠嚴重,不然就不會在這時候,還能察覺她柔膩手指畫過他身子的觸感,跟她身上若有似無的花香。

一邊動作,普寧感覺到他在看她。

想來他定是沒發現,他此刻的眼神多具脅迫性,就像叢林中鎖定獵物的野獸,只消她一個不住意,他就會撲上将她一口吞掉。

從來沒有人這麽看過她。

在他人眼裏,她是公主,是該小心翼翼呵護的寶物,是不小心落地就會摔碎的玉人兒,只能遠觀不能亵玩,所以沒人敢靠近她,更別提用這種會讓她全身顫抖的眼神看她。

她耳根熱辣辣的,但她并不讨厭這種感覺,反而還有種微妙的期待,尤其在看過他結實完美的身軀之後。雖然他的身子一半被她纏在紅布裏,可一塊一塊鼓凸的肌肉,仍舊張狂地提醒它們的存在。

火光下,他裸露出來的肌膚黝黑閃亮,猶如上了光的瓷,或像黑夜中疾馳的豹,有種似人似獸的狂猛氣質。她忍不住輕觸他燙熱的肌膚,懷疑他會不會如她所想般,幻化為豹奔了出去。

她微涼的指尖猶如冰泉,他身子突然顫了一顫。

她擡眼與他的眸子對上,而他用一種教她臉紅的方式,緊盯着她眼,然後移下她嘴。她頓時覺得喉間幹渴,身體騷動不安。

“我弄痛你了?”

“不是。”他眸子一閉,然後粗喘。

此刻閃過他腦中的意念,與他背上的傷全無關連,他想的是她的嘴,在搖曳不定的火光下,看起來是那麽地可口紅潤,鮮嫩欲滴,宛如枝上紅梅,惹人垂涎。

但這種話,他怎麽能告訴她。

見他不再說話,她只好再繼續裹纏。“要是我纏太緊了,一定要告訴我。”

紮到最底,她衣裳撕成的布條也正好用完。她很少自個兒動手做事,才一個紮傷的動作,也能教她額上背上濕了一片。

“我攙你趴下吧?”她站起身來。

“等等。”他按住她。“得先找個東四儲水,我不确定這場雨會下多久,要拖到明早,今晚我們只能靠雨水止饑。”

“那我去--”她話沒說完,就被他的手拉住。

“換你休息。”他抹去她額上汗滴。“我沒那麽疼了,這點事就交給我辦。”

騙人!她嘟起嘴。他的傷口她又不是沒看過,哪有可能拿灰燼敷敷,拿布緞纏上就“好多了”?

話幾乎要脫口而出了,可一想起他為何勉強自己,她又把話咽下--他是舍不得她累。

她心頭甜甜,一方面覺得感動,一方面又覺得心疼。她想自己實在太過無能,竟讓一個傷重者為她擔心。

“要不,我們一塊去?”見他沒反應,她又接着說:“留我一個人,我會怕。”

望着她關切的他無法拒絕,只得将手伸向她。“拿火過來。”

自柴堆裏抓了根最大的柴枝,靠近攙起他腰。

藉着搖晃的火光,兩人慢慢朝洞底走去。

看來,之前有人在山洞裏住過一陣,裏邊還有些雞骨碎屑,跟幾個瓦盆。

于季友彎身拾起,确定裏邊沒藏毒蟲,才交給普寧拿到前頭來。

洗盆接水的事,當然只能靠她獨做。

“洗幹淨就丢外邊,一會兒就有水喝了。”

普寧十指不沾陽春水,連一點小事,也可以教她濕了半截衣袖。

“這些事,公主想必從沒做過?”見她扭着濕答答的袖子走回來,于季友覺得好笑又可愛,她鐵定是忘了把衣袖卷起了。

普寧擰着袖口皺眉。“宮裏幫手那麽多,需要我做。”不過再一想。“不對啊,你的身份地位也不低,怎麽你都會?”

“我是野孩子,從小就愛在野林馳騁。”他添了幾根柴枝進火堆。“說來,我在野地還比在宮裏自在。”

怪人。普寧睨他。在她的世界,哪個人不喜歡榮華富貴,偏偏他跟別人不一樣。

他嘆口氣說:“今天晚上,得委屈公主待這過夜了。”

“不是你的錯。”他一說,她腦子立刻浮現女官們仰倒在她面前的凄慘畫面--說真的,在宮裏,她從沒想過伺候她的女官們,跟她一樣都是會流血流淚的人,是那些血,那一雙雙死前仍然擔憂她的眼眸教她想起,她虧欠了她們多少。

“我很擔心其他人……”她驀地轉頭看他,眼底閃爍着淚光。“你說,他們會不會全部喪命在賊匪刀下?”

“不會的,”他眼神肯定。“我帶來的那批人都是我親手訓練出來的精兵,我相信他們一定能反敗為勝,活着帶人來找我們。”

“我對不起他們……”她說的是所有因她而死的人。

她這輩子從沒感受過如此龐大的內疚與不安,她甚至會想,若當初在路上她沒任性撒潑,讓隊伍能更早經過那座山,說不定就能避過那一場劫難,所有人現在還能好好地活在這世上……

累積了半日的驚愕跟愧疚,瞬間化為淚水奔流。

見她落淚,于季友不知所措,猶豫一會兒,才伸手輕搭住她肩。“我想他們在天之靈,看見你為他們這麽難過,一定不會有人怪你的……”

一聽見他說什麽,普寧眼淚掉得更兇了。

“我不信。我知道我一路上都沒給他們好臉色,可是發生危險,他們非但不害怕逃跑,反而一個個護在我轎前--如果換成是我,為了這種主子丢了性命,我一定會覺得不值得……”

“你仔細回想,他們看你的眼神,有一點點勉強的樣子麽?”

她搖着淚濕的小臉。就是因為沒有,她更難過了,她哪裏值得她們付出性命了?

“我猜想,她們所以甘願為你付出性命,大概跟我現在的感覺一樣,看出你不只是一個愛發脾氣、不講理的刁鑽公主。”

她鼻子一吸。“原來你是那麽看我的?”

他點頭。“你仔細想想我們第一次見面,還有這幾天的相處情況,哪一點不符合刁鑽、愛發脾氣、任性、不講道理這幾樣?”

還不是因為你都不理我--她心裏嘟囔着。“可是我昨天晚上就沒有了!”

“是啊,要不是你昨晚有了轉變,我今早也不會叫胡裏送東西過去。”

“就是因為這樣,你當初才跑去跟我父王退婚?”

他皺了下眉。“不能這麽說,其實,我是認定你不會習慣。”

“習慣什麽?”

“我的生活方式,還有宮外的生活。”

她聽不懂。“你是說你吃飯睡覺的方式跟一般人不一樣?”

“不是這個意思。”這話有些難解釋。“我只能說,在襄州,絕對不比住宮裏舒服。我打個比方好了,你就像一株千金難得的珍貴牡丹,得專人細心照料,但我--我比較像野馬,我喜歡馳騁山林,讨厭受人管束。你自個兒想,你覺得牡丹與野馬适合一起生活?”

如果真是牡丹與野馬,當然很難生活在一塊。但是,她甩了兩下衣袖,她又不是真的牡丹,他也不是真的野馬啊。

就在這一刻,她突然想起長安城門前“一條龍”的掌杓龍焱之前說過的話。

那時龍焱桀骜不馴的脾氣,讓她印象十分深刻,從小到大沒人敢違抗她命令,龍焱卻敢,于是她拚了命地想得到他。為了逼他娶她,她還将他拘進普寧宮,那時他對她說:“公主如此草率決定婚事,萬一日後遇上真正喜歡的對象,該怎麽辦?”

什麽叫“喜歡”,坦白說她并不懂得,只知道她讨厭有人不理她,所以才非要将他栓在身邊。是後來父王把她給許配于季友,然後于季友也跟龍焱一樣拒絕她,她才氣得忘了龍焱的事,一口答應要嫁的。

不過經過剛才的逃離,和于季友同騎一馬,被他緊緊抱過之後,她發現,她好像懂了“喜歡”的感覺。

還真是被龍焱說對了,她當初所以執意要他,不過是心有不甘,但那跟喜歡一點關系也沒有。真正讓她心房震顫,一顆心騷亂不安的男人,是眼前這個寧可捱傷,也不願舍掉她的人。

但她這會兒卻說,他們不适合。

真不痛快!早先他幫她摘槐花,又送果子去給她,她還以為他挺喜歡她呢,可沒想到完全不是這麽回事。

“不過木已成舟,現在讨論這些也沒用了。”他閉上眼睛低笑。

有些話他隐在心裏沒說,和她相處一陣之後,他已不再像之前那般排斥跟她成親,因為他發現,她是個會因應環境而變化的人。

聽他說的,好像把跟她成親,當成什麽苦差事一樣。

她抓了根柴枝在手裏揪着。活到這麽大年歲,終于才嘗到喜歡的滋味,他卻突然拿牡丹跟野馬做例子,說他們不适合--她哪肯服氣!

不過是一般人的生活,又不是多難的事。自小太學師傅就誇她天資聰穎,她相信只要她努力,一定能很快就上手。總而言之,她就是不想讓牡丹這詞兒,讓于季友将她排拒在心門外。

她喜歡他,當然,她也要他是喜歡自己的。

她瞪着燃得正旺的火堆,好一會才說:“我在這兒先說了,不管是生火撿柴還是劣水包紮,反正你會做的事,我都會努力做到像你那般熟稔。”

本以為他聽了該會覺得感動,沒想到,他卻一點反應也沒有。

“喂,你也回我句話啊……”

她探頭到他面前,才發現,他睡着了。

早不睡晚不睡……她有股沖動想搖醒他,可一想到他背上的傷,還有先前那一場惡戰,手又立刻收回。

讓他多休息,對他的傷應該有些幫助吧。

普寧袖子一甩站起,遠遠瞄見她剛才拿到外頭接水的瓦盆,好像已經滿了。她走去端起,小心翼翼啜了一口。

想不到不難喝!她一想起于季友,喜孜孜想跟他分享。但一到他身邊她才想起,人家早睡了。

掃興!她氣嘟嘟地放下瓦盆,對着他睡臉嘟嚷了幾句氣話。但又怎麽樣,誰教她舍不得吵醒他。

她端詳他,閃動的火光将他俊美騵悍的面容,添上了一抹難以言喻的神秘。

“你睡了也好,省得你聽了我的話,又要跟我說什麽牡丹野馬不适合……總而言之,我喜歡你。不管你一開始是怎麽想我的,從現在開始,我要你對我改觀。”

她沖着他睡臉認真說道:“別以為我辦不到。”

當晚,普寧無處可睡,整個山洞只有于季友身下鋪了衣裳,不得不,只好趴在他身側睡下。

也不知過了多久,再醒來,外頭天色已亮,雨也停了。

痛死人了!向來養尊處優的她哪裏睡過地鋪,腦子一醒,頭個感覺就是疼;充其是她的腰,簡直像要斷了一樣。

“外邊有誰,快點進來幫我捶腰……”平常使喚人使喚慣了,這會兒,她還當自己在宮裏。

久聽不見腳步聲,她睜開眼睛,這才瞧清楚自己坐在哪裏,昨午的事,全咻咻咻飛回腦子裏。

于季友!她猛地想起,轉頭看見他仍躺在身邊,大松了口氣。

剛才那一瞬間,她還以為被丢下了呢!

她四肢并用爬坐起身,想看他睡醒了沒,可一瞧他姿态,發覺不對。

伸手摸摸他額,哎呀,燙得吓人!

她拍拍他臉低喚:“你醒一醒啊,跟我說說話,你不要吓我……”

“好渴……”他啞着聲音吐出兩字。

“我就去拿水,你等我。”

她小心捧來瓦盆,卻發現他卧趴的姿勢沒辦法喝水,只好又放下瓦盆,鑽進他臂裏攙他。

“你幫忙--使點勁!”

但普寧使盡吃奶力氣,猶然動不了他分毫。想不到昏迷不醒的人這麽重,她一個人根本撐不起他!她趴在他臉适猛喘氣。

“好渴……”他還是這兩個字。

“我知道了,我來想辦法。”

她四下環顧,忽地望見洞外的大樹,靈機一動--可以把葉子卷起來舀水給他喝啊!

她三步并成兩步奔到外頭摘了一把,又拿瓦盆裏的水将葉子洗得纖塵不染,才跪在他身邊,用葉子一點一點折水給他,但溢漏出來的水,遠比他喝下的多。

她苦惱地發現,趴着的姿勢,不好喝水啊。

見他像被人抛上岸的魚,不停張合着嘴喊口渴,她急得眼眶都紅了。怎麽辦?又攙不起他,他又沒有能力自己喝……

她苦思一陣,突然想到,她還有一個法子--她可以用自己的嘴,喂他喝水。

這樣好麽?回頭看着他焦幹的嘴唇,她管不了那麽多了。管它什麽禮教、什麽男女授授不親,萬一真讓他在這裏渴死,她不恨死自己才怪!

豁出去了!

她端起瓦盆喝了一大口水,然後棒住他臉,唇瓣相接,直到他迷迷糊糊打開嘴,她立刻将清水一點點哺進--最後起身,一而再重複相同動作。

冰涼、甘美的雨水一滑進他喉頭,他也慢慢有了知覺。不斷哺着他清水的柔軟唇瓣,是疼痛的身軀唯一渴望的甜美。

“不要走……”她又一次起身時,他迅速出手,留住她欲移開的腦勺。

她驚愕地發現他眼睛是張開的。他什麽時候醒的?

“好甜……”他散渙的眼神盯着她紅潤的嘴,腦中只有一個念頭,留住她,不要讓她走,沒多想,他立刻湊頭吻住。

普寧一陣暈眩。

兩人現在的舉動,早和她剛才純情的哺水完全不同。他唇如饑似渴地揉蹭她唇瓣,托住她腦勺的手是那麽地熱燙、有力。她不自禁地軟倒在他身側,感覺他軟膩的舌舔蹭她唇瓣隙,然後探進,引出她不自的呻吟。

她迷迷糊糊地想,那竄流過她身體的顫悸,是什麽?為什麽會讓她感覺如此虛弱、又強壯?

從未體驗過的騷動教她忘了一切--包括他的傷。她不自覺勾住他肩膀,想再多感覺一些。直到他突然間縮起身子,理智才重回她腦袋。

她弄疼他了!她猛地移開臉。

“不……”他纏膩蹭到她身上,縱使神志不清,他仍然不想放幹那甜似蜜的小嘴。

“不行。”她拿出迫力推開他,聽見他挫敗一嘆。

現在不是抱在一塊親熱的時候。她一摸他額,仍舊燒得厲害;還有他的傷,再放任不管,早晚會出問題。

她一瞥外頭,雖然心裏不安,但為了救人,她顧不了那麽多了。

得帶點東西防身--她抓起他佩劍,拿腰帶綁在她背上。雖然一點武藝也沒有,但帶着,不但可以壯膽子,也可以裝裝樣子吓人。

“我絕對不會讓你死的。”她輕撫他燙熱的面頰,發誓似地說道:“我現在就去找人來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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