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關澤心裏當然清楚, 如果連鄧昌華都說不景氣, 那京城的心理咨詢中心一大半都要關門。

鄧昌華是在用開玩笑的語調,努力勸說關澤将這件事情引起重視。他是一個相當有責任感的醫生,他說的話,關澤不得不多考慮。

“我會好好想想的。”關澤鄭重地看着鄧昌華, 認真地說, “鄧醫生, 你的建議我一定會放在心上的。”

鄧昌華還是有些不放心, 剛要開口,定時鬧鈴就突兀地響了起來,這代表這個時段的心理咨詢已經結束了, 關澤立刻起身,對鄧昌華鞠了一躬,道:“今天真的非常感謝您, 我感覺好多了。”

鄧昌華也站起來,笑道:“阿澤,不必每次都将時間卡得這麽準。”

關澤搖頭,道:“從前我沒有經濟能力, 您就給予了我許多幫助,我知道您的時間非常寶貴, 因此我只付了一個小時的咨詢費, 就不能多占用您的時間,下次我來,一定會提前預約的。再次感謝您。”

“你還是這麽嚴謹。”鄧昌華輕笑一聲。

關澤禮貌地點頭準備告別, 但真要走,鄧昌華突然又叫住了關澤,臉上的表情即溫和又認真,他的目光牢牢地鎖住關澤,肅然道:“阿澤,本來今天聽你說起你認識的新朋友,我是很高興的,畢竟你的狀況真的有所轉變。但你最後問我的那個問題,我卻不得不擔心。很抱歉,我要多嘴說幾句掃興的話。如果你那個新朋友能給你帶來積極的轉變,這自然很好,如果反之,那麽你就不應當和他多來往。你也知道你自己無法做判斷,那麽請将他帶來與我見一面,這樣無論是對他還是對你都好。阿澤,我想做的,不僅僅是像現在這樣,教會你壓制住心裏創傷帶給你的負面影響,讓你能夠‘像是’正常人一樣生活,我最終的目的,是希望有一天,你能真正快樂地生活。作為一個醫者,我的畢生追求就是讓每一個信任我的患者獲得內心的平靜。”

“阿澤,我希望,你能幸福。”

溫熱的水從關澤的頭頂往下流淌,關澤閉着眼睛,任由水流沖刷過他的全身。

到現在他還在想着鄧昌華最後對他說的那番話。

心理醫生的職業道德決定了在咨詢期間鄧昌華不能和關澤有任何私人關系,他們兩人哪怕是普通朋友也不能做。只不過最後他說的那些話,已經明顯越界,包含了私心。

關澤知道,鄧昌華是想起了關澤的母親,所以才會那麽激動。

十多年前鄧昌華第一次投身公益事業,接觸到的第一個患者就是關澤的母親,那時候他剛從學校畢業沒多久,經驗不如現在豐富,因此對關澤母親的幫助很有限,到最後也沒能救回關澤的母親。

當關澤的母親去世之後,鄧昌華輾轉聯系上了關澤,從那時候開始,鄧昌華便免費為關澤提供心理咨詢,雖然斷斷續續,但他們一直沒有斷了聯系,直到關澤年滿18周歲,開始主動支付心理咨詢的費用。

當然,為了不刺激關澤,鄧昌華從來不主動提起當年的事情,但關澤和他認識那麽多年,當然能感覺到,關澤母親的事情一直是鄧昌華心裏的遺憾,所以他不自覺地對關澤有私心,這些年一直在不遺餘力地幫助關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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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澤對鄧昌華的感激并不能用言語表達,雖然因為他自己的原因,他無法坦然地接受鄧昌華的所有幫助,但對于鄧昌華的話,關澤卻是百分之百信任的。

所以鄧昌華既然提了好幾次讓關澤帶周荻去見他一面,關澤也就非常認真地考慮起了這件事情。

從心理咨詢中心出來一直到家裏,關澤都還在想怎麽對周荻開口。如今大環境對心理健康的認識和重視都不足,貿然開口說“我帶你去看心理醫生”,很大可能會換來一句“你才有神經病”。

雖然周荻不可能這樣對關澤說話,不過關澤還是擔心會傷害到周荻。

猶猶豫豫之間,關澤已經洗完了澡,剛拿着浴巾準備擦身,敲門聲又響了起來。

除了周荻,沒有別人會敲響關澤家的門,正在想着他,他就來了。

關澤匆匆擦了擦身把衣服套在身上,立刻就跑去開門,打開門果然看到了周荻笑盈盈的臉。

“在、在洗澡?”周荻目光落在關澤來不及扣上的紐扣處,隐約看到了一點兒鎖骨。

關澤“嗯”了一聲,側身讓周荻進屋,然後很快将所有扣子扣得嚴嚴實實地,接着說:“今天有點累,沒有做飯。”

周荻忙說:“不是來蹭飯的,關澤哥哥,我是專門來照顧你的,我給你煲了烏魚粥,我親手做的。那個,絕對沒有耽誤學習,我是中午午休的時候回去做的。”

說完周荻就晃了晃手裏沉甸甸的購物袋,關澤露出了一個有點懷疑的表情,周荻沖他一笑,攬着他的肩膀強行把他給推到了沙發上坐好,說:“你放心吧,我在網上找了菜譜,煲了兩次才成功的,沒有把握我是不會到你面前來顯眼的。現在你先坐着,把頭發吹幹,別感冒了。”

接着周荻就去于是給關澤找了一張幹淨的毛巾,看到關澤開始擦頭發,他也就放心地去了廚房倒騰,吹頭發的時候關澤聽到廚房叮叮咚咚地響,不放心地跟過去看,看見了周荻雖然不熟練,但還算是有條不紊地工作着。

周荻将裝在食盒裏的烏魚粥倒出來熱,而後又拿出購物袋裏的食材開始認認真真地給黃瓜削皮,準備做拍黃瓜,他動作很慢,簡直像是要把每一塊黃瓜都雕出花來。

在關澤有記憶以來,就沒有人這樣給自己做過飯呢。他看着周荻在廚房裏忙碌的身影出神,不禁想起了鄧醫生說的“幸福”。

或許這樣充滿人間煙火的日子,就是關澤渴望卻又不敢奢望的幸福。

想了一會兒,關澤又猛然回神,他在心裏罵自己“不知所謂”,羞愧地趕走自己對一個未成年人的遐想。

而并不知道自己給人帶來了幸福感的未成年人依然在和黃瓜作鬥争,好不容易做好了拍黃瓜,粥也熱好了。

“好了。”周荻心情很好,轉過頭來對關澤露出一個明媚笑意,關澤被那笑容弄得心髒砰砰直跳,他連忙轉身離開,這時候才發現,自己居然一聲不吭地站着看了周荻那麽長的時間。

周荻并未在意,很快就将粥和拍黃瓜端上了餐桌,目光閃閃地看着關澤,說:“醫生說了這幾天最好吃清淡點,我就做得淡,關澤哥哥,來試試吧。”

關澤在周荻滿眼期待中坐到了餐桌邊,拿着周荻擦幹淨遞過來的勺子,還沒有開吃,就聞到一股鮮香味。

周荻說:“小心燙,需要的話,我幫你吹涼。”

關澤搖搖頭,将一小勺魚片粥喂到了嘴裏。大米炖得爛熟,将魚湯的鮮味全吸收了進去,加上嫩綠的蔥花,實在是相得益彰。拍黃瓜也做得爽口清脆,雖然只是很簡單的食物,居然讓沒什麽食欲的關澤才吃了一口之後,就感覺自己餓了。

“怎麽樣?”周荻瞪大眼睛看着關澤,滿臉寫着“求表揚”。

關澤回避着周荻的目光回答:“很好。”

溫熱的感覺流遍了關澤的四肢百骸,他甚至覺得自己眼眶有點濕,不過程度很輕,還好他忍住了,而後他對周荻微微勾了勾嘴角,周荻立刻高興地找不着兒北,有點驕傲地說:“我就知道我可以,像我這麽聰明的人,學什麽都快。”

關澤輕笑道:“是的。”

周荻信心滿滿地說:“所以這幾天,就讓我來給關澤哥哥做煲粥煲湯吧,食材我都買好了。”

關澤道:“不用的,太麻煩了,你好好上課。”

“醫生都說了,關澤哥哥的身體太虛,需要好好補一補。關澤哥哥,你就讓我做吧,煲湯煲粥很簡單的,頭一天晚上放在電炖鍋裏,定好時間第二天就可以吃了,多好啊,又簡單又營養。”

關澤想說這麽簡單我自己會做,但周荻毫不留情地不讓她開口,說:“別說太簡單了你自己也會做這種話,就是知道你肯定不會乖乖做,我才這麽積極。”

被拆穿後的關澤有點尴尬地低頭,周荻就撒着嬌繼續說:“讓我照顧你吧,幾天就好,我看着你精神好了,我就不煩你了。”

因為大多數時候關澤都拿周荻沒辦法,知道說他也不聽,于是索性不多說,安靜喝粥,随他去了。

關澤吃了一碗粥和小半碟拍黃瓜,在這個過程中周荻不斷地自誇邀功,關澤是不是應一聲回應他,大多數時候都是周荻一個人在話痨,吃完之後,周荻又繼續話痨地洗碗了。

關澤依然是站在廚房門口,看着周荻。

少年修長的手指拿着骨瓷碗的樣子很好看,關澤看得眼睛也沒有眨,正在他入神的時候,廚房的燈不知為何突然閃了一下,在暗下去那不到一秒鐘的時間內,關澤猛然又看見了那張把陳二少當做屍體拖的臉。

關澤心裏一驚,險些驚叫出聲,可一眨眼,看到的又是周荻乖巧的表情。

“可能是電壓不穩,樓下好像在裝修。”周荻并不在意地對關澤說。

關澤臉色微變,只覺得心中驚駭不止,沒辦法出聲。

那只是幻覺。

可這一下的幻覺,做實讓關澤吓得不輕,他突然意識到,他是他真的需要和周荻談一談見鄧醫生的事情,否則關澤要擔心的不僅僅是周荻的心理狀态,連自己也要一并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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