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黃禦史尖聲喝道:“你這是要挾皇上?!”

玄英照舊看也不看他,擡起頭,從頭上扯下束冠的發簪,反手擲了過去。

那發簪擦着黃禦史的臉,紮進了後面的柱子裏,入木三分。

黃禦史瞪大了眼睛,一時間竟半個字也再說不出來。

玄英披頭散發,沉聲道:“忠良遇害,跳梁小醜當道,這不是臣苦駐邊疆,連母親病重過世下葬也一日不敢離關回家的目的。皇上,太後是你的親娘,我也有我的親娘,幾十萬将士都有娘,你的娘不比誰的娘貴重。”

姚乙從地上站起來,指着他道:“玄英你罪當滅族!”

“你他娘的先去打聽一下老子有沒有族給你滅!”玄英罵道,“老子全家都死絕了,就剩了老子一個人!你要滅,去問閻王爺要人!”

老臣們都閉了閉眼睛,默然地搖了搖頭。

從姚乙說出那句話開始,就已經注定了結果。

玄英确實全家都死絕了,玄家滿門忠烈,他爺爺與父親戰死沙場,他奶奶聽聞噩耗,平靜地整裝上吊。

許多年後,他哥哥治水患,為救一個孩童,被滾滾的河水沖走了,至今未曾找到屍首。

又數年後,他弟弟在外為父母官,卻為了給一樁陳年冤案翻案而得罪了人,不明不白地死在了外鄉,同時喪命的還有随他弟弟赴任的弟媳和襁褓中的侄子。

倒是聽說當時侄女活了下來,被玄英帶在身邊養着,養到了五歲,玄英有一次不得不南下治理匪亂,回來後得知侄女鬧着要出門看燈會,卻走丢了,再也沒尋回來。

而他娘,送走了所有的人,終于一病不起。那幾年,邊關戰亂不斷,玄英奉命鎮守,直到他娘下葬,也沒有回來過一次。

這些,其實是皇上一直寬容對待玄英的第四個原因。

姚乙情急之下說出了那句話,可他很快便緩過神來,依稀記起了玄英的身世,不由得暗叫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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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果然,皇上閉着眼睛想了很久,又緩緩地睜開了,很是無奈地朝玄英道:“你說得對,朕的娘,不比誰的娘更貴重。”

姚乙忙道:“皇上——”

皇上卻又道:“可是也不是你說什麽就什麽,安國侯的事,尚且有許多證據,而你指證當朝太後,是否也有證據?”

玄英道:“沒有證據,臣也不敢回京。”

皇上問:“那你的證據呢?”

玄英道:“許多證據都在侯爺手中。”

皇上有些疑惑地問:“在安國侯的手中?”

玄英道:“是。”

皇上問:“那他為何事到如今也不拿出來?”

玄英道:“因為,臣剛才就說過,他是為了大局,寧願自己受委屈,也不願意傷害皇上的忠臣。只是臣覺得那是愚忠,所以臣必須說出來。”

皇上道:“那你有什麽辦法讓他把證據交出來?”

玄英道:“臣沒有辦法,侯爺只聽皇上的話,請皇上要他交出來。”

皇上又不說話了。

衆臣心道,這可當真是個死扣,皇上能忍着玄英告太後已經是足夠仁厚了,如何還去問安國侯要致太後于死地的證據。

果然,皇上一直都沒有說話。

玄英等了一會兒,道:“若侯爺實在不願意給,臣還有別的證據,只是需要一點時間。”

皇上沉默了很久,道:“朕給你時間。”

玄英道:“在這段時間裏,請皇上撤去侯府外的禁衛軍,恢複侯爺與小侯爺的官職待遇。”

皇上道:“這個,朕不能答應你。”

玄英道:“侯爺無罪!”

皇上道:“他有沒有罪,朕說了不算,你說了也同樣不算。你若要說他無罪,就去找證據吧。”

陳飛卿一大清早就被玄英拽着回了自家府門前鬧,鬧完,玄英甩手上朝去了,倒是留他站在門口被他爹瞪了半天。

末了,安國侯沉聲道:“滾。”

陳飛卿便默不作聲地轉身就走,沒走多遠,就看見傅南生站在街角的拐角,期期艾艾地往這邊張望,看到自己的瞬間,一雙眼都亮了起來。

陳飛卿一時之間也說不上心裏是怎麽想的,只是剛才有很多憋屈,瞬間覺得消散了。

他快走了幾步,來到傅南生面前,問:“怎麽過來了?”

傅南生道:“我有點擔心,忍不住來看看。”

說着,傅南生便露出些為他難過的樣子,大概是剛才見到了他被安國侯訓斥。

陳飛卿安撫地笑了笑,道:“沒事,我爹一直都是那樣的。”

傅南生沒有爹,并不知道有個爹是什麽滋味,可若爹是安國侯這樣子,就真是還不如沒有。

這話他自然不會當着陳飛卿的面說,便岔開了話,問:“玄将軍那裏怎麽辦?”

陳飛卿道:“英叔讓我放心,也只好放心了。對了,你出來了,書院怎麽辦?”

傅南生道:“平時我不在的時候,就會請附近的秀才來幫忙。”

陳飛卿點了點頭。

傅南生又道:“既然都出來了,陪我去吃點東西吧。”

陳飛卿啞然失笑:“我就知道你沒吃早飯,還說你吃了。其實,你不必害怕英叔,他看着是有點兇,其實脾氣很好,比我的脾氣好。”

傅南生笑道:“我才不信,會有比你脾氣還好的人。”

陳飛卿陪着他在街上慢慢走着,邊走邊道:“我還好。”

傅南生卻道:“你是我見過最好的人。”

陳飛卿不好意思地看他,卻發現他似乎也只是随口說說,邊說邊在看路邊的小販擺攤兒。

兩人去茶樓裏點了些早點,喝了兩壺茶,正說着話,忽然陳飛卿道:“你先自己吃着,不必跟來,我等下接你。”

說完,他便起身匆匆地下樓了。

傅南生訝異地轉頭看窗外樓下,只見陳飛卿出了茶樓,追上了一道人影,摁住對方肩膀。

那人回頭,也很有些詫異的神色。

正是魯鼎。

魯鼎詫異的神色很快就消失了,讪笑道:“大哥。”

陳飛卿平靜地道:“我要和你談談。”

魯鼎為難地道:“我還有點事。”

陳飛卿道:“我不想跟你動手,至少別在街上動手。”

魯鼎又嬉皮笑臉的道:“那我更不會跟你走了,至少在街上你還不會當衆揍我。”

陳飛卿道:“我只想知道你為什麽要那麽做。”

“因為——我讨厭傅南生,你卻非得跟他好。既然早晚你都得折在他手上,倒不如趕早折在我手上。”

陳飛卿聞言一怔,卻見魯鼎噗嗤地笑了,趁機将肩骨一縮,往後退了幾步,縱身便躍上房頂逃走了。

陳飛卿正要去追,卻見到茶樓二樓飛出來一條板凳,有人嚷着逃了出來。

他一時間只想到四個字:調虎離山。

傅南生将茶盞扔向殺手,擋掉了飛來的毒針。

他冷冷地問:“你們的身手不像江湖人,是誰派來的?”

對方卻不理他,又持刀向他砍來。

傅南生抄起一條長凳扔了過去,轉身便要跳下樓去,卻從身後被人用力地扣進了肩頭的筋骨裏,疼得他罵了句,轉身要打,卻又被另一個人鎖住了另一條手臂。

傅南生只好朝後擡腳踹過去,卻同樣只是又多被人扣住了一處地方。

他絲毫不慌,正待認真起來,卻見那幾人突然吃痛一聲,松開了手。

他則被人從身後圈住了腰,半摟進了懷裏。

幾顆糖炒栗子輕輕地掉到地上,傅南生也顧不上去看,只顧着将剛提起的真氣全散了,全心全意地靠着陳飛卿。

陳飛卿一手摟着傅南生,一手從盤子裏抓了滿手花生朝殺手扔過去,扔完就跑,連身後那倆光看不幫忙的門神也顧不上了。

陳飛卿帶着傅南生跑了很遠才停下來,問:“你沒事吧?”

傅南生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他們是哪裏的人,看身手形式像……”他略停了停,看着陳飛卿的神色道,“像宮裏出身。”

陳飛卿斷然道:“不是皇上。”

傅南生便不說話了。

陳飛卿一想便想到了太後,也不知是怎麽的。

然而太後沒必要跟傅南生過不去,除非——

他想起那個烏龍,不是很願意相信太後會為了這麽件事動手,這也太兒戲了。

兩人沉默了會兒,陳飛卿道:“先不說這麽說,暫且去跟張大哥二哥會合。”

張大哥張二哥正是那倆門神。

傅南生訝異地道:“好不容易有由頭甩掉他倆了。”

陳飛卿笑了笑:“你還真以為是派來監視我的?我猜他倆是皇上派來保護我的,如今形勢不明,恐怕皇上也同樣擔心。”

傅南生道:“可是你之前說皇上——難道你和皇上那只是做戲嗎?”

陳飛卿道:“我不知道,但我信他。”

傅南生眼前發黑,強自忍下了這口不明不白的氣,只作天真的樣子岔開話頭:“說起來,原來你可以甩掉他倆,看來你的身手其實是在他倆之上的。”

陳飛卿有那麽些願意在傅南生面前顯現本事,但畢竟不愛自誇,便不好意思地道:“還行吧,也是剛才比較混亂,他倆沒反應過來。”

傅南生仍然盯着他看,很是崇拜的樣子:“你這是謙虛,我知道你肯定比他們厲害,其實也用不上他們保護。”

陳飛卿面上只擺了擺手,心裏卻十分的受用。

傅南生又道:“我想起以前在漠國王城的時候,你也是這樣救了我。”

那個時候,傅南生是為了從茍珥手中逃脫,卻差點功虧一篑,幸好碰上陳飛卿,也是這樣摟着他逃開了。

陳飛卿剛要說話,又被傅南生打斷了。

傅南生道:“但我不能一直只等着你來保護我,我想成為你的助力,而不是包袱。”

陳飛卿一怔,聽到他這樣的話,反倒心裏更軟了,很溫和地道:“你當然不是包袱。”

傅南生道:“我一直想,能多做些什麽,才能有機會有借口留在你身邊,就像樹哥一樣。”

陳飛卿啞然:“你跟陳樹當然不一樣。”

傅南生道:“但是他可以一直名正言順地陪在你身邊。”

陳飛卿一時無話可說。有些話,他覺得還不到該說的時候。傅南生是個實心眼兒的人,一旦認定了就不會回頭,必定極受傷害。因此,他必須得慎重再慎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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