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皇上又鬧了一陣子,好不容易止住了抓心撓肺的疼楚,喝了藥,靠在床頭道:“朕想着,千草也将朕的事兒告訴你了。”

陳飛卿忙道:“沒說,什麽事?”

“不管他說沒說,朕再說一遍。”皇上便把昨夜裏白禦醫說過的話又說了一遍。

陳飛卿聽完了問他:“你想怎麽做?”

皇上卻道:“母後最近把鐘王的小兒子召進宮了。”

鐘王的封地遠離京城,在一個極為偏僻荒涼的地方,很少摻和政事,也沒摻和的本事,一般而言,甚至很難讓人想起他來。

陳飛卿問:“他小兒子多大?”

“六歲。”

陳飛卿便明白了,太後這是在未雨綢缪。

皇上嘆了聲氣:“所以朕還不能死。”

陳飛卿抓着他的手,很認真地道:“即便不是為了這些事,你也不能死。”

皇上反手抓住他,點了點頭,卻多少有些力不從心之感。

陳飛卿又問了一遍:“那你打算怎麽做?”

皇上道:“朕要南下。”

陳飛卿一怔,随即笑了:“我還以為你不會願意。”

“本來也不願意,但朕南下和朕駕崩當中,前者至少好那麽一點。”皇上說起這事倒很坦然,“只不過得把京城的事布置好。”

陳飛卿想了想,問:“所以你讓我那麽做,莫非是想讓我留在京城主持大局?”

皇上笑道:“我們小侯爺可橫看豎看都不像是能恃寵生嬌把持朝政的奸妃。”

陳飛卿朝他露出惡寒的神色:“你再這麽說話,我就找白大哥打一架。”

“那你還不如跟朕打一架。”皇上笑起來,拍了拍他的頭,“正好與你想的相反,朕要帶你一起南下。”

陳飛卿訝異地看他。

皇上道:“這次寧王和侯爺聯手把事兒鬧大,母後那邊拗不過侯爺,退了許多步,答應撤些人,但遠遠還不夠。這些年,姚家的勢力坐大,尤其是遍布南方,是京城鞭長莫及之處。如今北方大多由侯爺和寧王掌控,又因戰亂緣故向來是重兵鎮守,唯獨南方,離得天高皇帝遠,姚家盤根錯節,很難連根拔起,只能朕親自去了那裏想辦法。當然,朕不能每件事都自己出面來做,因此要帶着你。”

陳飛卿問:“寧王和我爹呢?”

“他倆不能動,寧王有他的事,你爹得鎮守京城,也有他的任務。”皇上問他,“你有難處?”

陳飛卿道:“我自然沒有什麽難處,只是這樣一來,你哪裏是去養病了?”

皇上笑了笑:“你以為呢?朕還能真的什麽事都不管不顧?那朕留着這條命也沒什麽用處。”

卻見陳飛卿又不高興的樣子,道:“我說過,和那些國事都沒關系,你就是得活着。就算你不是皇上,就算社稷不需要你,你也得活着。”

皇上看了他一會兒,搖了搖頭,道:“沒有這種假設,社稷需要朕。”

陳飛卿的心中十分難受,卻一時說不出別的話來,只能用力地握住他的手。

皇上反倒笑起來:“別這個樣子,好像朕多苦兮兮似的,朕——”

他的笑意突然僵硬起來,猛地抽出手捂住額頭,咬着牙,上身佝偻起來,竭力地壓抑着一陣陣的疼痛。

陳飛卿急忙一只手扶着他,另一只手貼在他心口,将真氣緩緩地輸過去,心裏更難受起來,眼圈都紅了。若沒有小時候那次的意外,他一定比誰都健康厲害。

皇上熬過了那一陣子,擺了擺手,躺回去,閉着眼把被子給自己扯緊了一點:“不跟你說了,朕要休息了,你去做自己的事吧,這裏有千草。”

陳飛卿看了他一會兒才起身離開,卻又聽到他低聲道:“別難過,你現在春風得意得很,得意氣風發,和我們小侯爺平時一樣。”

陳飛卿卻更難過了,捏着拳站在那裏,半天才道:“如果真有神仙就好了,我分你一半的命。”

皇上聽了這話忍俊不禁:“孩子話。”

陳飛卿使勁兒地揉了揉自己的臉,沒再說話,照着他說的,露出意氣風發的樣子,大步出了寝殿。

皇上聽他的腳步聲漸遠,仍然閉着眼,又聽到另一道腳步聲漸近,停在了床邊,許久沒有出聲。

他便睜開了眼睛。

白禦醫朝着他臉上伸來的手停在了那裏,道:“一時倉促調的藥粉,要早點去掉,否則對臉不好。”

皇上笑了笑:“那又得麻煩你了。”

白禦醫沒說話,拿着濕的棉巾給他擦臉,非常的細致,非常的認真。

擦着擦着,卻忽然用掌心貼着他的臉,大拇指輕輕地摩挲着。

皇上嘆了聲氣,從被子裏伸出手來抓住他的手腕推開:“你也勞累了一夜,擦完了就去休息吧。”

白禦醫卻不走,盯着他看了一會兒,突然低下頭來。

“朕拿你和飛卿是一樣的,都是朕最信得過的人。”

白禦醫半低着頭,停在那兒。

皇上朝他很寬和地笑了笑:“你該娶妻了。朕覺得,你們都是憋出來的毛病。”

白禦醫仍然不走,反倒問:“你喜歡過一個人嗎?”

皇上道:“朕喜歡你們每一個人。”

白禦醫又問:“那你愛過一個人嗎?”

皇上非常溫和地說:“這是朕的秘密,誰也不會告訴。只是尚且能告訴你一句話,一個皇上不會愛上自己的臣子,一個大夫也不該愛上自己的病人。”

陳飛卿回去書院前,還在路上耽誤了會兒。有人告訴他,傅南生招來了茍珥,并且茍珥還在屋裏待了很久,不知道說了些什麽事,天快亮時才離開。

陳飛卿點了點頭,神色自若地道:“我知道了。”

他令那人繼續去做事,自己則繼續朝書院走去,路邊有人在賣柴火,帶來的小孩兒則玩兒似的在一旁搭着賣不知哪兒折下來的小束桂花,桂花香得醉人。

陳飛卿原本已經走過去了,聽到那孩子問了聲“少爺要買支花回去嗎”,猶豫一下,退回去,彎腰抽出一支桂花來,聞了聞,有些不太受用:“這也太香了。”

那小孩兒很熱情地道:“放一支在屋子裏,滿屋子就都很香的,插在花瓶裏也很好看,少爺買一支吧,不吃虧的。”

陳飛卿摸了摸他的頭,問:“這麽乖,桂花是家裏養的嗎?”

小孩兒點點頭:“我家裏種了好幾棵桂樹。”

一旁賣柴火的大漢笑道:“少爺不必理他,他見我來賣柴火,非得跟來,我嫌他頑皮懶得帶,他就折了桂花說也是來做買賣的,哈哈哈,随他瞎折騰吧。”

陳飛卿也笑起來:“大叔這話說得不對,我還正好想買。”

他掏出幾文錢給小孩兒,蹲下去挑選桂花。

小孩兒幫着他挑出一支來:“這支花大又多,給你。”

“多謝。”陳飛卿接過花正要起身,就見旁邊來了買柴火的主顧,正和大漢商議把所有的柴火都買走,但要求大漢幫忙送上家宅裏去。

陳飛卿想了想,道:“花我全買了,幫我捆一下,不好拿。”

小孩兒驚喜地叫起來:“真的啊?”

陳飛卿很喜歡他,掏了錢給他,又捏了捏他的臉蛋兒:“我可有很多間屋子要擺花,我開了間書院,你上私塾了嗎?”

小孩兒撓着頭笑:“我家裏沒錢給我上私塾。”

“你如果想上的話,可以來我們的書院,不收束脩,家裏住得遠還能住在書院裏,只有一條規矩,就是得認真念書。”陳飛卿邊說邊幫着小孩兒一起捆桂花,捆好了提在手上,起身道,“就沿着這條街走到底,看到牌子上寫——”他想這孩子或許不識字兒,便改口道,“你随便找附近的人問一問就好,不是哄你的。”

小孩兒有點兒訝異地看着他,但還是點了點頭,很乖地道:“知道了,謝謝少爺。”

陳飛卿也不跟他多說了,提着花繼續回書院。

已經是晌午時候了,學生們吃過中飯,都趴在學堂裏午休,傅南生則在後院打水,忽然聞見桂花香味,便放下水桶,轉頭便看到一支桂花伸在眼前。

他一怔,透過這支桂花的枝桠去看那邊的陳飛卿。

陳飛卿朝他笑了笑,道:“賠罪的。”

傅南生也笑了,接過桂花,道:“用一支桂花來賠罪的,我還真是第一回 見到。”

“哄你的。其實我是路上看到有個小孩兒在賣這個,順手全買了,剛從學堂過來,都分給了那些孩子,留下了這一支。”陳飛卿說着說着,手就不那麽安分的抱住了傅南生的腰,想要去親他似的,卻徘徊着沒親,只是在他眼前低聲道,“賠罪當然要拿我自己賠。”

傅南生忽然有種不合時宜的滑稽感。曾幾何時,他用盡了方法,就想親近陳飛卿,想和陳飛卿親熱,可真這一天到來時,卻又沒那些熱切了,至少是沒辦法一直都熱切着。可是相反的是,陳飛卿卻似乎格外的……格外的,突然的,喜歡起動手動腳來,有點熱切得過頭了。

可能他就是很想行房吧。傅南生有點郁悶起來,卻也覺得自己更可笑了,好像除此之外,還希望着別的事一樣。自己除了這個殼子之外,倒也好意思還指望着陳飛卿會喜歡別的。

傅南生自己都找不出自己還有哪裏值得另一個人喜歡的。以前那些嘴裏說着“喜歡”他的人,不過都是為了這張臉,陳飛卿一度對這張臉視若無睹,如今終于也喜歡上了,但也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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