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溪村
淡薄的天光漸漸變成了暖色,浮現在天際。一陣清風拂過,竹林裏發出了沙沙的響聲,隐約還能聽到幾聲鳥啼。
林錦再次睜開眼的時候,眼前不是一片猩紅,而是青翠茂盛的竹林和竹枝交錯漏出來的一小方天空。
腦子裏尖銳的剎車聲還在回蕩,整個人都處于一種懵怔的狀态中,周圍安靜極了,尤其在鳥鳴的襯托下格外的寂靜,漳夕好像不在這兒。
她擡起手,想要遮住眼睛,但是太疼了,稍微一動就會拉扯到各處的肌肉,又酸又脹,但是奇怪的是并沒有感覺到出血或者骨折之類的疼痛,總不可能被車撞飛出去卻只是受了點皮肉傷吧?
林錦用胳膊肘撐着地想要擡起身來,但是沒等站起來就因為劇烈的疼痛倒下了。疼出的眼淚模糊了視線,林錦拉起袖子擦了擦,接觸到皮膚的是光滑如同絲緞的面料,不是她白天穿出去的那件運動衣。林錦努力睜開眼睛,發現自己穿着一身青白色襦裙,左手攥着一塊瑩潤光滑的白玉,玉上微微沾了些血跡,手心裏一陣疼痛,大概是破了口子。
林錦有點兒弄不清眼前的狀況,難道還是在幻境?
一個小女孩清亮的聲音在竹林深處響起,随之而來的是紛亂的腳步聲。
“錦姐姐?錦姐姐?”
林錦偏了偏頭,想要看清來人,這個聲音有些熟悉,但是實在想不起來是誰。
小女孩越跑越近,看到躺在地上面色蒼白如紙的林錦時幾乎尖叫出聲。
“錦姐姐,你怎麽了?孟姨又打你了嗎?”
林錦在女孩的攙扶下總算是坐了起來,她看到女孩的臉的一瞬間愣住了,這是在游樂場給她和漳夕撐傘的那個女孩,雖然看上去年紀小了許多,但絕對是她沒錯!
林錦一把拽住她,厲聲問道:“你到底是什麽人?漳夕呢?她被你弄到哪兒去了?!”
女孩被她吓了一跳,一下子坐在了地上,“什麽張……?姐姐你怎麽了?我是小邱啊……”
“小邱?”林錦不記得自己有認識這麽一個人。她一手攥住女孩纖細的手腕,觸感溫熱,應該還是人類。
“這是什麽地方?”林錦問道。
Advertisement
小邱第一次看見這樣的林錦,有些害怕,但是手腕被緊緊握住了掙脫不開,聲音裏帶了一點哭腔:“這是溪村,竹林後面是绛川。”
這兩個名字林錦不能更熟悉了,只是溪村的叫法有點不一樣,如果這裏是夢境或是幻覺,背後操控的人一定對她和漳夕很熟悉。
林錦坐在地上揉了揉僵硬麻木的腿,發現自己的身體好像也變小了,現在這個樣子充其量十二三歲,比那個叫小邱的女孩大不了多少。
兩個人在竹林裏坐了一會兒,小邱對剛才突然發作的林錦的畏懼漸漸減去,就又湊到她身旁說:“錦姐姐,我們回家去吧,不然一會兒孟姨又要罵你了。”
林錦問道:“孟姨是誰?”
小邱一臉擔憂地看着她,“你什麽都不記得了嗎?有覺得頭疼嗎?”
女孩說着就要伸手去摸林錦的頭,林錦側身躲開,說:“那個,我應該是失憶了,所以什麽都不記得,腦子沒摔壞,你不用這樣看着我。”
小邱還是很擔心,“可是我看到你從那個坡上滾下來了,說不定頭磕到了竹子上……”
林錦又一次擋住她伸過來的手,說:“你不用管,告訴我那個孟姨是什麽人,還有溪村裏的事,不然我回去了她們要是發現我什麽都不記得了說不定還會打我,聽你說的孟姨好像不太喜歡我吧?”
小邱畢竟還是個孩子,林錦這番細想起來破綻百出的話她也沒有懷疑,一五一十的把事情都告訴了她。
原來溪村全村基本都以養竹為生,其中有兩家算是大戶,所有與外界的來往經營都是由這兩家負責,一家姓李,一家姓孟,林錦小時候家人都被流寇殺害,所以被遠房的表親孟氏收留照顧。只是這孟氏要照顧林錦是假,想為自家在外謀得一個仁義善良的好名聲是真,所以平時基本就是把林錦當個丫鬟使喚,輕則罵重則打,手下一點也不留情,好幾次林錦差點兒沒命,都是在鬼門關轉了一圈才死裏逃生。
林錦在孟家沒有可以依靠的親人,只有溪村裏流浪的孤兒小邱和她關系親近,兩個人經常在一起玩,她也因此挨過孟氏很多毒打,只是過後傷好了還是照舊去找小邱。
林錦一臉懵逼,不知道自己怎麽就有了這麽悲慘的境遇。
不過來到這兒應該不是偶然,她還要等漳夕,不能就這樣跑了,只是回去之後不知道會不會又挨打,據小邱說,孟氏大概是打了她又讓她出來挖竹筍的,結果她不小心從山坡上滾下來了。現在已經快要到傍晚了,挖了竹筍帶回去估計要到天黑,不挖竹筍直接回去恐怕也還是要挨打,林錦現在一動就渾身肌肉都抽着疼,想到還要挨頓打就覺得更疼了,可是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只能硬着頭皮跟着小邱走。
溪村以東是歸寒山,往北去就是绛川,這裏的人世世代代生活在這個小山村,很少有人離開過。
林錦一路走到村子裏,到處都能看到農家的土牆或者一些大戶人家的正門上畫着類似竹子的抽象畫,畫風按現代的眼光看可以說是非常稚嫩,甚至比不上小孩子的簡筆畫,一根根竹子枝幹歪曲,竹葉零碎,糾纏在一起,非但沒有清高氣節之感,反而讓人感覺到說不出的詭異驚悚,天漸漸暗下來,歪斜扭曲的竹影浮現在門上牆上,林錦恍惚間以為它們在随風晃動,但仔細一看又好像只是錯覺。
小邱盡力攙扶着林錦,但是因為她實在太瘦小了,所以一路支撐下路來也有些筋疲力盡。林錦看到了前方挂着寫明“孟”字字樣的燈籠,回頭對小邱說,“就要到了,我自己可以過去,我要是以後想找你的話該去哪兒找?”
小邱抹了把臉上細密的汗,擡頭笑道:“村東頭城隍廟,我在那裏,錦姐姐你真的都不記得了?”
林錦搖搖頭,說:“不記得了,這件事只有你我知道,切記不要告訴別人。”
小邱點頭,“我曉得的。”
林錦看着她跑遠了,這才長出一口氣往孟家走。
林錦走到院門口,探頭看了看,發現并沒有什麽人,只有十來根未處理過的竹竿橫躺在地上。
林錦松了口氣走進去,沒想到剛一進去就被不知道從哪兒飛來的一截木頭打中,背上的傷口好像又被打得裂開了。
一個女人怒氣沖沖地走過來,因為表情太過猙獰讓她原本還有些風韻猶存的容貌也失去了風采,只剩下十足的淩厲和咄咄逼人。
“小兔崽子,跑到哪兒去了啊?天黑了才回來,讓你挖的竹筍呢?每天白吃白喝還想跟個大小姐似的讓人伺候着,臭不要臉的!”
女人邊罵邊踹了林錦兩腳,林錦咬咬牙控制住了自己站起來扯着她領子打的沖動。這個應該就是小邱說的孟姨,自己要想在這兒待着不能這麽早就徹底觸怒她。
女人沖着林錦發了半天火總算是累了,她指了指地上那些竹竿,說:“今天晚上把這些給我收拾好,不然別想吃飯!”
林錦沒說話,一直低着頭,直到女人轉身回屋了才揉着酸痛的膝蓋站起來。
她看着地上那一堆竹竿,實在是有點兒發愁,那東西要怎麽個收拾法……
“籊籊竹竿,以釣于淇。豈不爾思?遠莫致之。泉源在左,淇水在右。女子有行,遠兄弟父母……”
孟家宅子分前後兩院,後院住人,前院待客,還有一個破舊的偏院,是下人們住的地方。
林錦聽着這一陣讀書聲,好像是由偏院而來,小邱沒有跟她說過孟家居然還有這樣的人。
林錦抱起幾根竹竿走進偏院,她的住處就是偏院那個冬天漏風夏天漏雨的小柴房。只是沒想到她剛踏進偏院一步,那讀書聲就戛然而止了,偏院裏空無一人,其他丫鬟小厮應該都正在前院伺候着,房間裏一盞燈都不亮着。
現在大約是秋季,夜晚秋風一吹有些瑟瑟,林錦搓了搓胳膊進了柴房,好歹還算是有幾片破磚碎瓦,比在院子裏強多了。
柴房破舊的屋頂上畫着和院門上同樣的竹子,那抽象派的畫風看得人十分頭疼,林錦其實有點兒猜測,也許這個地方的人是有信仰的,竹子就是他們的信仰,所以才種了漫山遍野的翠竹,這種畫法也許也是老祖宗流傳下來自古就有的。
林錦盯着那些竹竿看了半天,不知道該拿它怎麽辦,直到有人敲門才回過神來。
一個和她一般大的女孩探頭探腦的在門外看着她,林錦沖她招了招手,“進來呀。”
女孩納罕道:“真是奇了,你今天是吃錯藥了?你也是膽子夠大,還敢去惹夫人,早晚被她扒了你的皮。”
林錦裝作沒聽懂,問她:“孟姨讓我收拾竹子,太多了我弄不完,你幫幫我。”
女孩一臉見了鬼的樣子,“你不是很能耐嗎?連點兒竹瀝都弄不了?”
林錦沒說話,只是看着她。
女孩皺皺眉,最後還是沒有拒絕,走進屋找了個板凳坐下,動作熟練地開始截竹竿,大概都截成了一些均勻的長段,然後生了堆火,在上面放了一個木架,開始烤方才截好的竹子。
林錦學着她的樣子跟着做,越做手下越熟練,簡直不像是第一次做這種事,一部分的記憶似乎被喚醒了,林錦腦海裏浮現出自己撐着一根手腕粗的木頭做的拐杖,在竹林裏到處尋找新生的竹筍的樣子,這記憶太過真實,她甚至有些懷疑現在自己所經歷的一切到底是不是幻覺。
有那個女孩的幫忙,十幾根竹竿很快就截好了,剩下的一些林錦打算自己做,就讓她先回去休息了,女孩臨走的時候林錦把自己櫃子裏放着的一些竹米分給了她,女孩猶豫了一下,說:“算了吧,就你那一點沒被夫人發現收走了就不錯了,誰稀罕!”
說罷,不等林錦再讓就走了。
林錦沒管她,自己把剩下的竹竿都烤了,烤竹竿時兩頭會滴下一些液體,就是竹瀝,可以用來制藥,第二天應該會有人來把她收集好的竹瀝帶到村外鎮上的醫館賣掉,然後帶回來的錢都交到孟姨手裏,孟家姨夫是個妻管嚴,自己游手好閑不做事,一家上上下下就都只聽孟姨一個人的話。
林錦把東西收拾好以後感覺腰酸背痛,這個地方連傷藥也沒有,只能自己捱過這最疼的幾天。
柴房除了門以外只剩下一個小窗,而且應該也不算是窗,只是牆後來不知道為什麽破了個窟窿但又沒人來堵,正好給她留了個透氣的地方。
床鋪是潮濕的,不知道多少天沒洗沒曬,林錦躺在上面能聞到淡淡的發黴的味道,但是卻沒有想象中那麽排斥,像是已經很習慣了,又或者太累所以來不及感受,她幾乎是一沾枕頭就睡着了。
睡夢中,不知道是誰走到她床前,給她把被子展開蓋到了身上,林錦就就着那一點點暖意睡着了。
作者有話要說:
開始新副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