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爾思
林錦回去的時候沒有走原來的那條路，歸寒山上靠近溪村的半座山是成片的竹林，另外一半是正常的完全自然長成的林木，除了林錦外其他人的柴都是在那兒砍的，而且據小邱說，孟氏給她們固定了砍柴的地方，只要柴不是在那個地方砍的，她都能看出來。
林錦繞過了她們下山時走的那條小路，從竹林半山腰的一條路穿了過去，免得她們好奇自己的柴是在哪兒砍的，到時候非但不好解釋，萬一有人多嘴告訴了孟氏，倒黴的還是自己，這個身體現在已經傷痕累累了，如果在受一次毒打，她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熬到祭祀之前逃走。
只是她沒想到自己想方設法繞了這麽大一圈最後還是沒有躲開她們。
那個幫她劈竹子的女孩看到了她，也有些驚訝，神色裏還帶着點惶恐，林錦不知道她是因為什麽每次看到自己都是那副樣子，明明眼神裏有對自己說不出的輕視和厭惡，但是當自己遇到麻煩的時候即使不情願也還是會來幫忙。
“你怎麽在這兒？夫人讓你跟着我們，你一個人走丢了讓我回去以後怎麽交差？”女孩瞪着林錦，一副氣勢洶洶的樣子。
林錦沒說話，也沒跟着她們走，一個人落在後面觀察着竹林的地形。
那個女孩也沒有再管她，背了竹筐在前面走着，但是腳下有意無意的放慢了速度等着林錦，她這照顧自以為掩飾得很好，其實破綻百出，稍微留心一下就知道她有些色厲內荏，仿佛害怕着什麽，所以并不敢真的對林錦有什麽傷害。
雖然這裏的竹林位于山上，但是這山地勢極為低平，竹林雖密，也很難藏身。林錦一路看下來也沒有發現這裏有什麽類似山洞的地方，祭祀的那天要想躲進竹林恐怕是不可能的，但是竹林更深處的地方她還沒有去過，不知道那裏面是怎樣一個情形。
一起出來砍柴的一共是五個女孩，大部分都是十三四歲模樣，按理說這個年紀的女孩湊在一起應該是有說不完的話，可是林錦卻很少聽到她們之間有任何交流，即使偶爾有一些必要的話，也是能用動作表達就不開口，所以也很難從她們中得到什麽有用的信息。
眼看就要走到溪村村口了，幾個女孩的腳步都不由自主的慢了下來，一個年紀看上去比較小的女孩怯生生的湊到那個幫林錦劈竹子的女孩旁邊，問她：“紅袂姐姐，今天又有人去偷祭臺上的東西嗎？”
林錦這才知道了她的名字。
紅袂臉色很差，一直看着村口的方向，林錦順着她的視線往過看了一眼，才發現村口有一處正冒着煙，那煙顏色渾濁，鉛一樣的深灰裏夾雜着隐隐的黑色，像是在焚燒什麽東西。一陣風吹過，帶着撲面而來的腥臭掩蓋住了衆人的鼻端，林錦捂着鼻子後退一步，想問一下紅袂這是怎麽回事，又擔心暴露自己。
這個地方太邪乎了，絕對不是個正常村子。
紅袂皺着眉看了一會兒，說：“你們什麽也別說，就一直跟着我走，誰要是敢給我惹事，回去我就告訴夫人，看她不弄死你們。”
女孩們唯唯諾諾的跟在紅袂身後，連腳步和呼吸都放輕了許多。
林錦也學着她們的樣子低着頭跟着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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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村口的時候那股味道更加明顯了，林錦覺得有些不對，那味道很像是屍體焚燒時焦臭的令人作嘔的氣味，又有點像多年的古墓裏早已爛成一把枯骨的積年惡臭。
林錦往前走着，忽然感覺腳下踩到了什麽粘稠的東西，她正要低頭看，結果被紅袂從一旁伸來的手攔住了。周圍的幾個女孩都吓得臉色蒼白，有幾個膽小的已經哭了起來，林錦不敢生事，裝作什麽也沒感覺到繼續走。
紅袂按在她肩頭的手有些冰涼，略長的指甲緊緊扣着她，正好按住了一處傷口，有些疼痛。
她們一邁進村子，方才只是在一小處袅袅升起的黑煙就迅速地開始擴散，很快，她們就處于一片渾濁到幾乎不可視物的濃霧中了。周圍的道路和普通人家破落的小院都被消失不見，如果沒有身後紅袂一直推着她的那只手，林錦甚至不知道應該往哪個方向走。
耳邊隐隐約約聽到了許多人的尖叫聲，聲音裏帶着極度的恐懼，聲嘶力竭的叫喊着，可是聲音還是越傳越遠，好像被帶到了村子之外。
濃霧終于散去，林錦驚魂未定，她不知道什麽時候和紅袂一起走到了最前面，等她回頭的時候發現那幾個女孩的臉色都十分蒼白，原本就不多的血色已經完全褪去，更可怖的是她們的右臉都變成了一片血肉模糊，好像被什麽東西硬生生的撕去了上面的一塊肉。
紅袂看着她，搖搖頭：“這不是你該管的事。”
說罷，她放開了一只按着林錦的手，背好竹筐走在了最前面。
林錦不太敢跟着身後那幾個宛如幽魂的女孩一起走，就追上了紅袂，緊跟在她身後。
**
回到孟宅，今天孟氏并沒有刁難她們，只是清點了每人砍的柴的數量就放她們走了，按之前來看，下午大約就是一些洗衣服之類的雜事，還算清閑。
林錦回到柴房躺在床上放松了一下自己渾身疲軟的骨頭，腦海裏又浮現出那幾個女孩被割破相的臉。她們回來的時候孟氏一定也注意到了，林錦看到她嘴唇微顫了一下，但是她并沒有問什麽，紅袂當時也沒有任何解釋，這就說明這可能是這裏司空見慣或者諱莫如深的事。
還有入冬時那場祭祀，好像都和那個竹娘娘有關。
林錦大概觀察了一下這個地方，應該不算是現代，但說是古代似乎也找不到可以與之對應的朝代，是什麽人苦心經營做出了這樣一場幻境？
林錦正百思不得其解，翻身的時候沒注意硌到了那層薄薄的用作床單的舊衣下面的東西。林錦翻開衣服把它拿出來，發現是一片竹簡，她起身把那幾件鋪着的衣服全部拿開，發現像這樣零散的竹簡還有很多，好像是故意剪開放的。
林錦随手拿了一片看：
籊籊竹竿，以釣于淇。豈不爾思？遠莫致之。泉源在左，淇水在右。女子有行，遠兄弟父母……
她想起自己第一天來時聽到的在院子裏讀書的人，讀的應該就是這首詩。
林錦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沒有看出什麽深意來，那個人是随口念了這詩，還是想用這首詩來提示她什麽，一切都不得而知。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林錦重新藏好竹簡去外面領了今晚的飯，飯食簡陋得很，只是多半塊幹硬的饅頭和一小碗看不到幾粒米的粥。
竹林離村子很近，所以起風的時候能聽到竹葉蕭蕭的聲音，林錦一個人坐在門口吃飯，偏院裏住着的其他人都沒有回來。借着外面燈籠微弱的光，她拿了一片竹簡出來看，上面還是剛才那首詩。
“豈不爾思……豈不爾思……”
林錦正在看時，身後忽然傳來了細小的讀書聲，她猛地站起身回頭看，可是身後并無一人，讀書聲又不知從哪裏傳了出來，時斷時續，隐隐約約，既不讓她找到方向，也始終沒有停止。
林錦的神經緊繃着，粥碗不小心扣到了地上也顧不得去撿。
風有些緊，吹動着不遠處的竹林，嗚嗚咽咽如同鬼哭，在寂靜的院子裏顯得格外滲人。頭頂明紅的燈籠晃晃悠悠，微弱的光宛如深夜的鬼火，照不亮任何的路，反而平添恐懼。
“籊籊竹竿……豈不爾思……”那聲音輕柔婉轉，仿佛在耳邊溫柔的絮語，林錦不知道是心理作用還是怎麽，甚至能感覺到拂在耳側的溫熱氣息。
就在林錦快要按耐不住心裏的恐懼時，那聲音終于一點點變得微弱，随後便戛然而止了。
只能聽出是一個女孩的聲音，并不能分辨出其他。
林錦擦擦額頭的冷汗，撿起掉在地上的碗趕緊回屋關上了門。她把那片竹簡塞到了墊床用的幹草下面，一點也不想再碰它了。
**
屋外秋風瑟瑟，一個人影從暗處走出，她俯身撿起林錦不小心落在地上的一片殘缺竹簡，用指尖擦了擦粘在上面的灰塵，然後小心翼翼地把竹簡放在懷裏，轉身又消失在了夜色中。
作者有話要說：
最後那個人是誰呢←_←小天使們來猜一猜~
晚上十二點之前有二更(*/ω＼*)
五十五章忘了備注_(:_」∠)_
籊籊竹竿，以釣于淇。豈不爾思？遠莫致之。泉源在左，淇水在右。女子有行，遠兄弟父母。
這首詩選自《國風·衛風·竹竿》
大意：
釣魚竹竿細又長，曾經垂釣淇水上。難道不把舊地想，路遠無法歸故鄉。
泉源汩汩流左邊，淇水蕩蕩流右邊。姑娘長大要出嫁，父母兄弟離得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