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護送

吃完晚飯，莫沁雯坐在書桌前，明明已經打開了習題冊卻定不下心去看題目，盯着右側臺燈的光，隐約感覺會有事情發生。

她想得沒錯，半小時後，爸爸的電話打了過來。

莫沁雯看到“爸爸”的來電顯示，不屑一笑，在心裏開了嘲諷：奇跡啊，林老師居然真的聯系上了這一對不負責任的家長。上次，她跟爸爸說話是什麽時候來着？

莫沁雯不忙接電話，由着震動聲一下接一下，掐着即将自動挂斷的點才選擇接通，“喂！幹嘛！”

曾經，她與爸爸不算親近，但也留有對長輩的尊重，甚至因為家裏人都看不起爸爸而給予更多的好臉。到了現在，她看透了爸爸的表裏不一，覺得不必給騙子面子，語氣很沖。

爸爸也變了，張口質問了句，“沁雯，你為什麽逃課，還在期中考這麽重要的時候遲到？”

莫沁雯一愣，而後就被這種比她更兇的語氣氣到了，“用得着你管嗎！”

“我是你爸爸。”爸爸沒有再哄着她，以一個父親的身份訓斥着，“你做錯了，我有糾正你的責任。”

莫沁雯冷笑，“好的，爸爸，請你告訴我為什麽沒錢為我交一千塊的補習費，反而給一個叫做翟雨涵的女人打兩萬塊錢？”

爸爸沉默片刻，再開口的聲音有點顫抖，“你說什麽？”

“別裝傻，你手機上都有記錄。”

“上次我的手機不是落下了，是你偷的？”爸爸避開不答，反而找着另一個錯處教訓着她，“沁雯，你怎麽可以幹這種事情？我從小就告訴你，別人的東西不能亂拿……”

莫沁雯被這些念叨整煩了，“不要轉移話題！告訴我翟雨涵是誰！”

“唉。”爸爸的語氣很無奈，“這是媽媽的朋友。她要從那個人手上買補品，通過我的賬戶轉錢。沁雯，這是大人的事情，你還小，應該好好學習……”

莫沁雯聽煩了，無視爸爸的念叨，一個勁逼問自己想知道的事情。

爸爸自然是顧左右而言他。

于是，錄音裏留下了她的憤怒，爸爸的敷衍，兩個人怎麽都說不到一塊像是仇人般互相責問的對話。

對話以爸爸說句“乖啊”結束。

莫沁雯已經把自己放在了一個追求真相的位置，抛開父女的身份，突然聽見這聲一模一樣的“乖啊”，回憶裏的畫面猝不及防跳了出來。

小時候，她睡覺不老實，非要別人哄着才肯蓋被子閉眼睛。哄睡的活兒向來是經驗豐富的保姆負責，爸爸想要插手，總會被媽媽以“你沒用，每次都陪着她玩”擋回去。爸爸少有逆着媽媽意思的時候，在這事上也不例外，無奈當父親的天性太強大，想看女兒，就安靜地待在門邊，直到媽媽或者保姆哄完了才走到床邊，摸摸頭說句：“乖啊。”

莫沁雯常常伴着這聲“乖啊”入夢，竟不知不覺記在了心裏。

就這樣，她聽到這聲“乖啊”，回到了女兒的位置上，失望也就更深一層——這是她小時候說過“從來不罵我，全世界最好”的爸爸，這是為了一件玩具願意跑遍全城去找的爸爸，這是得了她招招手，就會高興地笑出一臉褶子的爸爸。

莫沁雯不想問下去了。

她光是想想爸爸親口承認“我養着另外一個女人”，就覺得難以承受。

莫沁雯鼻子犯酸，在被爸爸察覺前挂掉了電話。她咬緊牙關，不想漏出一點哭泣的聲音，眼淚卻不聽話地流了下來，鹹澀的淚水劃過臉頰，引起讓人不舒服的溫熱黏膩感，和屏住的呼吸一起讓她憋得難受。

莫沁雯打算自己哭一會兒就做題冷靜下，剛把眼淚鼻涕擦幹，忽的聽到了芳姨的敲門聲。

芳姨問着她要不要吃夜宵。

莫沁雯嗓子發幹，渾身上下都不舒爽，聽着湯圓兩個字就有些想念溫熱暖和的甜湯和咬一口刺溜吮出滿嘴甜香的芝麻餡兒，嘴巴饞了，洗個澡下樓吃東西。

芳姨正好把湯圓端出來，“沁雯，吃夜宵啦。”

端盤上有兩碗湯圓，散着騰騰的熱氣和淡淡的桂花香。

“謝謝芳姨。”沁雯想着是芳姨一起吃的，還幫忙拉開旁邊的椅子。

芳姨沒坐，超旁邊招招手，“易晴，一起吃吧。”

“……”莫沁雯就這麽啞口無言地看着易晴坐下，挑的還是她旁邊拉好椅子的位置，“芳姨，你不吃嗎？”

“我年紀大了，消化不好，吃夜宵會不舒服的。”芳姨走到她和易晴中間，同時拍拍她們的肩膀，“你們吃吧。”

莫沁雯瞥了一眼氣定神閑拿起勺子的易晴，抿抿唇，手摸上了碗沿，“我沒做完題目，還是上樓……”

這時，易晴被湯汁燙到，手一抖讓勺子落到碗裏去，打出叮鈴脆響。

“……上樓的時候再做。”莫沁雯馬上打消了回房間自己吃的念頭，重新坐好。

做作業哪有看易晴出醜好玩。

莫沁雯打算看着易晴的狼狽下飯，易晴卻只有方才那一下燙到了，之後吃得不緊不慢，看着挺斯文，速度比她快上不少。

她莫名又開始争強好勝，加快進食，差點嗆着。

“慢點吃。”芳姨給她撫背順氣，“鍋裏還有。”

莫沁雯擦着嘴角，故作淡定地點了頭，不着痕跡地用眼角餘光去看易晴有什麽反應。誰知，旁邊的位置是空的，易晴吃完湯圓就離開了，無聲無息。

莫沁雯翻了個白眼。

她裝逼有啥用，沒人看啊。

易晴不在，莫沁雯放飛自我，幹掉一碗湯圓換來周身舒爽，打着飽嗝兒上樓再刷一套題，刷個牙洗把臉就往床上一倒，迷迷糊糊入夢，一覺睡到天亮。

第二天，莫沁雯不需要鬧鐘叫醒，起了個大早，準備提前出門，找個上次約好的偵探談一談調查拿了爸爸錢的翟雨涵的價碼。

她一走到樓下，被表姐莫霜攔住了。

“沁雯。”莫霜嚴肅問，“你真的是去上課嗎？”

莫沁雯裝傻，“不然還能去哪裏？”

“太早了，路上人少，你一個人走不安全。”莫霜下了決定，“易晴，你送沁雯上學吧。”

莫沁雯不幹了，“不用，我以前都是這樣……”

易晴淡定地無視了她的話，徑自答應着莫霜，“嗯，已經安排好了，我和小丁、小周一起。”

“喂！”莫沁雯急了，直接擋到易晴前頭跟莫霜說話，“表姐，真的不用，我坐地鐵能有什麽危險。”

莫霜直接用一句話堵了回來，“逃課的危險。”

“……”

莫沁雯總算明白，林老師聯系家長的效率有多高了。

“表姐。”莫沁雯軟和了态度，作出乖巧的樣子，“以前的是事情是我不對，我錯了，我不該逃課。但是，我昨天已經向林老師保證，今後不再犯了。你如果不放心，我可以給你發定位……”

遭遇車禍之後，莫霜看透了很多事情，心腸軟，瞧着她認真的神色差點就信了。

“定位可以作假。”差這麽一點的時候，易晴冷不丁發了話。

“……”莫沁雯轉頭瞪去。

莫霜卻成功被說服，“易晴說的對。沁雯，我是為了你好。”

莫沁雯撇撇嘴，從另一個角度勸說，“為了我好的話，就不要讓人跟着我。他們幾個太兇了，往那一站，誰還願意跟我說話？”

易晴冷不丁又來了一句，“我。”

“……”莫沁雯好聲好氣的面具碎掉，爆發了，“我在跟我表姐說話，你能不能別插嘴？”

她吼得大聲，易晴一點不在意，表情都不帶變的，“請配合我的工作。”

“好了，不要吵架。”莫霜勸說，“就按照易晴說的辦。”

“表姐……”

“噓。”莫霜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小點聲，我老婆還在睡覺呢。”

“……”

不順着她的意思就算了，還撒一把狗糧。

莫沁雯感到十分憋屈。

“或者這樣。”莫霜感覺到了她的哀怨，想了一個新辦法，“他們在暗處跟着你，不讓人發現？”

莫沁雯扁扁嘴，看一眼表情莫測的易晴，默默開始比較：是一回頭就看得到這雙看不透的眼睛，還是提着一顆心，疑神疑鬼想着易晴會躲在什麽地方暗中觀察？

莫沁雯都不選，逮着機會就往外沖。

然後被在小區門口被攔下了。

莫沁雯喘着氣，流着汗，望一眼車子裏氣定神閑的易晴，發現自己又犯傻了。

“上車。”易晴從車上下來，逼到她眼前“請人”。

莫沁雯瞥了一眼，發現護送她上學的保镖組有三個，一個人當司機，一個人坐副駕駛座，剩下來的一個人得跟她坐在後邊的位置上。

事已至此，莫沁雯還不願妥協順從，做出最後的掙紮，“我不要跟你坐一塊。”

“我最有經驗。”易晴淡定回絕，“坐在你旁邊方便保護。”

“……”莫沁雯看了看副駕駛那位人高馬大的保镖，“是嗎？我怎麽覺得他比較靠譜。”

明明是誇贊，男保镖看了一眼易晴面無表情的臉，愣是在溫暖陽光、四下無風的環境下抖了抖，“您放心，我們都是專業人士，都很靠譜。還有，我是男的，萬一有個危險得撲過去護着您，您也會感覺別扭吧？”

莫沁雯覺得有道理，把目光投向了充當司機的另一個女保镖小丁。

她還沒說話，易晴指了指車門裏，冷聲命令，“上車。”

此話一出，連前座的兩個保镖都害怕，更何況莫沁雯這個站在易晴旁邊，能夠充分體會話裏憤怒的人了。她咬咬唇，用最後的勇氣保持着腰杆筆直的姿态，嘟囔了句“上就上”，假裝淡定上了車。

她的僞裝持續到易晴擡起手的一刻。

明明那只手不算大得驚人，莫沁雯還是覺得修長的十指遮天蔽日，把眼前的溫暖光亮都奪去了，第一反應是“易晴要打人了”，抖了一抖，加快動作縮到車裏去。

不知是緊張還是不習慣這輛車，她的動作笨拙，晃來晃去好不容易坐好了，警惕地盯着剛才那只吓人的手，心裏叫苦不疊：不是她太慫，是易晴太兇。

易晴表情不變，收回手，順便把她的外套下擺往裏折點才關上車門。

莫沁雯發現，自己神神叨叨想多了：易晴擡手，只是為了護一護不讓她磕到而已。

莫沁雯還發現，自己遇上易晴總會變得有點傻。

她懊悔的功夫，易晴轉到了車子的另外一邊，開門上車，動作幹脆利落，眨眼的功夫就已經坐在離了她一個位置遠的地方了，沉聲說，“開車。”

車子就在這聲吩咐下啓動了。

莫沁雯松口氣，拿出手機給之前約好的偵探說“去不了”，然後揣好書包安安靜靜看風景。

突然，車子一個急剎車，震出無數鳴笛的回響。

莫沁雯被刺耳的聲音吓着，還沒反應過來，因為慣性前傾的身體被扶了一下，觸感不軟卻也避免了一頭撞到副駕駛座椅的痛感。

她懵着，其他人已經回過了神。

“對不起。”開車的小丁迅速道歉，“有人搶道。”

易晴叮囑：“開慢點。”

莫沁雯循聲望去，見到易晴以一個奇怪的姿勢坐着。

身體傾斜，只挨了一點座位，右手擡起，伸過來，護在她前面，然後……

被吓傻了的她抱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