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福利

期中考試最後一科，莫沁雯的狀态特別好，提前做完也不會急着交卷了，按照老師叮囑的那樣心平氣和地檢查。第一遍還好，第二遍的時候，她對答案已經是心裏有數，雖然眼睛盯着試卷，想法早已跑偏到明天跟伍小蔓吃小火鍋點什麽菜了。

伍小蔓喜歡吃鹌鹑蛋，學校的食堂常常缺貨，她要從家裏帶一些來；上次吃酸辣粉的時候，伍小蔓覺得味道挺好，但因為衣服容易被弄髒吃得不大爽快，她放學了以後得去條漂亮的小圍裙……不對，穿圍裙太誇張了，她找一件衣服給伍小蔓穿着擋擋就行；學校的蘸料很少，她得去查查別人是怎麽配的，帶上原料和配方，給伍小蔓嘗嘗鮮……

莫沁雯檢查兩遍，就放任自己想象明天一起吃飯的畫面了，嘴角彎起，在其他同學埋頭苦寫和監考老師詭異的眼神裏徑自開心。

考試結束，她去拿包包，被同班的胡與陽同學問了句，“這次的試題是不是很簡單啊？”

“啊？”莫沁雯回想了一下，“還好吧，跟上次差不多。”

胡與陽十分納悶，“可是你的表情很輕松啊……”

“快結束了，當然輕松了。”莫沁雯當然不會跟其他同學說自己那點小激動，幹笑了聲，“先走啦，拜拜。”

胡與陽跟她揮揮手。

莫沁雯跟同學告別，暗暗哼着小曲走出去。剛結束考試，學生們一窩蜂往樓下走，從五樓看下去能見到三樓已經被堵上了。她不喜歡跟人擠，拿出手機準備給易晴報個信說自己晚幾分鐘下樓，剛一開機，就看到幾條信息跳了出來。

媽媽：“你舅舅改變主意了，媽媽明天就接你回家。”

沉迷打牌，沒錢參與也要去“觀戰”的媽媽居然有空給她發信息，說的還是這麽溫情的話？

莫沁雯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點開信息仔細看，見着上頭一條“你去跟舅舅要生活費”，确定這真是媽媽發來的話，皺皺眉陷入沉思：舅舅這麽快就消了氣？不會吧，媽媽差點幫着耀榮公司把表姐害死，已經不是不知者不罪的範圍了。難道……媽媽又想出了別的要錢招數，需要她來配合？

莫沁雯瞎琢磨着，自以為考慮周全看破一切，可是，當她聽到路過的同學說“明天就能回家咯”，“好想吃媽媽們做的菜”，又無法克制住心底隐隐的期待。

其實，她也希望媽媽能夠改過，舅舅給了懲罰然後消氣，爸爸不再給外頭養的女人打錢。她懷念以前的生活，雖然只是體面一點的寄人籬下，父母不靠譜，但每個人都是清清白白的，家事不會成為無良媒體和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看客的談資。

莫沁雯輕輕嘆氣，給媽媽回了個“好”字。

媽媽的态度真的變了，打來1000元，秒回：“下課了吧？去吃飯吧。”

上次受到關心是什麽時候了？莫沁雯恍惚，好一會兒才幹巴巴回了個“好”，看三樓的擁擠緩解就下了樓。她的心情确實因為媽媽的态度而轉好了，費了勁找到易晴和小丁也不介意，坐上就自覺系上安全帶，乖巧坐好，柔聲對保镖三人組說，“麻煩你們了。”

前排的小丁和小周客氣說“應該的”，易晴就沒這麽配合了，上下打量她，“發生了什麽事。”

“我在配合你們的工作。”莫沁雯一本正經說。

易晴完全沒被她佯作乖巧的笑臉給騙過去，直白問，“有話直說。”

莫沁雯發現僞裝無效，也不繞彎子了，“我明天中午要跟小蔓吃飯，地點是學校食堂，周圍全是學生特別安全，你們能不能離得遠一點？”

她一邊說，一邊用真摯的眼神瞅着易晴，指望着這個說話最有分量的人點頭。

易晴卻說，“我會跟他們說一聲。”

“他們？”莫沁雯眼睛一亮，“你明天不在嗎？”

“嗯。”

莫沁雯毫不掩飾自己的開心，眉飛色舞，說話的聲音也比平日軟甜了不少，“麻煩你了哦~”

易晴靜靜地看着她，面無表情。

莫沁雯被看得渾身不舒服，暗搓搓往旁邊挪想要離遠點。

易晴收回了盯人的視線，“你不希望我參加接送工作，可以向莫總提出。”

莫沁雯瞧着易晴的側臉，那個秀氣的鼻子在側面依然留有柔和的線條，但是高度擺在那裏，比正面看來得英氣許多，嘴巴沒有做出什麽表情，說話的時候不怎麽動，像是機器人一樣按照固定程序念出臺詞，一點沒有洩露出情緒。

她一時摸不準易晴的心情，微微傾斜身子，湊過去問，“你希望參加接送工作嗎？”

易晴瞥了她一眼。

莫沁雯不躲不避，直接對視。

易晴沉默三秒，忽而說了句，“左轉。”

“……”莫沁雯知道這話不是對自己說的，嫌棄皺眉。

前邊開車的小丁答應了一聲，“好。”

易晴接着說，“從江北路過去，不要再走今天上午的路線。”

“……”莫沁雯覺得掃了興，默默坐回去，玩玩手機掩飾一下被忽視的尴尬。

易晴卻在此時給了答案，“希望。”

“嗯？”莫沁雯詫異，“你居然更願意送我上學？”

易晴點頭，“輕松。”

“好吧。”莫沁雯聳聳肩，“我也懶得換人了，就這樣吧。”

易晴沒應聲，默然觀察着外頭的交通狀況。

莫沁雯也不沒話找話了，看着手機上媽媽發來的信息，心想：媽媽那邊的事情進行順利的話，她要從莫霜家搬出去，也不需要易晴保護了。

回到家，莫沁雯給媽媽發信息，問什麽時候可以回家。媽媽沒回，她等不了了，試着打個電話過去，聽了一段接通的嘟嘟聲之後只剩下“正在通話中的”忙音，擺明是掐掉了電話。

莫沁雯納悶，只能安慰自己“媽媽可能在忙”。她怕自己胡思亂想，不想在房間裏閑着，打算充分利用晚飯前的時間，去超市買火鍋需要的醬料。

易晴在跟表姐商量明天的出行，讓小丁和小周陪着她。她按着從網上抄下來的熱門蘸料配方在選東西，逛到禮品區的時候心思動了動：她給莫霜、卓微瀾、還有保镖組添了不少麻煩，即将分別了，是不是該給點禮物？

她堅信着能從牌桌上摳下一千塊錢的媽媽是有誠意的，自己能夠回家。

莫沁雯圍着貨架轉悠一圈，選了一對情侶圍巾給莫霜和卓微瀾，給保镖組挑了充電暖手寶。最近天氣轉涼，她在教室裏舒服待着，易晴、小丁和小周就必須在室外，除了中午曬太陽舒服一點，其他時間難免會被冷風折磨。她越看越覺得這個禮物實用，跟小丁說了句，“小丁，你過來看看。”

小丁以為自己在做參考，随手一挑，“這個挺好的。”

“嗯，你喜歡就行。”莫沁雯說，“我送給你。”

“這怎麽好意思……”

“一點小心意。”莫沁雯挽住小丁的手，搶着說，“其他人喜歡什麽樣的？”

小丁顯然是個新人，不會像是易晴那樣一板一眼，看她做出友好的動作也放松下來，“買這個灰色的，百搭。”

莫沁雯點點頭，把灰色的也放進購物車，然後算着小丁說的人數買夠了灰色和卡其色，趁着小丁不注意，拿了最萌的那個狗狗造型，準備送給易晴。

她已經開始想象易晴看到充電寶之後嘴角抽抽又不敢表現出來的憋屈模樣，哼着小調繼續逛超市。買好東西，她留下萌狗狗的暖手寶，把其他禮物直接給了小丁和小周，專門交代不要分給易晴。

小丁和小周面面相觑，不敢吱聲。

莫沁雯依然板着臉，默默把那個跟易晴形象反差極大的狗狗暖手寶藏好了。她專門挑的禮物，當然不能這麽随意讓別人移交了，得挑個人多的時候送，讓易晴不好意思不收。

莫沁雯做好了計劃，開開心心回家，進門發現此時正是人多的時候。

“回來啦。”莫霜微笑說，“來，吃水果。”

莫沁雯直覺有詐，“發生了什麽事。”

莫霜沒答話，卓微瀾一個勁撺掇她吃水果，眼神躲閃。

“我不吃，”莫沁雯直接拒絕，“快點說。”

“我們跟林老師聯系過了。”莫霜說，“以後，你的事情不會聯系姑姑和姑父，我們來負責。”

莫沁雯愣住了，“什麽？”

學校的聯系人變更為表姐的含義是換掉家長，她記起媽媽發來的信息，只覺諷刺，感到手裏裝着離別禮物發購物袋突然變得千斤重，成為了可笑的累贅。

瞎忙活什麽？這些大人自己都沒搞清楚怎麽安置她呢。

莫沁雯忽而明白自己為什麽會為了媽媽一句“接你回家”的話感到開心了。這段時間，她拎着不多的行李，從舅舅家出來，走遍大街小巷沒找到一個願意給她租房子的房東，無奈轉到莫霜家，受了兩天懷疑的眼神才讓接納了自己。舅舅從容忍變得憤怒、莫霜和卓微瀾從懷疑到接納，父母從盡義務到置之不理……她眼見着所謂的家人一會兒一個樣，沒法找到安定的感覺。

于是，她相信了媽媽一句不知真假的承諾，被耍得團團轉。

她沉默，莫霜耐心等了一下，才說，“沁雯，你現在最重要的任務是學習，不要在意其他的事情……”

“不要在意？”莫沁雯忍不住爆發了，“你們跟繼母一樣，用特殊的态度待我，反而讓我不要在意？”

她歇斯底裏地發了火，跑回房間砰的關上門。

世界清靜。

莫沁雯甩開購物袋撲上床，埋在松軟的枕頭裏。等呼吸憋不住了，她猛地擡起頭，那些零碎的、難堪的、令人不舒服的回憶卷土重返，叫她又懊悔又委屈。

她知道那些人在用自認為正确的方式照顧她，她知道自己不該沒事就摔門，跑掉，讓別人無可奈何。可是，她沒法控制自己的情緒，更沒法說服自己去當一個任由擺布的人。

莫沁雯趴累了，打個滾換成側躺的姿勢，摸到地上的包包找出手機。她點開信息記錄，看到每天固定說早安和晚安、位置自然置頂的“伍小蔓”，盯了許久，鼓足勇氣點進去發信息，“小蔓，你在做什麽？”

她發完了，才記起伍小蔓的手機最近被偷了，轉而給別的同學打電話。電話一接通，她沒說明來由，同學的旁邊就傳來了伍小蔓的聲音，“是沁雯嗎？我有事跟她說~”

小蔓有事跟我說？莫沁雯心裏燃起了希望的火苗，噌的坐直了，等伍小蔓的聲音清清楚楚地出現在聽筒鼓勵就笑了，“喂？”

“沁雯~”小蔓的聲音還是甜甜的，“我在教室對答案呢。”

“……對答案？”

“是啊，”伍小蔓問，“你還記得物理倒數第二題的答案嗎？”

莫沁雯一愣，覺得方才燃起的小火苗又慢慢消了下去，勉強撐着笑答，“不大記得了。”

伍小蔓那邊吵吵鬧鬧的，沒聽出她的不對勁，“好吧……我們的答案都不一樣，還想着問問你呢。”

“你繼續對吧。”莫沁雯聽到伍小蔓充滿活力的聲音，默默把自己的負面情緒藏好了，“我去吃夜宵。”

“哎？你不是找佳佳嗎，你跟她說吧。”

“不是。”莫沁雯揉了揉眉心，強打精神說，“我不小心點錯了。”

“好吧，你去吃夜宵吧。拜拜~”

“拜拜~”莫沁雯努力讓聲音甜一點，捏着嗓子，等電話挂斷才嘆了口氣。

最後一個能說話的人也沒了。

莫沁雯認了命，倒在床上睡了一會兒，被肚子餓的感覺鬧醒了。她想着吃點東西，渾渾噩噩走到了門邊才想起自己剛發過脾氣搞得一家子人很尴尬，重新退回來，貼着門聽外邊的聲響。

外面靜悄悄的，似乎沒人。她把門打開一絲縫再用眼睛确定一次，慢悠悠地開門往樓下走。晚上冷，她想吃熱騰騰的東西，想起冰箱裏還有芳姨包的三鮮餃子，直接忽略餐櫃的零食大禮包，走到廚房去了。

她一開燈，見到的是幹幹淨淨、收拾整齊的廚房，還有……

“嗬！”莫沁雯在自己驚得叫出聲前捂住了嘴巴，瞪大眼睛看着端着水杯的易晴。

易晴依然是面色沉靜，見到她也不驚訝，端起杯子又喝了一口。

易晴之前親眼見着她跟表姐撒潑，莫沁雯記得很清楚，感到尴尬，想着避無可避更尴尬就采取主動開口問，“你還沒下班嗎？”

“嗯。”易晴說，“準備回去了。”

“哦。”莫沁雯打開冰箱，摸到冷凍層的抽屜一看，沒見着餃子的影，只被噌噌冒出來的寒氣糊了一臉。

這時，易晴不緊不慢發話了，“晚上加班，芳姨給我們組的人煮了餃子。”

“好吧。”莫沁雯關上冰箱，想過算了的，可是犯饞的嘴巴和沒有滿足的肚子都叫嚣着要一碗熱騰騰的餃子。她不甘心就這麽放棄了，看了一眼易晴，見到對方優哉游哉端着杯子喝水看上去很閑的樣子，有了主意，“你……能不能再加下班？”

易晴猜到她要做什麽，“吃飯？”

“對。”莫沁雯說，“就去小區門口買，很快的。”

易晴點點頭，将杯子裏的水一飲而盡，“行。”

莫沁雯看着易晴幹淨利落喝水，抹去嘴角水痕就邁開步子的動作，莫名聯想到電影裏的俠客，幹掉烈酒，帶着一身浩然正氣說句“包在我身上”，踏上行俠仗義之路。這個詭異的想法讓她愣了一愣，步子稍緩，被易晴趕在了前面。

易晴打開門，肅然有禮說，“請。”

臉上依舊是面無表情，挺拔的身子精神十足叫人望而生畏，此刻卻擺脫了不容商量的銳氣，配合着她，仿若現下要做的不是買夜宵，是頂天的大事。

莫沁雯感覺自己特別有面子，生出一種迷之爽感。

有保镖也不錯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