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再遇
賢軒閣在北城區新店面的租賃手續已經辦妥。翁川皓做生意素來穩健,既不盲目投入,也不會固步自封,一旦做下決定,便按照計劃步步推進,毫無耽擱。
他最近聯系了合作過的設計事務所,準備對內部進行改造。本來這些事也可以叫下面的人把關,不過翁川皓的品味獨到,對室內裝潢的要求極高,他的每一間店都在整體風格一致的前提下,添加富有個性的設計元素。所以每次前期他都會親自與設計師商定方案,今天是第二次進行現場勘察。
“那麽翁總,就按照您的意思,這周之內我會把詳細方案圖發給您。”設計師邊下樓梯邊說。
“好,麻煩你了。”
新店面的門口就有停車場,翁川皓走過去,正要拉開車門,發現旁邊車位駛來一輛十分眼熟的白色寶馬。
“好久不見。”程蘇陽降下車窗,向他揮手。
“這麽巧啊。”翁川皓的眼中有幾分意外。
“嗯,我來這邊辦點事,你呢?”
“陪設計公司的人看新店面。”
“呵……你還是這麽親力親為,”程蘇陽走下車,“這麽難得,喝杯咖啡吧?”
“你不用辦事了?”
“晚一點沒事。”
“那還去‘鄰家’?”翁川皓提議。
“鄰家”是他們以前經常去的咖啡廳,在前面街角就有分店。
“好啊,無所謂。”
分手的時候兩人約定過繼續做朋友,再次遇到對方,翁川皓沒什麽尴尬情緒,他反而覺得和程蘇陽維持普通朋友的關系比當戀人輕松。分手的直接原因是肉體出軌,卻不過是長期存在的矛盾激化的結果。關于這點,二人心知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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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鑰匙看到了吧?”咖啡廳裏,程蘇陽問。
“我的鋼筆也拿走了。”他從西裝口袋裏取出一根黑色鑲着金花紋的鋼筆在手上把玩。當年他們認識就是因為這支筆,獨自用餐的程蘇陽把筆落在了翁川皓的餐廳,被對方撿到并保存起來。
翁川皓釋然地笑了,用勺子輕輕攪動加了牛奶的咖啡,劃出白色的圈,随後漸漸融合。
“那天在你家的男人……真的是普通朋友?”半晌,程蘇陽還是問出了多日來的疑惑。
“你不會還覺得,每個出現在我家的男人都和我有關系吧?”翁川皓仍維持着笑容,并無愠怒。
“我知道我以前太多疑了,不過現在我們都分手了,問這個無非是關心你的現狀。”
“我明白,”他放下勺子,“那個人不是gay,我不可能和他做什麽。”
“那還真是可惜。”程蘇陽微嘆。
“可惜什麽?”
“我跟他說,他實在太像你會喜歡的類型了,”程蘇陽揚起唇角,“然後他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樣子真是好玩。”
“你這人……”池逍不曾提起,翁川皓乍一聽也莫名臉燙,“真能開玩笑。”
“你沒想再找個人?”程蘇陽又問。
“這種事還是随緣……你呢?”
“我太忙了,明年可能還要去美國待一陣,以後再說吧。”
程蘇陽是IT企業高層,學歷比翁川皓更高,經濟條件也好,二人在一起的時候,是令身邊友人羨慕的一對。從朋友到戀人,再自然不過的發展,翁川皓曾在他身上找到了缺失多年的愛情,默契到一個眼神便能看穿對方的心思。
不知道是不是他們最初的默契值太高了,各方面過于合拍,漸漸地,對方偶爾表現出和心中預期不符的行為,便成了嫌隙的開始,尤其翁川皓的随性,給程蘇陽帶來了無盡的不安定感。他們更适合當朋友,兩人最終又達成一致,和平分手。
再找一個人……說得好像很容易。見過程蘇陽的第二天晚上,翁川皓又去了“藍島”。
他對這裏有點複雜的心情。之前将近三年的戀愛中,唯一一次來這裏是和對方冷戰的時候,正是那次錯誤斷送了他們作為戀人的最後一點情分。程蘇陽作為IT精英,這份天賦在探查另一半的行蹤方面也發揮了作用。
恢複單身後,翁川皓發現自己并沒有多少與人調情的興致,那個意外究竟是沖動還是賭氣呢?因為程蘇陽的不信任,讓他決定徹底放縱一把?無論怎樣,自那之後他确實對感情失望。
然後還是在“藍島”,他遇見了池逍,卻是目睹對方被暗算……全是不怎麽愉快的回憶。
他坐在吧臺喝酒,緩緩啜飲,輕松惬意。運氣好,或許可以邂逅佳人,排遣久未纾解的寂寥;遇不到也無所謂,一個人有一個人的自在。不過,他的氣質在這種地方總是最顯眼的。
“這裏沒人吧?”
陌生的青年未等翁川皓回答,便大大方方地坐下了。吧臺的位置本也沒什麽私密性,他輕掃那人一眼,繼續喝自己的酒。
“你一個人?我也一個人。哎帥哥,給我一杯長島冰茶。”青年熟絡地招呼酒保,接着像拉開了話匣子,“有什麽不開心嗎?可以跟我說說。”
“你?”不得不說,那人長得有幾分姿色,就是年紀看上去小了點,個子也不高,“你多大了?”
“我二十六了。”
“是嗎……看着不像。”翁川皓以為他最多二十。
“瞧你說的……不過啊,我的确經常被人當成二十出頭的,還有說我未成年的。”
“我看你也像未成年。”翁川皓如實道。
“我可真不是啊,就是保養得好,還有心态年輕。”
他自戀的語氣讓翁川皓忽然想起池逍,哧笑出聲。
“你笑起來更帥了,”青年有點看呆,“那你多大了?”
“虛歲三十二。”
“是嘛?你這個年紀正是最有魅力的時候。”
“一般吧。”翁川皓嘆了口氣。
“我知道你為什麽心累,我們這種人找個合适的對象真不容易,”青年猛灌下一口酒,像是下定某種決心,“怎麽樣,要不要跟我處處?”
“什麽?”翁川皓被他的速度震得回不過神。
“都這個歲數了,有什麽好矜持的,看對眼了就約呗?”
“你這樣……就确定看對眼了?”
“對啊,你這麽帥又高,我有什麽不滿的,我的話——”他更湊近一些,暧昧地說,“你放心,我技術好,包你滿意,而且自由職業,時間多得很,随叫随到。”
翁川皓不排斥找個床伴,也不需要對方有多麽好的職業背景,能養活自己就夠了;但是他經歷得多了,不再年輕了,對床上那檔子事遠不及前幾年熱衷,這種如狼似虎的小0,且不說性格如何,着實讓他脊背發毛。
“可是我沒那麽多時間。”他委婉地說。
“知道,忙事業嘛,”男子豪氣地拍着他的肩膀,“你有住處吧?我去你那兒就不費你事了,或者我住你家我們天天——”
“咳,這位先生,”翁川皓感到有必要立刻打消他的妄想,“我想你找錯人了。”
“找錯人?”他愣了下,“什麽意思?”
“字面意思,我不是适合你的人。”翁川皓冷靜道。
那人站起來,臉色黑得跟鍋底似的:“合着你也是0啊?”
“?”意識到他會錯了意,不過翁川皓想這樣更好,省去了解釋的麻煩,于是低頭喝酒,當作默認。
“操,個子都白長了!也不早說,浪費時間。”青年端着酒杯,離開了吧臺。
翁川皓也不生氣,只是有點哭笑不得,沒想到有一天要以這種方式拒絕別人。
“麻煩給我一杯葡萄酒。”
青年剛走,身邊的位置就又被人占了,而且那聲音怎麽聽怎麽覺着耳熟,翁川皓忍不住扭頭望去,這一看,腦子裏頓時像斷了根弦。
“你怎麽又來了?”
“你能來我為什麽不能來?”
池逍今天穿了件淡紫色襯衣,配深色修身長褲,時尚靓麗。他将手肘撐在吧臺上,笑意盈盈。
“我跟你說過這是——”
“gay吧?但它也是酒吧,我只是來喝點酒。”
“上次的事都忘了?”就算那件事是對方的禁忌,翁川皓覺得也有必要點醒他,不要好了傷疤忘了疼。
“我哪有那麽傻,上了一次當還會有第二次嗎?”
“不管怎樣——,不要給他倒了,”翁川皓轉而對酒保說,然後拉起池逍的胳膊,“走吧,我跟你一起。”
“喂我說你怎麽老這樣啊?”
翁川皓的腳步很快,并不是因為留在那裏會有什麽危險,而是他自己有種想立刻帶他走的沖動,離開如潮的人聲,離開無所不在的欲 念。
他們走出了酒吧街。
“我可是來喝酒的啊。”池逍佯裝不悅,背着手,腳尖輕踢馬路牙子。
“放松的方式有很多,比喝酒更好,”翁川皓長籲一口氣,望望遠處,前面就是江邊了,“要不要去江邊走走?”
“所以你帶我散步?”
“未嘗不可。”
池逍笑着跟上他。他們聽到江上游輪的汽笛聲。
翁川皓剛到這座城市上學的時候,還不太适應,他喜歡來江邊看船,喜歡聽汽笛的聲音。
他點了根香煙,又問池逍:“你要嗎?”
“不要,抽煙牙容易黃,而且身上會有臭味。”
“你存心讓我抽不安生是吧?”翁川皓氣笑了。
“沒啊,你随意。”池逍的眉眼一彎,笑得狡黠。
翁川皓也不是很愛抽煙,只是覺得悶才點上,被江邊的風一吹,心中的燥氣好像淡了,于是抽沒幾口就掐掉了。
兩人靜靜地走在一起,不覺得別扭,走了一小段,池逍再次開口:
“我也沒想到又碰見你,你今天去幹什麽?”
“什麽幹什麽,我去那裏不是很正常嗎?”早在多年前,翁川皓就是“藍島”的常客,後來因為程蘇陽不喜歡那裏才沒有再去。
“約 炮?”池逍的表情純良無害。
“你真是——,”翁川皓半是臉紅半是憋笑,“你可夠直接的。”
“有什麽好難為情的,我都二十八了,又不是不懂。”
“你要是真懂——”上次就不會被人騙了,他沒有再說下去,而是接上之前的話題,“我現在随緣了,遇不到合适的就在那兒喝喝酒也不錯。”
“剛才那小年輕不挺好的嗎?”
“啧,你在旁邊看了多久的笑話?”翁川皓沒再往前走,一側的手臂撐在江邊圍欄上。
“才不是,我就老遠看見他跟你咬耳朵……”池逍說,“你沒看上人家?”
“算了吧,”翁川皓低頭看腳下,微嘆,“太熱情招架不住。”
“你不就搞個一夜情嗎?”
噗——,翁川皓難以抑制地笑出來。
“笑什麽?”
“我是沒想到會和你談論這種話題。”僅僅一個月前,他們還幾乎是陌生人。
“男人之間聊聊有什麽,我們算朋友了吧。”池逍也像他一樣靠欄杆上。
“嗯。”而且是個讓他願意去關心的朋友,翁川皓看了對方一眼,繼續說:“如果有合适的,能處久一點當然好,不然每次有需要的時候再……也不太方便。”欲望這種東西,對三十幾歲的人來說可以輕松掌控,但一點都沒有也不現實,翁川皓是個坦率的人,毫不羞于承認這些。
“哦——,”池逍拖長了聲音,“原來你想要長期合作關系啊。”
翁川皓抿唇一笑,沒有否認。雖然和父母的期許有所不同,他也希望交個相對穩定的對象。只要別扯什麽操淡的愛情,不被承諾或是責任這種沉重的東西束縛,各取所需,沒什麽不好。
池逍手托着腮道:“說說呗,你喜歡什麽樣的?我幫你留意着點。”
“你認識gay?”
“那可難說,這不都認識你了?”
“我喜歡……”翁川皓望向黑魆魆的江面,沉浸在說不出的寧靜情緒中,“長得好看,個頭高一點,身材好,性格幹脆不扭捏,但是也不要約得太頻繁,保持點距離,不幹涉對方私事……”
他還在一條條羅列着,池逍那邊已經捧腹大笑了。
“哈哈哈……你找個炮 友比別人相親要求還多。”
“哎,以我的條件要求多點不過分吧?”寧缺毋濫一向是他的準則。
“不過分,”池逍停止了大笑,恢複些正經的語氣,“你說,如果我也是gay,能符合你的标準嗎?”
翁川皓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大腦缺氧似的麻木,回過神來,立刻移開視線:“少瞎開玩笑。”
“想想而已,又不會少塊肉。”
翁川皓用手指敲他的腦門:“你應該想着再找個好姑娘,這個年紀還可以用心談個戀愛。”
“說得你多老似的。”池逍不以為意,似乎剛才的話只是個玩笑。
慌亂的情緒不再,翁川皓又用老父親般的口氣感嘆:“不管你信不信,三十歲是個坎。”
“過了就不相信愛情了?”
“或者說是……沒熱情也沒心力去維持什麽了吧。”比起青春萌動,現在他更傾向于認為愛是一種能力,一種超出了自己所能控制的能力,他自認在感情上不是個值得托付的人。
池逍若有所思。兩人都沉默着,發絲被風吹得淩亂。
江對岸的燈火粲若星河。游輪再次鳴響,可能是今晚的最後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