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揭往事莊園聚會 (1)
楊太傅聽見這四個字, 頓時嗓音有些哽咽,“還有別的嗎?”
莫大管事的腰彎的更狠了, “沒有了。”
楊太傅的眼中有些水潤, 半晌後揮揮手, “我曉得了, 你去吧。告訴孩子們,晚上不用過來了。”
說完,他起身, 走到書桌前, 鋪開紙, 用左手拿了毛筆,沾了墨汁,開始寫字。字跡有些淩亂, 如同他的心境一般。
莫大管事擡頭,見老爺又開始寫字,心中也有些酸澀。老爺每逢心情煩亂之時, 就會寫字。
他又低下頭,然後悄悄退了出去。
莫大管事心裏也亂糟糟的,他記得清清楚楚, 十三年前,太後娘娘長居明盛園, 老爺偶爾陪同聖上一起過去,但都是在前院候着。可那一天,老爺獨自去了, 而且,留宿明盛園。他等在外頭,心裏七上八下,緊張的渾身冒冷汗。
那可是皇家園林,裏頭住着才三十幾歲的太後娘娘,無旨意留宿,是要被殺頭的。
半夜時分,老爺被倒夜香的馬車悄悄送了出來。
當時,老爺的表情他一輩子都記得,雖然馬車臭烘烘的,可老爺臉上的表情從未那樣喜悅過,中狀元打馬游街時,老爺都沒有這麽高興過。
回到家之後,老爺拉着他的手,一遍遍說,“墨竹,她留我了。墨竹,她心裏還有我。”
莫大管事親身經歷過老爺退婚事件,知道老爺的心多少年就跟死了似的,一邊替老爺高興,一邊心裏害怕,“老爺,若是聖上知道了……”
他記得老爺當時眼光陡然犀利,“墨竹,你會說出去嗎?”
莫大管事當時雙膝一軟,立刻就跪了下來,“老爺,墨竹與您,生死與共。”
老爺站在那裏許久,然後拉起了他。
“我相信你不會說出去,聖上那裏,她的兒子,我會用心輔佐,刀山火海,義不容辭。這是君臣之義,也是我的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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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大管事不敢問老爺留宿明盛園到底發展到了什麽地步,他只能炸着膽子問,“老爺,若是,若是有了子嗣……”
莫大管事不敢說下去了。
第二天,老爺就納了豐姨娘,且開始去正院。
後來,太太和豐姨娘先後有孕。
老爺左等右等,再也沒等到明盛園傳來任何一個字。老爺從欣喜到失望,再到落寞,最後又歸于平靜。
誰知時隔五年後,他們主仆二人又接到了信,讓他們當夜到外城一座簡陋的客棧裏去。
當天,夜裏下起了瓢潑大雨,他和老爺兩人一起,一個随從都沒帶,悄悄摸到了外城。
到了之後,他們等了許久,等來了太後身邊的瓊枝姑姑。
瓊枝姑姑把一個睡熟了的小女孩交給老爺,只說了四個字,“還君明珠。”
老爺當時呆了許久,接過孩子後,仔細看了看,那容顏,實在是太像了。老爺如獲至寶,把孩子抱回了家,精心養護。只要一回家,就親自帶二娘子玩。
莫大管事有時候也覺得上天捉弄人,這中間最苦的,就是老爺。當年他不管怎麽選擇,是抗争還是默認,都是錯的。
瓊枝姑姑走了,留下了劉嬷嬷。
老爺要把二娘子記在太太名下,太太當時激烈反對,老爺搜集了許多二舅爺在外頭幹的枉法之事的證據,太太頓時偃旗息鼓。
老太太見了二娘子的相貌,什麽都沒說,只說老爺高興就好。
老爺後來寵愛豐姨娘,可豐姨娘的長相太招眼,老爺怕外人诟病,于是納了陳姨娘。
此後七年,明盛園再沒傳來一個字。他是老爺心腹,心裏清楚,老爺用心疼愛二娘子,何嘗不是愛屋及烏。
書房中,楊太傅寫了好幾篇大字,漸漸平複了心情。
明珠安好?他的心忽然揪了起來,你只關心明珠嗎。
楊太傅看着窗臺上的一盆綠植,半晌後又笑了。君子落棋無悔,我雖不是君子,自己答應了的事情,又何必苦惱。
你放心吧,明珠一直安好。
他又叫來莫大管事,“外頭的流言該收一收了。”
莫大管事低頭應好。
秦嬷嬷在外頭胡說八道,楊太傅和莫大管事怎麽可能不知道。楊太傅當年為了讓女兒有個合适的身份,把她記在莫氏名下。如今女兒知道了身世,就不需要再遮掩了。
早些時候,秦嬷嬷只是影影綽綽說寶娘不是莫氏親生,這些楊太傅還能忍受。等她說寶娘不孝不悌,楊太傅就把她打成了血人。
秦嬷嬷挨打的動靜極大,這才過去沒多久,連明盛園都驚動了,還送來了四個字。
楊太傅嘲笑自己,為了得這四個字,他竟然放任秦婆子在外頭胡說八道。方老二說的沒錯,我确實是個小人。
秦嬷嬷被莫家人趕到了莊子上,府裏再也沒人趕出去散布流言。莫大管事讓人在外頭傳楊家姐妹和睦,每日一起做飯孝敬長輩,幾天的功夫,就把三個女兒都漂白了一番。
楊太傅混朝堂的人,整日和百官打交道,那些做官的人心都黑透了,秦嬷嬷跟他們比起來,簡直就不堪一擊。
楊太傅之前一直拖着,就是想看明盛園是不是徹底撒手不管。如今他找準了方向,三下五除二,把府裏治理的幹幹淨淨。
寶娘的名聲得以保全,明盛園那邊再也沒送來一個字。
莫氏沒有了秦嬷嬷,如失雙臂。
秦嬷嬷是她的堂姨母,也是她的乳母。從小陪伴她長大,她一個眼神,秦嬷嬷就能明白她的意思。秦嬷嬷說話,她看一眼就明白了。說句大實話,她和秦嬷嬷之間,甚至比老秦姨娘關系還要緊密。在老秦姨娘心中,莫二老爺才是最重要的,但在秦嬷嬷心中,莫氏比她的獨子還要重要。
秦嬷嬷走了,荔枝成了正院的第一人。以前有秦嬷嬷在,荔枝白擔了個大丫頭的名頭,除了管一管小丫頭們,太太的事情她一概插不上手。在秦嬷嬷眼裏,荔枝和那些小丫頭也沒什麽區別,無非就是月錢多一點罷了。
如今秦嬷嬷不在了,看樣子一時半會也回不來,荔枝走馬上任。
頭兩天,莫氏因為憤怒和傷心,沒有太在意荔枝。等她平複了心情之後,發現荔枝實在是不得用。
但這也不能怪荔枝,在平常人家裏,荔枝做個大丫頭綽綽有餘。她能寫會算、通禮儀,楊家人脈關系她也摸透了個大致,輔佐太太管家絕對夠格。
可莫氏是個聾子,交流方面就是個障礙。莫氏知道自己的短板,她自尊心極強,不願意用手語。別人都張嘴說話,她不能說話,覺得用兩只手比劃有失顏面。
秦嬷嬷最曉知她的心意,就是她的口。可荔枝哪裏明白她的意思,莫氏以前從來不和荔枝多交流,現在又不願意用手語,可把荔枝為難壞了。
這樣相處了幾天,莫氏越發覺得荔枝蠢笨不堪。
她想換丫頭,但可着整個太傅府,再也沒有誰能看懂她一個眼神的意思了。
莫氏想到這裏,越發痛恨楊太傅。她的臂膀,他說砍就砍。
莫氏有時候想到年輕的事情,有些後悔。當年不應該被楊鎮美色吸引,答應了姨娘的奪婿計劃。可那時候楊太傅是她最好的選擇了,出身貧寒,讀書極好,其父又是她祖父的救命恩人。
姨娘跟她說,那李家丫頭不過是李家從外面撿來的野丫頭,雖有兩分姿色,但不通文墨、粗鄙不堪,若是退了婚,楊家哥兒說不定還高興呢。她也以為憑着自己的美貌和家世,能把那個七品小官家的養女比下去。可她萬萬沒想到,楊太傅是個犟種。陳氏背着他把婚事一退,他一輩子耿耿于懷。
莫氏有時候猜測,你到底是喜愛她還是因為退婚沒經過你的同意傷了你的臉面?但她問不出口,楊太傅也不和她說。
有時候莫氏又給自己打氣,當年她是庶子的庶女,又失聰,略微像樣的人家都不肯要她。如今她是太傅夫人,娘家哪個姐妹有她體面。她沒錯,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二十多年過去了,莫氏現在懶得去想誰對誰錯了。她只知道,楊太傅确确實實從來沒把她放進心裏。
二十多年前,剛開始她小意體貼,她還以為他能回頭,誰知道他不過是做給莫家看的。等莫家敗落,他發達了,他連表面文章都開始敷衍起來。
莫氏心裏恨的呸了一口,你要是有種,當年怎麽不讓你老母親來我家退親。反正你都退過一回親事,再退第二回 又怎麽了。
莫氏整天在後院詛咒楊太傅,楊太傅根本不理她。朝堂上的事情就夠他忙活了,再教導孩子們。他每天把自己弄得很疲憊,晚上倒頭就能睡。
入了伏之後,寶娘熱的連門都不想出了。
楊家終于開始用冰了。
這是楊太傅親自規定的,不入伏,除了老太太院裏,府裏其餘人一概不許用冰。他手裏幾個大莊園,還有不少鋪面,每年又能得景仁帝許多賞賜,太傅和吏部尚書兩重身份,楊家已經不缺錢了,但楊太傅教育孩子們,還是以簡樸為主。
京城裏許多豪門貴族,從天稍微熱一些開始,各院就開始用冰塊,等到了伏天,整天泡在冰屋子裏。年紀輕輕的,許多人就有了風濕。但他們用慣了冰,寧可用棉被裹着腿腳和肚子,也要在屋裏擺冰盆。
楊家一直熬到了初伏第一天,莫大管事親自帶人開了冰庫,開始往各院裏送冰。
陳氏和楊太傅的份例是一樣的,莫氏略次一等,幾個孩子們也是一樣的,兩個姨娘最少。豐姨娘有兩個孩子,娘兒三個合在一起,足夠用了。陳姨娘只有一個孩子,但她整日泡在陳氏那裏,也能蹭一蹭。寶娘單獨住了個院子,她的份例,想一天到晚用冰也難,但楊太傅把自己的份例分了一半給女兒。他整日在衙門,也用不上。
家裏女學已經停課了,楊太傅也不再讓她們每日下廚,寶娘除了請安或早晚去園子裏逛一逛,徹底開始閉門不出。
家裏用冰的第一天,寶娘興奮的直搓手。
喜鵲在一邊高興的叽叽喳喳,“二娘子,總算有冰了。這天熱的人要冒火了。”
寶娘揶揄她,“你這頭上兩根黃毛,一把火就沒了。”
其餘幾個丫頭都嘻嘻哈哈笑了,劉嬷嬷也忍俊不禁。
喜鵲噘嘴,“二娘子真是的,明明知道我頭發少,還笑話我。”喜鵲的頭發有些黃,還少。在這個崇尚黑長直的年代,喜鵲就很受傷。
寶娘又安慰她,“莫急,你還小呢,等過幾年,你這頭發說黑就黑了。回頭咱們每天弄點芝麻糊吃,聽說那個吃了能長頭發。”
喜鵲雙眼發亮,“二娘子沒蒙我?”
寶娘眨了眨眼睛,“蒙你的,好不好使,試試不就知道了。”
劉嬷嬷哈哈笑了,“二娘子快別逗她了,昨兒她阿娘還問我,喜鵲好不好。若是把她惹哭了,莫管事家的要心疼了。”
喜鵲皺了皺鼻子,“二娘子比我還小幾個月呢,整日老氣橫秋的。”
冰送來了之後,在栖月閣的正房中屋東邊擺了一盆。
寶娘帶着劉嬷嬷、喜鵲和另外四個丫頭一起圍着冰盆轉。
冰盆好大,裏頭擺了一塊巨大的整冰,快有寶娘高了。大冰塊冒着“白煙”,看的幾個丫頭拍手叫好。
寶娘屋裏有六個丫頭,她是未成年小娘子,份例沒有一等丫頭。喜鵲和另外一個黃莺是二等丫頭,因喜鵲是莫大管事的女兒,黃莺是外頭買來的,她自動退出一射之地,從不與喜鵲争長短,喜鵲漸漸成了這屋裏第一人。喜鵲管着寶娘貼身的事兒,黃莺管着院子裏的雜事兒。劉嬷嬷是貼身保姆,平日裏不大管事,只靜靜地陪着寶娘。
另外還有四個三等丫頭,梳頭的巧簪、管衣裳的青蘿、管茶水的香茗和管飯食的春燕。除了這六個能在她面前說得上話的,還有幾個年齡特別小的小丫頭,外加幾個幹粗活的婆子。
這會子六個丫頭都團團圍着冰盆,寶娘靠近冰盆後,感覺到一陣涼意襲來,頓時打了個哆嗦。
她立刻吩咐衆人,“都離遠些,莫要貪涼。”
劉嬷嬷點頭,“二娘子說得對,這會子若是貪涼離的近了,那可傷身的很。你們年紀小不知道,小娘子若是受了涼,等長大嫁人了,養不出孩子來。”
劉嬷嬷說的直接,幾個丫頭都紅了臉,嘻嘻哈哈往邊上退。
那大冰塊持續往外頭冒白煙,很快,整個屋子漸漸涼了起來。寶娘讓青蘿把卧房簾子掀開,讓涼氣進到卧房裏去,晌午她也能睡個安生午覺了。
一屋子的人都涼快了下來,寶娘想到院子裏那幾個六七歲的小女孩,于心不忍,讓黃莺把她們都叫了進來。
“可憐見的,年紀這樣小,讓她們進來一起涼快涼快。”
黃莺領命出去了,劉嬷嬷本來想阻攔,想想還是算了。二娘子如今願意施恩,也能讓栖月閣更團結些。
幾個小女孩們怯怯地進來了,平日她們都是在門口伺候,屋裏的事情,都是幾個姐姐們幹的。
寶娘沖她們招招手,“外頭熱,進來一起涼快涼快。你們今日的差事都幹完了沒?”
小女孩們看向黃莺,黃莺幫着解圍,“回二娘子,她們還小呢,就掃院子跑腿。這些日子天熱了,她們一大早就起來把院子裏掃幹淨了,這會子無事做,都在耳房裏候着呢。”
寶娘點頭,“沒耽誤差事就好。春燕,你晌午去拿飯的時候,多帶些綠豆湯回來,給院子裏的老媽媽們也分一些。”
春燕屈膝應了。
劉嬷嬷笑了,“二娘子體恤人心,這才是大家子氣度。”
寶娘笑了,“老的老小的小,萬一哪個中暑了,也不好。”
寶娘有見冰塊融化出了冰水,問喜鵲,“這冰水能不能吃?”
喜鵲想了想,“我聽阿爹說,這冰入口怕是不大幹淨。二娘子可以把東西放到冰水了鎮一鎮,倒是不錯的。”
寶娘心裏有些遺憾,夏天不能吃冰,好可惜。
她又吩咐春燕,“你等會子去廚房要個兩個西瓜來,放在冰盆裏鎮個把時辰,到時候就好吃了。”
劉嬷嬷笑眯眯的,“可不能多吃,別壞了肚子。”
春燕帶着個小丫頭走了。
寶娘開始在家裏蟄伏,想度過這悶熱的三伏天。
但過了幾日,楊淑娘忽然來找她,拉着她的袖子問她,“二姐姐,你不是說咱們去莊子裏住一陣子,還去嗎?”
寶娘把冰盆裏鎮過的西瓜給楊淑娘拿了一塊,“去呀,怎麽不去。只是我聽說阿爹近來公事繁忙,不好為了這些小事打擾他。我聽人說,外頭有地方幹旱了,百姓們賣兒賣女,都快活不下去了。我想着咱們整日錦衣玉食,卻不能為災民們做什麽。阿爹是朝廷棟梁,如今正在和諸位大人們一起商議赈災的事情,咱們怎們還能去煩擾阿爹,等這事兒過了,咱們再去莊子上也不遲。”
楊淑娘聽說外頭有人賣兒賣女,皺起了眉頭,“被賣了真可憐。”
寶娘看了看旁邊的丫頭們,她們哪個不是被賣的呢,連忙岔開話題,“你這幾日有沒有用心寫字呀?屋裏的冰夠不夠用?”
楊淑娘點頭,“我每日寫十篇大字,背兩頁書。我和姨娘的合在一起,勉強一天能有兩個冰盆,有時候去阿奶那裏。阿奶那裏的冰盆好大,一天到晚都有。”
陳氏屋裏一天到晚都有冰,陳姨娘就經常帶着女兒去蹭,陳氏也不在意,她倒是希望孫子孫女們都去,但楊默娘除了請安,不怎麽過去,寶娘去得就更少了,也只有楊淑娘這個小孫女,只要不上學,就一天到晚陪着她。
姐妹兩個絮絮叨叨說了許久的閑話,寶娘見外頭太陽那麽大,不讓楊淑娘走,留她在栖月閣吃晌午飯,又帶着她一起午睡,直等到太陽落山了,才讓喜鵲親自送她回去。
到了中伏,天氣更熱了。不等寶娘開口,楊太傅準備把幾個女兒送到了城外的莊子上避暑。陳氏年紀大了,倒沒有那麽怕熱,莫氏不肯去。至于兩個兒子,楊太傅仍舊每日打發他們去上學,男孩子,不能那麽嬌氣。
幾個小娘子單獨住在莊子上也不好,楊太傅讓人叫來了二房的侄子。
楊太傅的祖父娶了兩房婆娘,大房就是楊太傅的親祖母,二房是續弦,也生了個兒子。如今繼祖母和二叔都去世了,二嬸還在,二房兩個堂弟都看着楊太傅的臉色生活。二嬸當年趁着楊太傅年紀小又死了爹,沒少幹欺負人家孤兒寡母的事情,如今見到陳氏和楊太傅,老實的跟鹌鹑似的。
叫來的這個年輕人二十歲的樣子,是楊太傅大堂弟的長子,名叫楊玉橋。
楊玉橋被莫大管事叫來,忐忑地進了楊太傅的書房,“見過大爺。”
楊太傅正在看公文,頭也不擡,“橋哥兒這些日子忙不忙?”
楊玉橋趕緊道,“侄兒忙的都是些小事,大爺有什麽吩咐只管說。”
楊太傅嗯了一聲,“你幾個妹妹要去莊子上,我沒得空,昆哥兒和闌哥兒要讀書,你幫我送她們去莊子上,再替我守一陣子。看好門就行,等過了伏天,再送她們回來。”
楊玉橋趕緊躬身到底,“侄兒遵命,大爺放心,我定會照看好幾個妹妹的。”
楊太傅左手寫公文,右手揮了揮,“你去吧。”
他揮手的過程中,楊玉橋不小心看到了那只少了四根手指的肉掌,心裏一驚,立刻低下頭,躬身告退。
楊玉橋是二房難得的好孩子,不像其祖父那樣是個混不吝,也不像他阿爹性格懦弱。楊太傅雖然說不上多喜歡這個侄子,有事情也會經常使喚他。他兒子們還小,許多事情讓侄子出面也可以,楊玉橋漸漸成了楊家在外頭行走最多的青年子弟。
寶娘聽說要去莊子上了,非常開心,歡歡喜喜地去找楊太傅辭行。
楊太傅見女兒高興的小模樣,也忍不住高興,“去了之後照看好妹妹們,缺什麽要什麽,只管問你堂兄要。外頭的事情你不要管,我把墨竹的大兒子給你,一應事宜都有他打理。你們好生玩幾天,等立了秋再回來。”
寶娘拉着他的袖子,“阿爹,女兒聽說近來朝堂裏事情多,天氣又熱,阿爹要保重身體,按時吃飯。”
楊太傅摸了摸女兒的發髻,“放心吧,阿爹會照看好自己。”
第二天,寶娘帶着兩個妹妹高高興興出發了。
豐姨娘和陳姨娘給女兒準備了豐厚的行裝,寶娘的東西是自己帶着丫頭們整理的,劉嬷嬷只在一邊看着。
因帶的東西多,光行禮就占了一輛車,姐妹三個再坐一輛車,丫頭婆子們擠在兩輛車中,再加上随從和護衛,還有楊玉橋主仆,一行幾十人,浩浩蕩蕩往城郊去了。
楊家的莊子是一處皇莊,這是楊太傅幫景仁帝幹了一件大事後,景仁帝賞賜的。皇莊連着幾百畝地,中間是一處四進的大宅院。
這宅子雖然只有四進,但每一進都非常大。宅子外頭還有林子,菜地。林子裏有家養的牲畜,菜地裏各色瓜果正繁茂。
小莫管事和楊玉橋一路說着閑話,楊玉橋私底下見到莫大管事都是叫大叔,小莫管事比他幾歲,他雖然不能叫哥,也一直叫管事。
莫大管事一直約束自己的孩子們,不可在府中少爺娘子們面前拿大。但旁支的孩子們,見到府中大管事的孩子,也不敢擺譜。
寶娘和兩個妹妹一起坐着車,晃晃悠悠從內城出發,到了外城,又到了城郊。
莊子上的下人們早就在大門口等着了,等姐妹三個一起下,一起行大禮迎接。
寶娘是姐姐,先開口,“都起來吧,阿爹說這莊子裏好,我們來住幾天。你們平日裏該幹什麽還幹什麽,若有事情,找堂兄和小莫管事。”
說完,她帶着妹妹們和楊玉橋打招呼,“大堂兄請進。”
楊玉橋連忙拱手,“妹妹們年紀小,先進吧,我做哥哥的在後頭看着。”
寶娘也不客氣,“那就有勞大堂兄了。”
姐妹三個一起進了大門。
莊子真大啊,光前院,就有好幾丈長。進了垂花門之後,山石嶙峋、花木扶蘇,好一派盛夏之景。
寶娘來之前看過莊子的平面圖,自己給自己挑了個地方住。
她問兩個妹妹,“你們要怎麽住,是住在一起,還是分開住?”
楊淑娘看向楊默娘,楊默娘對寶娘說道,“我來之前,姨娘對我說,莊子大的很,人又少,讓我跟着二姐姐住在一起。不知會不會煩擾到二姐姐?”
寶娘笑了,“我怕你們嫌我唠叨,不想跟我住呢。既然要跟我住在一起,走,我帶你們去個好地方。”
寶娘尋着記憶和莊子管家婆的解說,到了一處大院子。
這院子前面有個大湖,後面有片竹林。大湖裏總是有風刮上來,涼快的很。且這院子兩邊還帶了小跨院,真正是大院子套着小院子。
楊淑娘見到門口的大湖後非常開心,“明兒咱們可以自己釣魚回來吃。”
寶娘點頭,“莫急,莊子上好玩的多着呢,咱們一樣樣玩。”
進了正院後,寶娘開始分派,“三妹妹,你帶人住東跨院,四妹妹,你住在西跨院。這三個院子都有月亮門通着的,有事喊一聲我就能聽見了。走了這麽遠的路也累了,你們先去洗漱一番,等會子咱們一起嘗一嘗農家飯菜。”
兩個妹妹各自帶着人走了。
寶娘坐下後,問管事娘子,“媽媽貴姓?”
那婦人趕緊跪下行了個大禮,“奴婢夫家姓岳,二娘子叫奴婢岳婆子就行。”
寶娘讓喜鵲扶她起來,“岳媽媽客氣了,我們才來,還要辛苦岳媽媽。妹妹們還小,岳媽媽讓人用心看這些。這莊子裏又是湖又是山的,草林裏的蛇都清理幹淨沒?林子裏也別有什麽兇猛的牲口才好。”
岳媽媽趕緊回道,“不消二娘子吩咐,已經清理過好幾遍了,都幹幹淨淨的,保管幾位娘子玩的高興。”
寶娘笑了,“我也累了,岳媽媽自去忙吧。”
岳媽媽很有眼色地告退,喜鵲給了打賞。
姐妹三個晌午一起吃了頓地道的農家飯,寶娘讓岳媽媽給楊玉橋和小莫管事的飯菜也準備的豐盛些。
岳媽媽連忙解釋道,“我家裏老頭子帶着兩個兒子在前院服侍堂少爺呢,幾位娘子只管放心。”
姐妹三個徹底在莊子裏住了下來,今日一起在湖裏劃船釣魚,明兒一起提着籃子去菜園裏擇菜,後兒一起到林子裏逮大公雞。
莊子裏樹木多,風大,早晚涼快得很,姐妹三個玩的頭都要掉了,連一向穩重的楊默娘,這會子也甩開了那些規矩,經常脫了鞋襪和姐姐妹妹一起在湖邊的大石頭上泡腳。楊玉橋自己在外院,從來不進來騷擾她們。
除了玩耍,寶娘還經常帶着妹妹們一起讀書,合力給家裏長輩們做了衣裳鞋襪,讓人送回去。又親自摘了許多瓜果蔬菜,讓人送到楊府。
這一日上午,姐妹三個又坐在了湖邊的大石頭上。
這石頭做的巧妙,後面一排高一些,人可以坐在上面,前面一排矮一些,剛好在水下幾寸的樣子,人可以把腳放在上面玩水。而且背靠着幾棵大樹,曬不到太陽。若是玩水玩夠了,坐到一邊的亭子裏去,吹着風吃着瓜,別提多涼快了。
姐妹三個經常這樣幹,岳媽媽怕石頭打滑,在一邊布置了許多網,就算一不小心滑了腳,也不會掉進湖裏。
正玩着水呢,忽然有人來報,“二娘子,隔壁趙家送了帖子來?”
寶娘奇怪,“誰家?”
岳媽媽幫着解釋,“二娘子,這一帶都是皇莊,一到夏天,各家都會有人來避暑。咱們旁邊的,是晉國公府趙家的莊子。”
寶娘哦了一聲,又問,“堂兄看過帖子了嗎?”
那丫頭回道,“堂少爺看過了,說讓二娘子自己定奪。”
寶娘接過帖子一看,是老熟人趙三公子下的帖子。他帶着舅父和侄兒侄女們到莊子上來玩,聽說楊家小娘子們來了好幾天了,就給她們下了帖子,說是請她們去和侄女們一起玩。
趙傳炜下帖子的時候,東籬先生眯了眯眼睛。你一個男孩子,給人家小娘子下什麽帖子,要下帖子,也該你家裏侄女下才對。但外甥一向主義大,且事關楊家,他也不想多嘴。
他清清楚楚記得,當年陳氏到家裏退親時,阿爺阿奶和阿爹阿娘非常氣憤,大姐姐傷心了許久,經常背着人哭,還說自己是個災星。
外甥忽然對楊家小娘子感興趣,東籬先生一貫不幹涉後輩們的私事,但仍舊往福建給三姐姐晉國公夫人送了封信,信中隐晦提了一句。
哪知三姐姐回信就一句話,緣分使然,随他去吧。
寶娘看帖子也不避諱兩個妹妹,楊淑娘雙眼亮晶晶的,“二姐姐,是那個長的好看的大哥哥嗎?”
寶娘敲了敲她的頭,“豈可以外貌論人。”
楊默娘問她,“二姐姐,咱們去不去?那邊的小娘子們,可能是晉國公世子爺的兩個嫡女。”
寶娘把帖子揚了揚,“去,都說晉國公家是鼎盛豪門,咱們去混頓好吃的。”
楊默娘悄聲說道,“二姐姐,我聽說,咱們家以前和晉國公夫人家裏,是鄰居呢。”
寶娘看了她一眼,“以前的事情,和咱們無關。咱們整日在家裏窩着,也該出去交兩個朋友了。你看嘉和,認識許多人,消息靈通,咱們三個整日就跟沒長耳朵似的,消息閉塞。”
寶娘讓人回了趙家人,明兒就去。
轉天早上,趙家莊子上的管事親自來接,小莫管事把姐妹三個送了過去,楊玉橋并不去管幾個堂妹交際的事情。
趙家姐妹親自接待了楊家姐妹三個。
兩家的小娘子們第一次交往,卻遇到了難題。這該如何稱呼呢?
趙燕娘知道一些往事,三叔要請,她們姐妹自然只能遵從。按照老輩的鄰居關系,她們要管寶娘叫姑母。但兩家又沒有實在的親戚關系,這就很尴尬了。
最後還是趙傳炜告訴她們,“不必叫稱呼,随意些。”
趙燕娘年紀比寶娘小了半歲,主動行禮,“楊二娘子好。”
寶娘也回禮,“趙大娘子好。”
趙家的那群小猴子們都圍了過來,“這不是那天那個漂亮姐姐。”
寶娘還以為趙家這邊是男女分開的,誰知道竟然都在一起玩。好在除了東籬先生,其餘趙家男丁年紀都比較小。正是因為他們年級小,晉國公世子爺才答應他們一起來避暑,但再三囑咐不可荒廢學業。
東籬先生見到寶娘的容貌後,忽然眼神變得異常犀利。那天在一壺春,他沒有仔細看。如今再一仔細看,他心裏直打鼓。不是說這是楊家嫡女,怎麽,怎麽卻和……
寶娘吓了一跳,趕緊行禮,“先生安好。”
東籬先生半晌後眼神變得溫和起來,“好,你父親好不好?說起來,我小時候他還教我寫過字呢。那時候你阿爺剛去世,你父親和你姑媽經常來我家裏,跟我二哥一起讀書。”
楊家三姐妹很吃驚,她們頭一回知道這些事情。
趙傳炜在一邊觀察,他是習武之人,東籬先生陡然間增加的攻擊氣勢,他立刻感受到了,見三舅雙眼像刀子一樣盯着寶娘看,他心裏越來越好奇。楊家二娘子和我們家有什麽關系?為什麽她有一把和我一樣的金鑰匙。
寶娘連忙回道,“阿爹好的很,多謝先生挂念。阿爹也說,先生大才,比他這個狀元郎值錢多了。”
東籬先生哈哈笑了,“難得,他也會開玩笑。”
有了這個小插曲,氣氛又活絡起來。
東籬先生擺擺手,“你們小孩子玩你們的,我就不陪你們了。”
寶娘三姐妹在趙家莊子上玩了一天,趙家姐妹熱情招待楊家姐妹三個。趙傳炜看着一群小猴子,順帶照顧大夥兒的吃喝。趙家莊子上有許多楊家沒有的品種瓜果,等寶娘看到嫁接出來的新品種時,內心如同響了個炸雷!
老天爺,難道有前輩在我之前來過。若不然,誰能想到嫁接呢!
她默不吱聲,依舊面不改色和大夥兒說笑,等天黑了才帶着兩個妹妹回來。
夜裏,趙傳炜把東籬先生安排住在主院中,這是晉國公夫婦的院子。說是給主人住的,但晉國公夫婦從來沒來過,趙傳炜讓三舅住這裏,誰也不敢說二話。
趙傳炜親自把東籬先生送到了正院。
他揮揮手,所有人都下去了,包括東籬先生的貼身随從順寶。
東籬先生坐下,自己給自己倒了杯茶,“說罷,有什麽想問的?”
趙傳炜坐在一邊,斟酌了片刻後開口,“三舅,咱們家和楊家有什麽淵源嗎?”
東籬先生看了他一眼,“你阿爹阿娘沒告訴你?”
趙傳炜搖頭,“阿爹只跟我說楊太傅有才華,對聖上極為忠心。”
東籬先生喝了口茶,“大姐姐當初,和楊太傅定過親。”
趙傳炜瞪大了眼睛,“三舅說的,說的是太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