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初心動秋後算賬 (1)
進門前, 趙傳炜看了書君一眼。
書君明白,“公子放心, 外頭保證一個字不會有的。”
趙傳炜嗯了一聲, 轉身進了門。
他先去給長嫂王氏請安, 向她說了侄兒侄女們的近況, 王氏略微問了幾句,就打發他走了。他又直奔祖父趙老太爺的院子。
王氏身邊的王嬷嬷奇怪,“世子夫人, 三爺一向講究, 今兒怎地連外衫都沒穿就到您這裏來了?”
王氏沉吟了片刻, “長嫂如母,他比燕娘只大了幾個月,在我眼裏和孩子一樣, 不用講那麽多規矩。”
王嬷嬷笑了,“可見三爺真正把世子夫人當做親人了。”
王氏點頭,“阿爺要去莊子上, 你跟我再去查看查看。”
老太爺見到小孫子,笑眯眯對他招手,“莊子上好不好玩?”
趙傳炜也笑眯眯的, “阿爺,您去了就曉得了, 真是樂不思蜀。”
老太爺嗔怪他,“知道阿爺不認幾個字,還跟我掉書袋子。”
趙傳炜哈哈笑了, “阿爺,這會子正熱着呢,等下午涼快了,孫兒再侍奉您去莊子上。”
趙家祖孫和樂,楊家那邊,氣氛有些沉悶。
楊太傅親自把寶娘送到了栖月閣,吩咐人好生伺候女兒,又安慰了她幾句,然後自己回了前院。
莫九郎被帶到了楊太傅面前,雖然沖了兩桶涼水,他渾身還是臭烘烘的。
他一見楊太傅,立刻哭了起來,“姑父,姑父,您可要給我做主,不知道哪裏冒出來個小王八羔子,把我扔進了茅坑裏,我報上您的名號都沒用,他根本不把姑父放在眼裏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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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太傅回身,眼睛冰冷冷地看着他,半晌後說出一個字,“打。”
莫九郎急了,他先提那個多管閑事的小子,就是想轉移話題,結果楊太傅根本不上當。
楊家下人雖然不是軍中出來的,也有一批精幹分子。這回寶娘被莫九郎逮住了,一是小莫管事大意,覺得滿天下也沒人敢捉楊家的女兒,二是對方有心算無心,那地頭蛇被莫九郎蒙騙,拿了些銀子膽子就大了,又見寶娘穿着普通,以為是小戶人家的女兒,就更肆無忌憚了。
楊家下人按住莫九郎,那板子噼裏啪啦就打了下來。
莫九郎痛的鬼哭狼嚎,他被老秦姨娘婆媳寵愛着長大,何曾挨過打。一時疼狠了,開始亂叫喚,“姑父,姑父,表妹已經是我的人了,我,我是您的女婿呀,您打死我了,表妹要守寡不成!”
楊太傅頓時氣得胡子都翹了起來,“給我狠狠的打!”
過了一會子,莫九郎叫不出聲了,昏了過去。
楊太傅讓人把他扔進了馬棚裏,仔細看着,別讓他死了。
莫家那邊,老秦姨娘婆媳二人見莫九郎始終不回來,開始擔憂起來。
莫二太太在屋裏打轉,“姨娘,這法子真的成麽?姑老爺知道,會不會,會不會?”
老秦姨娘咬咬牙,“不會,只要九郎能得手,什麽都不用怕了。哼,那丫頭金貴着呢。有了她,老二和九郎這輩子再也不用發愁了。”
老秦姨娘自己是個妾,深知庶子的艱難,兒子的那些小老婆,一個都沒生出來,她只在乎嫡出的孫子。誰知莫二太太不争氣,嫁過來之後左一個女兒又一個女兒,等成親十多年,終于生了莫九郎,婆媳兩個一直當金疙瘩養着。
老秦姨娘知道女兒當日只生了一個孩子,那肚子,她一打眼就曉得不是雙生。她雖然沒見過寶娘的生母,但見楊太傅這樣寵愛她,大概猜出了寶娘的身世,但她也不敢跟兒媳婦多說一句,如今把這丫頭摟了過來,那就是個金疙瘩。
她看向皇城的方向,心中暗自說道,你再尊貴又如何,還是輸給我女兒。到了你的女兒,又要給我做孫媳婦了!
她忽然有些得意,都是命,你天生就是要被我們母女壓一頭。
想到興奮處,她甚至覺得什麽二老太太陳氏,都是浮雲。
婆媳二人左等右等,也不見莫九郎回來。
老秦姨娘先走了,“等了這麽多天,說不定今日得手了,九郎一高興,回來遲些也正常。”
她笑得滿臉起褶子,先回房去了。
這回的主意,又是老秦姨娘出的。她也想不出旁的辦法,這種先斬後奏的法子,在她眼裏最管用。她自己是主動爬了二老太爺的床,做了妾。她女兒的婚事,也是她這樣奪來的。如今到了孫媳婦,她仍舊如法炮制。搶奪,已經成了老秦姨娘人生的信條。
只要把那丫頭的身子破了,那就是板上釘釘的莫家人了。
聽說寶娘去了莊子上,她就動心了。她知道楊家幾個丫頭喜歡出門玩,在京城不好下手,在京郊就不好說了。
她掏出私房銀子,讓自己的兄弟去奔走,找了當地的地頭蛇,給了豐厚的銀子,只說家裏定了親的孫媳婦跑了,可能在附近,要抓回去。
秦家人和地頭蛇等了多日,終于找到了機會。那地頭蛇見寶娘身邊人不少,還搶了個孩子打掩護。
轉天,楊太傅照舊去上朝,他讓人把莫九郎關了起來,每日只給一碗稀粥他喝,又給他棒瘡藥,別讓他死了。
莫九郎見姑父還給自己治傷,心裏忍不住猜測,難道姑父認了我這個女婿?我唐突了表妹,姑父生氣打我一頓也正常。等過一陣子姑父氣消了,我們還一樣是好翁婿。莫九郎頓時有了信心,每天喝稀粥喝的高興的很。
誰知過了幾天,等他的傷好的差不多了,又被楊家人痛打一頓!打完後又給他醫治,這樣反反複複了七八次,莫九郎被折磨的不成個人樣子。
莫家那邊徹底亂了,老秦姨娘去找二老太爺,但她也不敢說莫九郎是去幹什麽了,只說人丢了。二老太爺要去報官,她又不肯。莫家出動了許多人到處尋找,始終找不到人。
這期間,寶娘一直安安靜靜待在家中。兩個妹妹整日來陪她,一個字不提當日的事情,連莊子上的事情都不提,變着花樣哄她高興。
莫大管事到處采買新鮮料子首飾回來,流水一樣送到栖月閣。
寶娘過了幾日就平複了心境,也不再整日呆着臉,帶着兩個妹妹一起玩耍,除了偶爾給嘉和送一些小禮物,很少再出門。莫大管事送來的東西,她來者不拒,整日和兩個妹妹一起分料子分首飾。
陳姨娘奇怪,問女兒,“怎麽老爺天天給你們買東西?家裏發大財了不成?”
楊淑娘雖然小,也知道這事情大,姨娘嘴巴不嚴,還是不告訴她算了,“姨娘真是的,阿爹疼我們,姨娘還不樂意?”
陳姨娘笑了,“樂意樂意,就是你們整日往栖月閣跑,累不累?”
楊淑娘搖頭,“二姐姐那裏寬敞,我們能耍的開。來咱們這裏,姨娘要忙活呢。”
陳姨娘幫女兒把新得的衣裳首飾收好,“二娘子真是個公正人,每回分東西,自己從來不多占。”
楊淑娘晃了晃手裏的金镯子,“二姐姐說了,這些都是身外之物,我們姐妹少,相處好了,以後才能互相幫襯。”
陳姨娘難得不糊塗,“是這個理,你多聽姐姐們的話。雖然我和豐姨娘不和,你也不要和三娘子疏遠了。”
楊淑娘看向陳姨娘,“姨娘,阿爹不來您這裏,也不去豐姨娘那裏,您和豐姨娘還有什麽好争的。争來争去,誰也贏不了。”
陳姨娘嘆了口氣,“我還能做什麽呢,争一争,還有些希望,不然這輩子,不跟死了一樣。”
楊淑娘還不太懂,只覺得姨娘今天說的話和平常不太一樣。
豐姨娘那裏也是一樣,幫女兒把東西一樣樣收好,“這些首飾你也戴不完,都留着,過兩年拿去重新炸一炸,做嫁妝也行。”
楊默娘害羞,“姨娘!”
豐姨娘笑了,“別害羞,你都十二了,最遲明年,就該給你定親了。太太不管事,這樣倒好,老爺肯定會親自給你擇婿,不管是出身豪門還是出身貧寒,肯定都是能幹上進的好孩子。你阿爹憑自己的本事做了太傅,可見這世上靠誰都不如靠自己。只要女婿能幹,就算家裏貧寒些,你也別挑剔。”
楊默娘低下了頭,“姨娘,阿爹好久沒來了。”
豐姨娘笑了,“三娘子別擔心我,我好的很。老爺寵愛了我十多年,滿京城找找,哪個做妾的也沒我福氣大。太太管不了我,老爺寵愛我,還有兩個好孩子。若我再不知足,老天爺都要罰我。”
楊默娘擡頭,嘆了口氣,“姨娘高興就好。”
豐姨娘抖開一匹料子,“這匹布等入秋了給你做件裙子最好了。”
楊默娘倒不是特別在意吃穿,但為了哄豐姨娘高興,也陪着說起衣衫料子。
陳氏聽說了之後,先去問了兒子,楊太傅只略微透漏了幾句話。陳氏氣得跑到莫氏的院子裏把她痛罵了一頓!這是她孫女,她最金貴的孫女,莫家那些爛泥扶不上牆的東西,敢打這樣的歪主意,當她是死的不成!
最主要的是,陳氏想起了當年老秦姨娘坑騙她的事情!這個上不了臺面的老賤婦,就會使這些下作手段!
等着吧,你以為只有你會算計人?呸,這是你的獨孫對吧?哼。
陳氏趁着楊太傅不在家,讓人去了馬棚,又把莫九郎揍了一頓。然後她找人去莫二老爺流放的地方送了話,莫老二不聽話,只管打!
莫家父子兩個都吊着一口氣活着。
趙家那邊,趙傳炜奉着祖父去了莊子上。趙老太爺整天帶着孫子重孫子重孫女滿山亂竄,也不用擔心安危。趙家的侍衛在京中是出了名的本事高,皇城的大內侍衛都不一定有人家能幹,那都是見過血的。
趙傳炜一邊陪着祖父和侄兒侄女們,一邊擔憂寶娘。
楊太傅親自過來把三個女兒一下子全部接走了,連聲招呼都沒打,趙家姐妹有些奇怪,但也沒多問,想來是家裏有急事吧。
趙傳炜有時候會看着楊家莊子的方向發呆,楊家沒有傳出一丁點消息。前一陣子楊家跟個篩子似的,什麽消息都往外漏,這一陣子也不知怎地,一個字也打探不出來了。
書君最懂他的心意,“三公子,聽說太傅府裏整日各色珠寶首飾和吃食料子跟不要錢似的往家裏買。”
趙傳炜詫異,“不是說楊太傅為官清廉?”
書君嘿嘿笑了,“聽說楊太傅是根木頭,不好色、不好酒、不好賭,什麽名貴書畫、瓷器玉器,他一樣不愛。這麽潔身自好的人,皇上這麽多年給了多少賞賜,他家裏幾個女兒能花用多少呢。”
趙傳炜嗯了一聲,“多盯着些。”
書君點頭,“三公子,老太爺好幾回看您呢。”
趙傳炜心裏一驚,難道祖父看出來什麽。
趙老太爺人老成精,他看着孫子那副癡呆樣,心裏有了譜。他想起兒子年少時那個憨樣子,又覺得有些好笑。他也不去戳破,當日的事情,他問過家裏的侍衛了。侍衛首領當時有些為難,下面一個機靈的侍衛勸他,三公子說了,外頭不許透漏一個字,老太爺這裏,又不是外頭。
趙老太爺聽說了之後,只笑了笑。一輩管一輩,孫子的事情,只要不是危機到性命,他是不會插手的。
但他清楚這中間的事兒,也替孫子發愁,這事兒怕是難了。
日子過得飛快,很快就入了秋。
趙傳炜又奉着老太爺回了晉國公府。
一進家門,世子爺就叫了他過去。
他進門先行禮,“大哥。”
世子爺放下手中的一封信,“坐,阿爺身體如何?”
趙傳炜點頭,“好的很,阿爺跑馬,比雲陽幾個還好呢。”
世子爺點頭,“這些日子你辛苦了,過幾日,你帶着雲陽繼續去官學讀書吧,荒廢了這麽久,不能再缺了。”
趙傳炜摸摸頭,“我有帶着他們讀書的。”
世子爺笑了,“我曉得,雲陽幾個還小,缺幾日也沒甚。你不一樣,阿爹來信,讓你參加明年的縣試和府試。”
趙傳炜眼睛一亮,“阿爹來信了?”
世子爺從信封中抽出一張紙,“這是給你的。”
趙傳炜看向他,“大哥都看過了?”
世子爺斜着眼睛看他,“難道我不能看?”
趙傳炜嘿嘿笑了,“能看,能看。”
說完,他把紙展開,一目十行開始看了起來。晉國公只說讓他好生讀書,孝順阿爺,聽大哥的話,另外,功夫不能廢。晉國公夫人李氏絮絮叨叨叮囑了許多事情,都是些日常小事。
看完後,趙傳炜心裏有些異動,他長這麽大,第一次離開父母,說不想念是假的。但阿爹說了,二哥已經在軍中任了高級将領,大哥是世子爺,自己只能走文舉,那就要好生讀書,京城裏的先生最好。這裏卧虎藏龍,不光能讀書,還能歷練。父母為他計深遠,他一向懂事,雖然舍不得,也獨自上京了。
世子爺拍拍他的肩膀,從袖子裏抽出一張銀票給他,“這是給你的,出門交際,不要小氣。”
趙傳炜看了看銀票,直擺手,“大哥,這太多了。”
世子爺塞進他手裏,“沒出息,這點零花錢也叫多。你的侍衛們,随從們,要好生收攏,別讓他們嘴巴跟個篩子似的,人家一問,什麽都說了。”
趙傳炜忽然蹦了起來,“他們說甚了?”
他哥對着他神秘一笑,“英雄救美,啧啧。”
趙傳炜把銀票往懷裏一塞,“我回去就把他們退給阿爹。”
說完,他氣哼哼的走了。
回了自己的院子之後,他讓書君把幾個侍衛都叫了過來,自己搬了個椅子坐在廊下。
等侍衛們來了之後,他只說了一句話,“你們都回去收拾行李,明兒都回福建去。”
幾個侍衛跟下餃子一樣噗通噗通都跪了下來,首領呂侍衛問,“三公子何故攆我們走?”
趙傳炜笑着回答,“你們都是戰場上下來的大英雄,跟着我這個身無寸功的毛頭小子,辱沒了你們。書君,一人給些銀子,明兒就讓他們回去找我阿爹。”
說完,他轉身進屋了。
侍衛們面面相觑,立刻都看向書君。開玩笑,要是他們都被攆回去了,公爺知道了,還能饒了他們。
書君搖搖頭,“我也救不了你們,公子說的話你們不聽,公子哪裏還敢用你們。”
呂侍衛大驚,“我們再不敢陽奉陰違的。”
書君提點他們,“三公子那日救人的事情,怎麽傳得世子爺都知道了。公子什麽年紀,最是要臉面的時候,被世子爺問到臉上,很好看?”
呂侍衛明白了,他們是三公子的侍衛,老太爺一問就招了,這是大忌。
雖說老太爺沒有惡意,但他們這也是不忠的表現。公爺當日就說了,“你們幾個,以後就跟着老三,要是覺得不合适,現在提出來。若是不提,以後就替我好生照顧他,除了他,這世上你們再無二主,連我的話你們也可以不聽。若是讓我知道你們欺負他年少,沒得說,自己回老家種田去吧。”
公爺說的委婉,什麽種田,那就是一輩子被釘死了。不忠心的人,誰敢用你。
呂侍衛越想越怕,越來越後悔,回京之後,安逸的日子讓他忘了規矩。三公子雖然還小,但也是他們的正經主子,他們這樣做,三公子生氣了!
呂侍衛知道自己不能辯解,帶着侍衛們在院子裏跪了整整一夜。
後來還是世子爺來勸弟弟,“好了,把你的驢脾氣收一收,他們經了這一朝,定然不敢再犯了。不信你明兒再偷偷幹點事兒,看看我能不能問得出來。”
說完,他沖弟弟眨眨眼睛。
趙傳炜紅了紅臉,“那我看在大哥的面子上,饒他們這一回。”
侍衛風波算是過去了,呂侍衛幾個自此再不敢把趙傳炜當小孩子看待,這是他們的正經主子,以後不管風裏雨裏,主子一句話,他們不能退縮,更別說三公子一向對他們優厚的很。
楊家那邊,楊太傅把莫九郎放在馬棚裏關了一個多月。
莫九郎從剛開始的害怕、到欣喜、到恐懼、到絕望,最後變得癡癡呆呆,整日翻來覆去的念叨,“姑父,我再也不敢了。”
莫家那邊,老秦姨娘婆媳兩個快急瘋了。孫子一個多月沒回來,跟去的随從也都不見了。他們找遍了京郊,幾個人仿佛失蹤了一樣。
當日那個地頭蛇連個影子都沒了,那群幫手,也都早跑了。
老秦姨娘有種不好的預感,事情可能敗露了。她在家裏輾轉反側,想來找女兒,可莫氏被楊太傅關在了後院。
莫氏是個聾子,從來不參與京城婦人之間的交接,她就是幾年不出門,都沒人關注她。
老秦姨娘往楊家送的信,如同石沉大海。
最後,她實在扛不住了,對二老太爺說了實話。
二老太爺當場差點沒昏過去,左右開弓抽了她幾個嘴巴子,“你個黑了心肝的蠢婆娘,你害了我兒子還不夠,又要把我孫子害死不成!”
老秦姨娘哭,“老爺,我也是為了九郎好啊。”
二老太爺對着她的臉吐了口口水,“呸,你也不照照鏡子,九郎那個樣子,能配得上?我跟你說實話,就算九郎有出息,你也別想。女婿讓你多活了這麽多年,你以為是他怕了你,我告訴你,他一直記着呢,如今你把活生生的把柄遞給了他,你,你,我的九郎性命不保啊!”
說完,二老太爺癱坐在椅子上。
老秦姨娘忽然害怕了,她從來沒有這麽深刻地意識到她女婿是冷酷無情的當朝太傅,處理貪官污吏時,他砍人頭就跟切菜瓜一樣幹淨利落。她以為那就是她的女婿,雖然這個女婿是她使了手段得來的,但她女兒連孩子都生了好幾個,難道還能記仇不成。
老秦姨娘越想越害怕,又哭了起來,“老爺,老爺,求您救救九郎吧,我就這一個孫子呀!”
二老太爺滿臉灰敗,“救不了他了,九郎就算不死,也要去半條命。你要祈禱他沒有得手,這樣還能落條命。要是九郎得手了,不光九郎保不住,老二也保不住了。你個蠢婆娘,你是真蠢啊,你以為你是誰啊,你不過是我的小妾罷了。我是誰,我不是什麽太傅的岳丈,我就是莫家的一個庶子。連我見了女婿都客客氣氣的,你倒敢去算計他的掌上明珠。你是不是以為他還是當初在咱們家附學的那個窮小子?你知不知道,他在聖上面前的體面,滿朝文武都沒幾個人能比得上。我跟你說,要是九郎有什麽不測,你,你就去陪着孫子吧。”
老秦姨娘嗷得一嗓子叫了出來,“老爺,老爺,求您救命。”
二老太爺一揮袖子,回了正房找二老太太去了。
二老太太聽說後,冷哼了一聲,“你的心肝肉惹的禍,叫我去圓場子?莫老二,別癡心妄想了。大不了女婿生氣,你和你的心肝肉一起給外孫女賠命就是了。”
二老太爺有些落寞,“咱們正經夫妻,難道你一點不在乎我的死活?”
二老太太笑了,“我在乎你,你又何曾在乎我呢。年輕的時候,要不是有婆母在家裏鎮着,你的心肝肉就要爬到我頭上去了。後來阿娘去了,女婿官越做越大,好嘛,你好懸沒把她扶正了。得虧女婿是個正經人,眼裏只認我這個嫡岳母,不然你們兩個還能讓我好過?”
二老太爺見老妻說的話句句如刀子一樣,心裏覺得有些難過,又有些後悔年輕時不應該寵愛秦氏太過。
二老太太堅決不管,老秦姨娘在她院子外頭跪了幾個時辰,她絲毫不為所動。賤人,你就是在我房門口吊死了,我也不會眨眨眼。
她年輕時多難啊,丈夫是庶子,她在婆母面前本來就沒多少臉面,家裏的妾室比她還威風。二老太爺自己是庶子,總覺得天下的正妻們都是刻薄狠毒的,處處防着她,怕她害了他的心肝肉。
她忍了多少年,如今一把年紀,好不容易有太平日子過,她管那賤人的死活,大不了老頭子休了自己就是了!
楊太傅關了莫九郎一個多月,覺得日子也夠了,決定放他回去。但回去之前,楊太傅覺得這麽多年的恩恩怨怨該做個了斷了。
他讓莫管事找了人,斷了莫九郎的命根子,又養好了他的傷,然後讓人把莫九郎連同幾個随從一起送回了莫家。
莫家喜從天降,老秦姨娘抱着孫子痛哭了一場。
哭完之後,發現孫子有些癡呆,她拍拍孫子的臉,“九郎,你怎麽了?”
莫九郎癡癡呆呆的,“姑父,我再也不敢了。”
老秦姨娘又喊他兩聲,他仍舊癡癡呆呆的。
老秦姨娘驚懼,“九郎,九郎啊,你怎麽啦,你快看看我啊,我是阿奶啊。”
老秦姨娘這會子也不管什麽妻妾之道了,把平日裏孫子私底下對她的稱呼叫了出來。正經論起來,她算什麽阿奶,不過一個妾室罷了。
莫九郎擡眼看了她,忽然眼裏開始冒淚花,“阿奶,您去告訴姑父,我再也不敢了。”
二老太太看了一眼,轉身回房去了。
同時回來的還有莫九郎的幾個随從,這些人這些日子就是被關了起來,雖然吃不飽,倒沒挨打。
三伏天中,楊家也不給他們洗澡,一個個臭烘烘的。
老秦姨娘以為孫子被吓着了,和莫二太太一起,讓人伺候莫九郎洗漱。
莫九郎的幾個通房一起動手,合夥給他洗澡。老秦姨娘婆媳二人在外面候着,忽然,屋子裏傳來一聲尖叫,緊接着,是一群尖叫聲。
婆媳兩個也顧不上男女有別了,立刻沖了進去,一個丫頭跌坐在地上,另外幾個躲在一邊瑟瑟發抖。
老秦姨娘拉起地上那個丫頭,大聲問她,“鬼掐你了?”
丫頭滿眼驚恐,“九郎,九郎他,他……”
丫頭說不下去了,她也不敢說。
老秦姨娘見這丫頭不中用,又抓住旁邊一個問,“你來說!”
那丫頭繼續發抖,“九郎,九郎他,他被人害了!”
老秦姨娘發蒙,“你說清楚些,他到底怎麽了?再不說我賣了你!”
丫頭急哭了,“老姨太太,二太太,九郎他,他被人害了呀!”
說完,她捂着臉嗚嗚哭了起來。
老秦姨娘的心往下沉,她老了,也不用忌諱那麽多,趴到浴桶邊上把孫子拉起來從上到下看。
然後,她嗷了一嗓子,兩眼一閉,就昏了過去。
莫九郎又坐到浴桶裏去,嘴裏反複念叨,“姑父,我再也不敢了。”
很快,這個消息就傳遍了莫家。
二老太爺差點一口氣沒上來,二房就這一個獨子,這下子廢掉了,老二要絕後不成?
二老太太目無表情,什麽都沒說,立刻把家裏所有下人拉了過來,言辭激烈的訓斥了一頓,誰若在外面說一個字,全家都發賣到窯廠裏去。
莫九郎送回去之後,莫家靜悄悄的,并沒有人來問罪。
楊家那邊,寶娘早就平複了心情。她不出門,是因為不知道能去幹什麽,也不知道哪裏更好玩。反正家裏也不錯,這麽好的古代大宅院,以前花錢才能看兩眼,現在自己住在裏面,感覺也挺不錯的。
回來後過了一些日子,趙家讓人送來了兩筐黃桃。個個又甜又大,表面光滑,一看就是上品。
趙傳炜讓書君親自送來的,本來他想過來看看,但到了裕泰街,他忽然停下了腳步,吩咐書君,“你去吧,我在前頭茶樓等你。”
書君領命去了,趙傳炜帶着兩個侍衛上了茶樓,點了杯茶,坐在窗戶口,看着楊家門口的動靜。
他感覺內心亂糟糟的,他回京是讀書的,可最近總是因為楊二娘子心裏煩亂。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不過送個桃子,還要親自跟過來。
楊家大門口,莫大管事親自接待了書君。見到楊家送的桃子,心裏有些吃不準。
書君客氣說道,“頭先在莊子上的時候,貴府娘子送了我們娘子許多香梨,如今我們家裏的黃桃熟了,給貴府小娘子和小郎君們送一些。”
莫大管事接下黃桃,套書君的話,“不知這是貴府哪位主子讓送來的。”
書君雖然年紀小,也不是傻子,他說的模棱兩可,“我們三爺帶着娘子們親自摘的。”
莫大管事不再多問,讓人告訴了陳氏,陳氏給了書君打賞,書君說了兩句客氣話之後就告辭了。
趙傳炜看着書君進去,又看着他出來,心裏隐隐有了些期盼。等察覺到自己的期盼後,他心裏更煩亂。
書君來了之後先複命,趙傳炜嗯了一聲。
書君揮了揮手,侍衛們都到一邊去了。
他低聲回道,“公子,楊家大管事接待了我,還問我桃子是誰讓送去的。”
趙傳炜喝了口茶,“你怎麽回答的?”
書君看了他一眼,“我說是三爺和娘子們親手摘的。”
趙傳炜手裏的茶盞半天沒動,他心裏有些失望,但也知道這樣的答複是最好的。
他放下茶盞,書君又道,“公子若是不放心,讓二位娘子上門去問問也使得。”
趙傳炜轉着手裏的茶盞,“胡說,侄女們的交際,豈是我能插手的。”
書君低頭不說話,“公子,我這些日在府裏與老人們聊天,知道了公爺和夫人年輕時的許多事情。”
趙傳炜重重放下茶盞,“混賬,阿爹阿娘的事情,也是你能打聽的。”
書君趕緊躬身,偷偷看了他一眼,“公子恕罪,我聽說的,都是衆人都知曉的。”
趙傳炜半晌後嗯了一聲,“那你說說。”
書君湊到他身邊,“我聽說,公爺年少時,老太爺不通詩書,就把公爺送到了李家附學。公爺每日嘴甜的很,承恩公夫人很喜歡公爺。”
趙傳炜斜眼看他,“你說這話是什麽意思?”
書君嘿嘿笑了,“聽說楊太傅三元及第,公子明年不是要參加縣試,若是有機緣,也可以問一問功課上的事情。”
趙傳炜踢了他一腳,“滾,馊主意!”
書君捂着腿,“公子,這事兒哪能要臉面。公子整日茶飯不思,二娘子又不出來,公子再這樣下去,我就要告訴公爺和夫人了!”
趙傳炜又罵他,“放你娘的屁,我甚個時候茶飯不思了?我沒你吃的多?”
書君趕緊去捂他的嘴,“公子可不能說粗話,您長的這般體面,該出口成章才對。”
趙傳炜被他逗笑了,“混賬,拿我取笑。”
書君笑眯眯的,“公子,我求您個恩典呗。”
趙傳炜又嗯了一聲,“說。”
書君厚着臉皮,“我看上了夫人身邊的豆蔻,明兒公子能不能給我放一天假,我想去給她買些東西寄到福建去。”
趙傳炜口裏的茶水差點噴出來了,“你看上豆蔻了?什麽時候的事情?你別往自己臉上貼金了,豆蔻姐姐能看得上你。”
書君哼了一聲,“公子別小瞧人,自來烈女怕纏郎,豆蔻這會子又沒有心上人,我多用些心,不怕她不中意我。公子,小娘子們都是這樣,你得多花心思,主動些。”
趙傳炜又踢他,“滾滾滾,明兒就滾回福建去做你的纏郎。”
書君又嘿嘿笑,“那我就當公子答應了。”
主仆兩個一起往回走,趙傳炜知道書君的意思,可他長這麽大,第一次惦記人家小娘子,心裏有些羞澀,不好意思承認。
寶娘接到黃桃後,高興地讓丫頭們洗了幾個。因黃桃數量不是特別多,莫大管事往栖月閣送了一小籃子,丫頭婆子們自然不能人人得一個,只能把桃子切開了衆人分吃。
這些日子,寶娘對院子裏的丫頭們越來越寬和。一群小女孩整天伺候她,她只能從吃穿上多優待她們一些。
但有一樣,栖月閣的事情,堅決不允許說出去一個字。有丫頭多嘴漏了兩句,寶娘立刻把她送給莫大管事的娘子,說她不要了。
小丫頭哭得挺慘,寶娘硬了硬心腸。我今天不要你,你還能到別的地方當差,總比以後要是被人利用,丢了性命強。
那小丫頭被送走之後,整個栖月閣頓時水潑不進。
寶娘嘗了嘗黃桃,甜滋滋的,她快樂的眯起了眼睛。她又想起了那個笑容燦爛的少年,他的外衫,被喜鵲藏在了她的箱子最裏面,還勒令青蘿不許翻看。
寶娘本來說丢了,可沒地方丢,家裏到處都是人。本來說剪了,她覺得不尊重人,于是幹脆藏了起來。
一天夜裏,陳氏讓人把兒子叫到了自己的院子。
楊太傅給老母親請安,陳氏擺擺手,“坐。”
楊太傅給陳氏倒了杯茶,“近來朝堂裏事情多,兒子來的少了,阿娘這幾日可好?”
陳氏笑着點頭,“我好的很,你公事繁忙,也要注意身體,莫要太勞累了。”
楊太傅溫聲回答,“兒子多謝阿娘記挂。”
忽然間,場面冷了下來。
陳氏又主動開口,“寶娘不小了,該說親了。”
楊太傅手裏的茶盞頓了一下,“不知阿娘有什麽好人選?”
陳氏看了兒子一樣,“你覺得,你妹妹家的三郎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