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街頭遇進宮賀壽

一日, 楊太傅下衙,坐着轎子回家, 走着走着, 他掀開了窗簾, 打眼看到了兩個孩子。

兩個孩子穿着得體, 看樣子是剛從學堂裏回來,并未乘車,而是步行, 後頭還跟了幾個侍衛。打頭的那個孩子容貌非常出色, 雙眼燦若星辰, 小小年紀就讓人挪不開眼。

楊太傅笑了,還是孩子好啊,無憂無慮的。

忽然, 打頭的那個孩子看向了他,對他粲然一笑。

楊太傅鬼使神差的,也對着那孩子笑了。那孩子立刻對着他抱拳, 搖搖鞠了個躬。

楊太傅思索,這是誰家孩子?看起來這樣體面,像是認識我一般。

他敲了敲轎子的牆壁, 問莫大管事,“那孩子是誰?”

莫大管事笑了, “老爺不認識?那是趙家三公子,我才給他送過禮的。”

楊太傅頓時收斂了臉上的笑容,忽然覺得那小子的笑容不是燦若星辰, 而是有所圖謀。

他放下了窗簾,正襟危坐。到了家之後,他直奔栖月閣。

寶娘正在看書,臨窗而坐,穿了一身簡單的衣裙,頭上松松挽了個發髻,戴了兩朵花園子裏采回來的新鮮花朵,恬靜美好。

楊太傅看的挪不開眼,忽然,他腦海中顯現出了剛才那個臭小子的笑容,頓時像趕蒼蠅一樣把他趕跑了。

寶娘聽見了動靜,擡眼一看,笑了,“阿爹回來了?”

楊太傅進了書房,“阿爹吵到你讀書了。”

寶娘放下書本,給楊太傅倒茶,“阿爹公事繁忙,還能來看女兒,女兒高興着呢。”

楊太傅想到女兒大了,不好再摸她的頭,但女兒大了又要被一群臭小子惦記,他心裏又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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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幾天太後娘娘壽辰,今年秋季賦稅收的順利,聖上準備給娘娘好生辦個壽宴,到時候你跟你阿奶一起去,給娘娘磕個頭就好。”

寶娘悄悄看了看正院,“太太不去嗎?”

楊太傅垂下了眼簾,“太太不方便,不用去了。”

莫氏雖然做了一品诰命,可她從來不進宮。不管是四時八節給皇後見禮,還是宮裏娘娘們辦宴席,莫氏都是報有疾,宮裏知道她的情況,也不勉強,賜下些東西,圓了臉面就行。

莫氏自己也知道,她也不要求去。宮裏不讓帶奴婢,又不能擡頭看着貴人們說話,她就真成了聾子了。最重要的是,她一想到進宮可能會遇見太後,要給她磕頭,她頓時渾身都難受。索性不去,自己在家裏待着。

寶娘點頭,“我聽阿爹的,阿爹放心,我去了宮裏,一定謹言慎行,不給阿爹惹禍。”

楊太傅笑了,“寶兒不用害怕,去了宮裏也不用事事小心謹慎,阿爹雖然不是什麽王公貴族,在聖上那裏還有兩分臉面,可以讓我兒在一幹千金小姐裏頭挺直了腰板。”

寶娘也笑了,“給阿爹做女兒,真是有福氣。”

楊太傅吃了這一記馬屁,哈哈笑了,“我兒說的話,阿爹就是愛聽。”

寶娘笑過了問他,“阿爹,妹妹們不去嗎?”

楊太傅收斂了笑容,“太後娘娘壽宴,若是把所有的孩子都帶上,宮裏要裝不下了,都是帶嫡出正枝。”

寶娘點頭,“那我聽阿爹的。”

楊太傅看了女兒一眼,想了想,什麽都沒說,“那你先歇着,我去前院了。”

寶娘起身相送。

後面幾天,楊太傅感覺自己跟中了邪似的,不光他中了邪,這世道也中了邪。每回他到了同一個路口掀開車簾時,都能看到那個滿臉笑容的孩子,搖搖對他拱手。

這樣過了七八天,楊太傅讓人停下了轎子。

他下了轎子,對那邊招招手。

趙傳炜愣了一下,然後帶着趙雲陽一起過來了。

到了眼前,他躬身行禮,“見過太傅大人。”

楊太傅嗯了一聲,仔細看了看眼前的孩子,先笑了,“多謝你救了小女。”

趙傳炜再次拱手,“太傅客氣了,都是晚輩應該做的。”

楊太傅聽見他說什麽應該做的,心裏又開始嘀咕,非親非故,什麽叫你應該做的,我看你就是沒安好心。

但他仍舊笑眯眯的,“聽說你回京有一陣子了,你父親母可好?”

趙傳炜笑着回答,“阿爹阿娘很好,多謝太傅。”

楊太傅又看向趙雲陽,時間真快啊,那個跟在他屁股後頭問功課的毛頭小子,孫子都這麽大了。

他摸了摸胡須,“怎地不坐車回去?”

趙傳炜低頭,“回太傅,阿爹說了,家裏離學堂不遠,讓我們多走一走,不然一天到晚都坐着,對身體不好。”

楊太傅繼續摸胡須,“很好,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你父親靠着自己走到了今天,你是他的兒子,不說比他強,總要有乃父之風。”

趙傳炜第三次躬身,“多謝太傅教誨。”

楊太傅擺擺手,“莫要客氣,我與你父母都相熟,你叫我一聲大爺也可以。”

趙傳炜從善如流,“楊大爺好。”趙雲陽也跟着改口叫楊家阿爺。

楊太傅笑了,取下了身上的玉佩,和左手上的扳指,塞給了兩個孩子,“你們回去吧,有空去我家裏玩。”

說完,他轉身進轎子,趙傳炜帶着侄兒行禮相送。

莫大管事心裏直打鼓,老爺這是什麽意思?難道看中了趙家孩子?但這樣在大街上公然和地方掌軍元帥家的孩子說話,會不會被禦史盯上?

但他也不敢多說,自從小莫管事把差事辦砸了,二娘子受了驚吓,莫大管事好多天在楊太傅面前都有些擡不起頭。

當日,他回去後就把兒子的管事位置撸了,又罰他跪了兩個時辰,“這點小事都辦不好,你還有什麽臉面做管事。好生反省,明兒開始,你就去給二娘子趕車,什麽時候能立個功勞,再說差事的事情。”

不光小莫管事,楊玉橋也跟着吃了挂落。楊太傅本來想給他謀個正經差事,又沒下文了。但也沒責怪他,仍舊讓他幫着打理家中的瑣事。

楊太傅走後,書君悄悄對着趙傳炜豎起大拇指,趙傳炜輕輕踢了他一腳。

趙傳炜這幾日的動靜,他大哥早就知道了。世子爺火速往東南發了封密信,得到晉國公一句話,随他去,莫管。世子爺也就睜只眼閉着眼,對于三弟拉着他兒子打掩護的事情,他也不吱聲。

過了幾日,學堂和朝堂都休沐,楊太傅和兩個兒子都在家裏,誰知趙傳炜就直接摸上門了,他還帶着侄子趙雲陽一起。

楊太傅聽到莫大管事來報,愣了一下,然後點了點頭,“讓他進來。”

趙傳炜今兒穿得非常體面,金冠錦袍,玉帶飄飄,把個十二三歲的少年郎襯得更加耀眼奪目。後面的的趙雲陽還沒長成,但他是晉國公世子的獨子,身份貴重,自小就有一番氣勢在身上。

三叔說來找楊家兄弟們玩,他也不反對,就跟着一起來了。

楊太傅眯起了眼睛,趙家老二居然能生出這麽漂亮的孩子,難道福建那裏的水土這麽養人不成。

趙傳炜走到跟前,先抱拳行禮,“見過楊大爺。”

楊太傅摸了摸胡須,點點頭,“好孩子,快坐下。”

楊家兄弟兩個也上前,雙方互相見禮,然後分賓主坐下。

下人上茶,楊太傅問趙傳炜,“回京這麽久了,可有不适應?”

趙傳炜搖頭,“都好,多謝大爺關心。”

楊太傅看向自己的兩個兒子,闌哥兒倒是長的可以,昆哥兒外貌差一些,但作為太傅嫡子,身上的氣勢自然也不差。

楊鎮又問趙傳炜,“功課如何?你在福建長大,官話聽得吃力不吃力?”

趙傳炜微微附身回答,“阿娘自小教我官話,暫時還能跟得上。”

楊太傅嗯了一聲,吩咐兒子,“昆哥兒,你帶着他二人去你那邊,好生招待。”

楊玉昆趕忙起身,“趙三哥,請随我來。”

趙雲陽年紀小,只管跟着三叔。

叔侄二人給楊太傅行禮告別,跟着楊玉昆兄弟一起走了。

到了楊玉昆的書房,趙傳炜和他讨論起了學問,二人在學堂裏都知道對方讀書有造詣,但并未深入交往過。楊太傅囑咐過兒子,不要和豪強子弟過多來往。晉國公也交代過兒子,權臣子弟,莫要深交。

故而,這二人此前只是點頭之交,今兒倒是頭一回深入讨論學問。

讨論的越多,彼此都驚嘆對方底子深厚。趙傳炜心裏感嘆,果然不愧是三元及第的狀元郎的兒子。楊玉昆心裏也贊嘆,果然不愧是大景朝第一個文武雙進士的兒子。

都說文無第一,但不論是白發蒼蒼的大儒,還是尚未及冠的少年郎,能遇到勢均力敵的對手,都會覺得很高興。

兩個少年郎在書房裏你來我往的讨論學問,楊玉闌和趙雲陽聽着聽着就聽不懂了,兩個小男孩就一起吃果子。

楊玉闌心性單純,想着自己的主人家,就剝幹果給趙雲陽吃,趙雲陽就和他一起說着閑話,哪家的墨錠好,哪家的狼毫正宗,越說越熱鬧。

楊太傅在書房裏寫字,下筆不停。

自從他右手廢了之後,他開始練習用作手。剛開始,他呈上上去的折子,上面的字歪歪扭扭,景仁帝看了就滿心愧疚,先生為了自己,差點丢了命。

後來,他的字越來越好。到了現在,任誰也看不出來,這是一個從三十多歲開始練字的人寫的。

他越寫心裏越亂,後天就是太後壽辰了。他中規中矩呈上了一份賀禮,讓老母親帶着女兒去朝賀。

但,有心之人肯定能發現,女兒和她越長越像。可他不能把女兒放在家裏捂一輩子,以前還能以莫氏身體不便為由不讓女兒進宮。但此次壽宴,太後和皇後一起授意,請各家帶着适婚女子進宮。

皇後的意思是,宮裏該添些人了。太後的意思,宗室裏适婚的子弟也有不少,也該給他們挑一挑了。

楊太傅決定把女兒推出去,他不喜歡被動。

寫了幾篇字之後,他放下筆,問莫大管事,“幾個孩子如何了?”

莫大管事低聲回答,“兩個大的讨論學問,兩個小的在說閑話。”

楊太傅嗯了一聲,“你讓人準備飯菜,晌午留飯,我去後院了。”

楊太傅徑直到了栖月閣,寶娘正在挑衣衫。

見他來了,寶娘連忙起身迎接,“阿爹來了?我這裏亂糟糟的。”

楊太傅看了看滿屋子擺開的衣裳,笑了,“我兒穿什麽都好看。”

寶娘拉了拉他的袖子,“阿爹,在外頭可不能這樣說。”

楊太傅哈哈笑了,“阿爹說的是實話,來,阿爹陪你一起挑。”

父女兩個興致勃勃的挑衣裳,楊太傅給女兒挑了件大紅色的一群,配了一套華貴的首飾。

寶娘猶豫,“阿爹,這會不會太招眼了?”

楊太傅安慰女兒,“莫怕,有阿爹在呢。你多少年沒進宮了,招眼些也無妨。有阿爹給你撐腰,誰都不用怕。”

寶娘外頭看向他,“給阿爹做女兒真好。”

父女兩個又一起笑了。

笑過之後,楊太傅忽然話鋒一轉,“趙家三公子來了,在前院和你弟弟們在一起呢。他救了你一回,你跟我一起去,給他好生道謝。”

寶娘想到自己還藏着趙傳炜的衣裳,臉上不着痕跡地顯露出了一絲不自然,楊太傅明察秋毫,立刻收入眼底。

轉瞬,寶娘又大方了起來,“阿爹說的對,是該去給人家道謝。阿爹等一等,我去拿個東西。”

說完,她回房去了,拿出了那件衣裳,“阿爹,那日女兒衣衫不整,三公子把外衫借給了女兒,今日也該物歸原主了。”

楊太傅看到那衣衫,頓時有些窒息。這小子看過女兒衣衫不整的樣子!

他不露痕跡,“我兒做的很對,大大方方還給他。”

說完,他帶着女兒一起往前院去。

聽見說老爺來了,屋裏四個男孩子都起身。

正抱拳往下鞠躬的趙傳炜眼尖,一下子就看到了跟在後頭的寶娘,臉上就忍不住露出了喜色。

楊太傅又感到一陣窒息。

兩個弟弟給寶娘見禮,喊了聲二姐姐。趙雲陽過來,喊楊姐姐。

趙傳炜拉了拉侄兒的袖子,“喊姑媽。”

趙雲陽摸了摸頭,立刻改口喊了聲姑媽。

寶娘笑眯眯的看向他們,行了個禮,“三公子好。”

趙傳炜也抱拳回禮,“二娘子近來可好?”

寶娘微微點頭,“多謝三公子挂念,我都好的很。那日多謝三公子出手相救,這是三公子的外衫,今日物歸原主。”

趙傳炜愣了一下,看了一眼楊太傅,見他目光如注,立刻低頭,伸出雙手接下了衣裳,“二娘子無事就好。”

寶娘又屈膝,“三公子和少公子安座,我先回去了。”

說完,她又給楊太傅行禮,退了出去。

趙傳炜雖然低着頭,眼角餘光卻一直尾随寶娘到了門外。

楊太傅摸了摸胡須,開始和幾個孩子說話,并帶着他們一起吃了頓晌午飯。

趙傳炜吃了飯就帶着侄兒走了,楊太傅的目光看似柔和,卻像帶了火一樣,看的趙傳炜後背冒汗。

除了楊家大門,書君又對他豎起了大拇指,他把衣裳一把扔給書君,“你出的馊主意。”

說完,他跨步先走了。走了兩步,他又回來了,搶過衣裳,團了團,自己摟在懷裏。

書君笑得賊眉鼠眼。

到了太後壽誕那一日,天還沒亮,寶娘就被劉嬷嬷叫起來了。梳妝、打扮,吃早飯。

劉嬷嬷教了寶娘許多宮廷禮儀,原身底子好,寶娘略微一學就記住了。

早飯吃的很簡單,水分也很少,利尿的、通氣的、帶有異味的,一概不能吃,怕在娘娘們面前失禮。

寶娘問劉嬷嬷,“阿爹在聖上面前,是不是每天都要這樣?”

劉嬷嬷點頭,“是呢,都說老爺權力大,可老爺整日和聖上在一起,操的心更多。多少年如一日,老爺的早飯都是這樣的。冬天太冷,夏天口渴,都不容易。”

寶娘感嘆了一聲,“天涼快了,明兒我再繼續做飯給阿爹吃吧。”

劉嬷嬷笑了,“二娘子孝順,今兒去了宮裏,二娘子莫要和不認識的人多說。跟着老太太,要是和貴女們一起玩,跟着嘉和縣主也行。”

時辰到了之後,寶娘就去了陳氏的院中。

陳氏已經穿上了一品诰命服,見孫女一身正裝,眯起了眼睛。

寶娘看了看自己,“阿奶,這是阿爹給我挑的,可是哪裏不妥?”

陳氏笑了笑,“沒有不妥,寶娘穿這身好看的緊。”

祖孫二人坐了府裏最氣派的馬車,一起朝皇宮裏去了。

寶娘一路低着頭,只管跟着陳氏。路上,遇到很多相熟的诰命,陳氏和人家打招呼。寶娘被各家诰命們拉過去一頓誇贊,她只管微笑着害羞,并不怎麽說話。

衆人先去了皇後宮裏,所有外命婦們一起給嚴皇後行大禮。

嚴皇後坐在主位上,“諸位平身,今兒是母後大壽,随我一起去給母後賀壽吧。”

嚴皇後走在最前面,和清河長公主、渭河長公主以及南平郡王妃等一幹宗室女眷一起走,張淑妃、謝賢妃和劉貴嫔環繞四周,後面是如陳氏這樣的外命婦。

嘉和看見寶娘之後就拉住了她,嘉和時常進宮,知道如今這宮裏不太平,怕寶娘吃虧,守在她一遍。

來之前,二哥再三請托她,“妹妹,寶娘頭一回進宮,太傅勢大,必定有許多人家打聽寶娘的親事,還請妹妹替我看住她。”

嘉和心裏忍不住嘆氣,“二哥,寶娘的婚事,不是她自己能做主的,你的婚事,也不是你自己能做主的。”

朱翌軒當時滿臉落寞,“妹妹說的對,但寶娘一日沒定親,我總有希望的不是。”

嘉和勸他,“我和寶娘好,是我們之間的事,和二哥無關,二哥跟着父王一起吧。”

嘉和甩了甩頭,把腦海裏亂七八糟的東西都甩走,和寶娘一起往壽康宮裏去。

寶娘對着嘉和微微點頭,嘉和笑了,前面娘娘們和內外命婦們都未曾高聲說話,她們兩個小娘子,自然不能多說。

一行人一起到了壽康宮,天已經大亮了。

太後已經起身,在一群太妃們的服侍下,換上了朝服。四十多歲的李太後保養得體,看起來依舊貌美,不知道的,怕是以為她只有三十歲。

李太後性子沉穩,聽見宮人來報,說內外命婦們都來了,她起身,“去正殿。”

內侍高唱,“太後娘娘升座!”

正殿那邊,立刻有人準備好了。嚴皇後帶着所有內外命婦一起,已經侯在正殿。

等李太後坐穩後,她打頭跪下先行禮,“兒臣祝願母後壽比南山、福壽齊天!”

後面,宗室王妃、郡王妃、大長公主、長公主以及公主們,外加外命婦和各家小姐們齊齊跪下磕頭,重複嚴皇後的賀詞。

陳氏的位置比較靠前,從李太後一進正殿,她就低下了頭,眼角餘光瞥見了那個天底下最尊貴的女人,風袍珠冠,明豔奪目,絲毫沒有因為年齡的增長而顯老。

她跪在人群中,內心百感交集。當初那個李家撿回來的養女,瑟瑟發抖跟個小可憐一樣,誰知道她會有這麽大的造化。真是天意弄人,鎮兒,你怪阿娘,阿娘卻從不後悔。哪怕天下人唾罵我,若時光倒流,阿娘不會給你們定親。

你在前朝,看不到她鳳臨天下的樣子。阿娘卻看到了,這對一個女人來說,是多麽耀眼的榮耀。

李太後微笑着擡手,“平身,賜座。”

所有人一起起身,嚴皇後和兩位長公主坐到了李太後身邊。正殿面積比較小,能擺下的座位有限,級別高的诰命們都有了座椅。如寶娘這樣的,只有老老實實站在陳氏身後。

陳氏笑着和身邊的老诰命們打招呼,衆人都開玩笑,“楊家老姐姐,這麽好的孫女,怎麽家常也不帶出來。”

陳氏笑着解圍,“諸位老姐妹,不是我小氣。我這孫女和孫子是雙生,出生時大相國寺的方丈就批過命,要在佛前養幾年,等回家後,在親人身邊貼身待幾年,等過了十二整歲才能帶出門。”

這種神鬼之論,大家都并不在意,虛虛實實,誰知道內裏到底如何呢。

李太後坐在主位,底下的情況她掃一眼就知道。

她先對着承恩公夫人招招手,承恩公夫人肖氏帶着個青年婦人一起過去了,屈膝行禮,“娘娘萬福金安。”

李太後起身,拉着肖氏的手,“阿娘不用客氣,來,坐在我身邊。”

清河長公主趕緊讓了個位置,“外婆坐我這裏。”

肖氏又給嚴皇後和兩位長公主屈膝,“臣婦僭越了。”

嚴皇後笑了,“外婆怎地還是這般客氣。”其實這關系有些亂,嚴皇後的姐姐嫁給了承恩公世子,那是皇帝的舅舅。但嚴皇後自然要跟着景仁帝一起叫肖氏為外婆,她見了承恩公世子夫人,也是叫姐姐,并未叫舅媽。

衆人又一起坐下了,李太後看了一眼肖氏身後的那個小媳婦,那青年小媳婦趕緊跪下磕頭,“臣婦文高氏,見過太後娘娘。”

李太後嗯了一聲,讓人帶了她到一邊去。

這文高氏不是旁人,正是李太後生父文家的弟媳婦。文老太爺年輕時胡鬧,因原配沒有兒子,他吃喝嫖賭氣死了原配,娶了個妓子進門,沒過幾年,後娘就要把李太後賣了換錢,被李家救下。

等李太後發達了,文家又想來靠,還把大兒子過繼到了李太後生母劉氏名下,算作李太後的親弟弟。

李太後對文家人從來都是不冷不熱,若不是看在這個同父異母的弟弟每年給生母燒香磕頭的份上,她連見都不想見文家人。

文家的關系,都是承恩公夫人在打理。這文高氏進門這麽久,是第二次進宮,緊張的很。

今天能進這殿裏的,都是人精子。誰不知道李太後只是李家養女,故而也沒人為難文高氏。

寶娘在那邊一直微笑着聽諸位老诰命們聊天,中途還和嘉和隔空打了個招呼。

李太後在上面一眼就看到了寶娘,她神情溫和,這個孩子,都長這麽大了。

不光李太後看見了寶娘,嚴皇後和張淑妃等人都看見了。

嚴家當初和李家、趙家是一條船上的人,嚴皇後知道許多別的後妃不知道的事情。她看向寶娘,又悄悄看向李太後,眼神閃了閃。

李太後雖然性子內斂,但并不傻。景仁帝遲遲不立太子,後妃們都急了。嚴皇後最甚,她的嫡長子,已經十一歲了。

承恩候知道,景仁帝受先帝景平帝指點,一直在努力平衡後宮,防止一家坐大,故而他一直在家養老。

先帝龐皇後倒臺,就是因為娘家勢力太大。承恩候是先帝心腹,最懂帝王心。他把嚴家能砍的枝丫全砍了,能養廢的子弟全廢了,就是為了向景仁帝表忠心。

但景仁帝還不到三十歲,年富力強,正是雄心萬丈的時候,如何肯立太子。

承恩候知道自己不能動,只能繼續等,但嚴皇後等不及了。張淑妃生的二皇子只比大皇子小了一歲,謝賢妃家的三皇子和二皇子同年,劉貴嫔生的五皇子雖然還小,她卻頗得帝寵。

後面一堆猛虎,也難怪嚴皇後着急。

李家和楊家的事情,嚴皇後比景仁帝知道的還多。今兒她看到寶娘的臉之後,大吃一驚。在路上,她苦苦思索,想到了多種可能。最讓她吃驚的那一種,她想想就覺得興奮。

興奮了半天之後,她又失望,她能知道,聖上遲早也會知道,到時候,聖上總不能處罰太後,只能拿楊太傅撒氣,楊家說不定就廢了。

嚴皇後心裏快速轉動,要如何利用這個把柄。最好的結果是,母後能支持她,她幫忙把這件事兒掩蓋下來,兩廂皆好。

李太後心裏清楚,自己不偏不倚,後妃們已經不滿意了,遲早會拉她下水。

她知道,楊鎮已經盡力了,寶娘的事情,捂不住了。

李太後微微一笑,并未作聲,繼續和肖氏以及兩個女兒說閑話。

兩位長公主是雙生花,都出嫁不少年了,如今家裏都有幾個孩子,驸馬都是京中老牌勳貴子弟,夫妻恩愛,家庭和睦,李太後很滿意。

清河長公是姐姐,性子沉穩,渭河長公主是妹妹,更加活潑,姐妹兩個一起逗李太後高興,又有嚴皇後等人敲邊鼓,李太後高興的臉上的笑容就沒停過。

在正殿說了一會子話之後,李太後的貼身之人瓊枝姑姑來報,“娘娘,戲臺子搭好了。”

李太後點頭,“走,咱們去看戲。”

她一起起身,所有人都跟着起來,呼啦啦一起往戲園子裏去。

戲園子極大,能坐下更多的人,這一回,寶娘也能有個座兒了。

陳氏拍了拍孫女的手,“你去找嘉和玩吧,聽我們一群老婆子說話,怪沒意思的。”

旁邊的老诰命哈哈笑了,“楊太夫人早就該讓小娘子走了,我們說話也更方便一些。”

寶娘屈膝走了,陳氏開玩笑,“你個老貨,想趁着小娘子們不在,說什麽不能說的話不成?當心太後娘娘罰你吃酒!”

老诰命笑了,“那才好呢,我也沾一沾太後娘娘的喜氣和福氣。”

寶娘徑直去找了嘉和,嘉和拉着她的手,把她介紹給了兩位公主。

景仁帝有五子二女,兩位公主年紀都小的很,雖是庶出,寶娘仍舊不敢怠慢,認真行了禮。

大公主像模像樣的擡擡手,“楊二娘子不用多禮。”

又讓寶娘坐到了一邊,嘉和和公主們閑聊,寶娘就安靜地聽着。

等衆人都坐定了之後,戲臺子上開始聽戲,所有人的桌子上開始流水一般送上了各色果品。

寶娘只管看戲吃果子,她早上吃的少,口渴了,喝了滿滿一大杯茶。

戲臺子最前方,李太後也安靜地聽戲,所有人都閉上了嘴巴。今兒唱的是福壽滿堂,這是景仁帝親自點的,李太後雖然聽了許多遍,仍舊高興地認真看。

前朝那裏,景仁帝和諸位大臣們商議了許久的國事。等正事說完了,景仁帝直接起身,“今兒是母後的壽辰,朕在保和殿也設了宴席,請諸位愛卿随朕一起,去給母後賀壽。”

衆位大人們都欣然點頭,所有五品以上官員都跟着景仁帝一起先去了保和殿,所有人等在這裏,景仁帝一個人去了戲園子。

等他一到,內外命婦一起起身行禮,景仁帝揮揮手,自己對着李太後抱拳,“兒臣恭祝母後福壽滿堂、泰山不老。”

李太後笑着讓兒子坐在自己身邊,“皇兒孝順,母後心裏很高興。”

景仁帝坐下後,陪着李太後說了兩句話,“母後,百官們都在保和殿,想給母後賀壽呢!”

李太後吃驚,“我一個深宮婦人,如何敢耽誤滿朝文武的功夫,皇兒快讓他們散了吧。”

景仁帝笑了,“母後難得肯讓兒子給您過大壽,兒子自然不想馬虎,請母後跟兒臣一起,去接受臣工的朝賀。”

李太後猶豫了,渭河長公主開口,“母後,您快去吧,我們在這裏等您。”

其餘人都勸。

李太後笑着答應了,“皇後跟着一起去吧。”

嚴皇後看向景仁帝,景仁帝點頭,“梓潼陪着母後一起。”

景仁帝一家子三口去了保和殿。

一進殿,臣工們都低下了頭,等上面的三人落座之後,滿朝文武一起跪下,分成兩列,左邊是楊太傅打頭,右邊是南平郡王打頭,齊聲高賀。

李太後清亮的聲音響起,“諸位愛卿平身,多謝諸位愛卿為哀家祝壽。平日裏你們跟着皇兒,為天下黎民百姓辛勞,今日,哀家替先帝謝過諸位臣工,你們都辛苦了。”

百官們一起起身,南平郡王先開口,“今年風調雨順,百姓豐收,定是母後洪福齊天,澤披蒼生。”

李太後謙虛,“哀家一個深宮婦人,如何有這麽大的能耐。定是列祖列宗和先帝保佑,還有你們日夜操勞,我大景朝百姓才能安居樂業。今日,哀家拿個大,請諸位臣工吃一頓簡薄的酒席,還請萬務推辭。”

幾位高位的老臣們都說着客氣話。

楊太傅跪着的時候,那只肉掌撐在地上,微微有些發抖。起身後,他離的非常近,雖然垂着眼簾,但也依稀能看見太後身上的袍子。

明盛園一別,十三年了,你還好嗎?

寶兒進宮了,你看見她了嗎?明珠安好,你放心吧。

作者有話要說:  親們晚上好,讓大家久等了,不好意思。明天早上6點還有一章,以後恢複早上6點更新,感謝大家一直以來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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