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游學記婆媳慘案 (1)

趙傳炜和寶娘這回帶的人更少, 走了十幾天,就到了東籬先生那裏。

東籬先生見到小兩口, 先哈哈笑, 然後沖外甥擠擠眼, “貴客遠道而來, 某掃塌相迎。”

趙傳炜帶着寶娘給東籬先生行禮,東籬先生擺擺手,“莫要客氣, 坐。”

趙傳炜毫不客氣地坐在一邊, “三舅騙的我好苦, 我苦等了快兩年,三舅一個字沒回我。”

東籬先生親自給外甥倒了杯茶,“你阿爹說, 讓我只管好生教書,不要多管閑事,不然就把我捆起來送回京城。你阿爹多兇, 我能不怕他?我想着還是死道友不死貧道吧,你那又不是什麽要緊的事情。你看看,我早說了, 這就是你家裏給你定的媳婦,你還不信。”

趙傳炜拉着寶娘坐在自己身邊, 把茶端給她喝,又看了看旁邊空着的茶盤子,一臉嫌棄, “三舅,怎麽連點心都沒有?”

東籬先生覺得自己心肝都氣得發疼,這個沒良心的外甥,“你不說買點心來孝敬舅舅,還問我要吃的。誰不知道我是個窮教書的,今年收了幾十個窮學生,吃的喝的筆墨紙硯全是我包了,我窮的都要快要把褲子當了。”

趙傳炜哈哈笑了,“看在三舅整日做好事的份上,我就不和三舅計較了。三舅寫信催我們來,要帶我們去哪裏玩?”

東籬先生摸了摸胡須,“我去拜訪幾個老友,你們小夫妻跟着我一起。人家都是有學問的人,你小子想考舉人,好生跟着人家學一學。”

寶娘讓喜鵲把自己帶來的點心裝在盤子裏,端給東籬先生,“先生請吃點心。”

東籬先生以為這是李太後的女兒,笑眯眯地看着她,“真乖,比這小子強多了。別叫什麽先生,你也叫三舅。”

寶娘看了一眼趙傳炜,趙傳炜微笑着點頭,“你跟着姨媽叫,也是沒錯的。”

寶娘正經行個禮,“三舅好。”

東籬先生吃了點心,認了外甥女,摳摳搜搜從屋子裏拿出一本書,“外甥女乖,這是我收藏的一本孤本,給你拿去看。”

寶娘急忙擺手,“三舅,孤本多金貴,我不要。”

趙傳炜一伸頭,頓時笑了,“三舅你又吹牛,這是什麽孤本,你自己寫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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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籬先生拿起書對着他的頭拍了一下,“等我以後死了,這都是孤本,你花錢買都買不到。”

寶娘覺得好笑,連忙收下了,“多謝三舅,我定會好生保管的。”

東籬先生高興地摸了摸胡子,“乖。”

東籬先生住的這個小院子簡單的很,正房是他的卧室客廳和書房,東廂房是廚房和小庫房,西廂房是兩間客房,順寶住在東耳房裏,西耳房是盥洗室。院子連院牆都沒有,只有一圈籬笆。籬笆下面還養了幾只雞,那幾只雞是散養的,再等一等就能殺了打牙祭。

東籬先生看着寶娘,高興道,“聽說外甥女燒的一手好飯菜,正好,順寶做的豬食我早吃夠了,外甥女晌午多做兩個好菜,咱們爺兒幾個好生聚一聚。你們兩個住在西廂房裏,先住幾天,我再帶你們一起出去玩去。”

東籬先生和趙傳炜在正房說閑話,寶娘帶着喜鵲和書君去布置屋子,趙傳炜住在南屋,寶娘住在北屋,喜鵲和書君跟着他們兩個住。至于幾個護衛,旁邊有個空院子,都打發去那裏住了。

寶娘收拾好了屋子,換了一身簡單的衣裙,帶着喜鵲就去了廚房。

廚房裏亂糟糟的,也沒什麽食材,寶娘把自己帶來的東西拿來了好多,勉強做了幾個菜。其餘護衛們,順寶帶着他們去學堂裏吃飯去了。

東籬書院裏面都是窮學子,吃的一般住的一般,但這裏的學生都很上進。若是家裏太窮,讀書有天分,東籬先生會免費供養幾年,期限一到,還想繼續讀的話,就得自費了,若是不想繼續讀,肚子裏好歹有了些墨水,出去了也能找份事情做。

剛開始的時候,許多刁鑽的人聽說這裏管飯,把孩子們都送了來,東籬先生吃了不少虧。後來他自己考教,教你一段話,一個時辰背不下來的,一概不要。有人說他不公平,東籬先生把袖子一甩,我就不公平,你有本事砍了我。

都是些刁民,欺軟怕硬,等聽說這是太後娘娘的親弟弟,一個個跑的比兔子還快。

東籬書院裏每年都會往各州府輸送不少學生,雖然條件差,名氣卻不小。漸漸有許多富貴人家的子弟也過來了,對于這些人,東籬先生并沒有收很高的學費,但不允許帶小厮,吃喝拉撒自己處理。

這麽多年過去了,這裏的規矩漸漸被大家接受。東籬先生自己是太後親弟,東南土皇帝晉國公的小舅子,也無人來找他的麻煩。

有官場上的老油條給他送錢送女人,送的錢他一概留下,還大張旗鼓地送牌匾過去,把錢數寫的一清二楚,使用的來龍去脈也寫得很清楚,至于女人,通通打回去。

吃晌午飯的時候,寶娘安靜地坐在趙傳炜身邊,趙傳炜不停地給寶娘夾菜,老童子雞東籬先生看的眼睛疼,也不知道給舅舅夾菜!

趙傳炜來了這裏,立刻就忙碌了起來。書院裏學生多,聽說他一連中了京城三個案首,時常有人來叫他去一起讨論學問。最後,他幹脆也去書院裏讀書,每日和那些窮學子們混在一起,知道了許多窮苦人家的事情和老百姓的日常。

趙傳炜恢複了每日讀書習武的慣例,寶娘每天把他收拾的體體面面的出門,然後自己挎着籃子,帶着喜鵲、書君和兩個護衛,在附近轉悠。

東籬書院附近有山,有村莊,有河流,還有許多農田,說白了,就是個鄉下學堂,無非就是這裏的先生好,名氣大,才吸引了許多城裏的學子過來。

這會子季節正好,寶娘整天在附近采野菜,去村民們家中買菜。從她來了,東籬先生的夥食水平直線上升。

書院裏的學子們聽說山長家裏多了個貌美的小娘子,有學生偷偷跑來看。趙傳炜聽說後,把那來的次數最多的一個小子打了一頓,然後牽着寶娘的手在附近繞了一圈,一路上親親熱熱,那些學子們頓時都不來了。

小娘子美則美亦,可惜出身豪門,他們配不上,而且人家已經說了親事了,就是新來的那個霸道小子。

寶娘非常喜歡這裏的原生态生活,雖然蚊蟲多了些,條件差了些,她還是每日歡歡喜喜的。

等看到東籬先生為了書院裏的經費發愁,寶娘偷偷拉着趙傳炜商議,“三郎,我想把那張銀票給三舅。”

趙傳炜吃驚地看着她,“那是你生母和姨媽給你的。”霍王氏臨死前,把自己的嫁妝和亡夫的東西全部偷着變賣了,把錢都給了李太後,一文不留。李太後想着寶娘幫着自己安撫了楊太傅,又添了更多,才有了那張萬兩銀子的銀票。

這萬兩銀子,在京城可以發嫁好幾個官家小娘子了。

寶娘整天帶着這張銀票,總怕它丢了。而且,這錢是原身父母給她的,如今原身走了,寶娘拿着這錢感覺心裏有愧,不如把它捐出去,做些好事,但願霍家夫婦來生能長命百歲。

但這個理由她不能說,“三郎,我父母早早去世,這是他們留給我的財産,我想拿去做好事,積德行善,希望他們下輩子能和和美美平安到老。”

趙傳炜抱着寶娘半天沒說話,然後點頭同意了。

東籬先生不知道事情的始末,趙傳炜只說這是一位故人留下的,希望能替他積些陰德,來生平安喜樂。

東籬先生不是什麽扭捏的人,接下了銀票,問過了原主人的姓名,在東籬書院的功德簿上,記下了霍仲宣夫婦的姓名。

捐出去了銀票,寶娘感覺神清氣爽。東籬書院有了這一萬兩銀子周轉,今年一年都不用發愁了。

趙傳炜到了東籬書院,每日跟學子們一起讀書,唯一不同的是,他晌午會回來吃飯。寶娘每天做飯洗衣裳,打理他們甥舅二人的生活,有時候去找附近的農女們玩耍,教她們京城裏紡線的技術,教她們識字,教她們認一些常用的藥草和一些婦人衛生常識,給她們剪了許多花樣子,附近的小娘子和小媳婦們都喜歡她。她出身豪門,村民們也無人敢打她的主意。

雖然語言不通,寶娘漸漸也能聽懂一些當地的話。她還自己跟那些小娘子們學着挖地種菜,把一群侍衛使喚的團團轉。

這樣過了兩個多月,等出了伏,東籬先生把書院托給其他先生,帶着小兩口出發去拜訪老友。

白天時,仍舊很熱,寶娘只能坐在車裏。好在這是鄉下,路邊樹木多,行人少,沒有人的時候,她就把車窗簾撩起來,也能涼快一些。

一行人走走停停,東籬先生交友遍布天下,不管在哪裏歇腳,都有人聞訊而來,趙傳炜和寶娘就跟着他混吃混喝。每次見到那些老友,東籬先生就把外甥打發給人家,讓人家好生鞭笞。

“這是我外甥,我做舅父的不好太傷孩子的心,你們替我收拾收拾他,別讓他總覺得自己天下第一聰明。”

有了他這句話,好嘛,那些人逮着趙傳炜輪番□□。

趙傳炜原來覺得自己是少年英才,這些日子以來,他漸漸感覺自己快要變成個蠢材了。

寶娘私底下安慰他,“你原來不就是覺得自己在京城閉門造車沒有進益,如今知道自己有不足,那才更好呢,總比夜郎自大好。”

走到半路上,呂侍衛忽然悄悄跟趙傳炜禀報,“三公子,有人跟蹤。”

趙傳炜立刻警覺起來,“你們幾個排班守在馬車附近,夜裏警覺些。”

為安全起見,趙傳炜讓東籬先生也進了車。東籬先生早年也遇到過強人,幾次虎口脫險,雖然文弱,于防守上面也有些心得。

有了防守,趙傳炜不再露宿荒郊野嶺,東籬先生怕給友人們帶來麻煩,開始住宿客棧。

還沒等賊人上門呢,忽然,寶娘接到一個重磅消息,陳氏死了!

寶娘把信件翻來覆去地看,問趙傳炜,“這消息真假?”

趙傳炜點頭,“假不了,我大哥傳過來的,走了我們家的渠道,估計已經過去七八天了。”

寶娘放下信件,“看來我得回京了。”

趙傳炜想了想,“你一路趕回去,至少也得個把月,老太太早就安葬了。不要急,該怎麽走就怎麽走,我估計昆哥兒這會子連消息都不知道呢。有岳父在家裏,還有闌哥兒,總能把老太太發送出去。”

寶娘嘆了口氣,“沒想到阿奶去的這麽快。”

趙傳炜悄悄看了她一眼,“寶兒,老太太是被人殺的。”

寶娘感覺自己聽錯了,她皺着眉頭看向趙傳炜,“阿奶她整日不出門,賊人總不敢大張旗鼓去太傅府殺人。”

趙傳炜又拿出另外一封信,“你那封信是岳父給你的,這是我大哥給我的。”

寶娘搶過信件,一目十行看完後,眼珠子都要驚掉了。

你道陳氏被誰殺了,正是她兒媳婦莫氏!

楊太傅沒有在信件中和寶娘說這起子人倫慘案,但世子爺知道了,他另外寫了緣由,和楊太傅的信件一起,發給了趙傳炜。

趙傳炜對陳氏沒有什麽感情,從血緣上來說,那是他親祖母,但他不在楊家長大,且這中間還連着上一輩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趙傳炜對陳氏就更沒好感了。乍然聽說她被兒媳婦弄死了,他還是有些吃驚,告訴了寶娘實情。

寶娘放下信件,感覺自己的心突突直跳,半天才緩過勁來。

趙傳炜安慰她,“一時半會也回不去,這些日子有強人跟蹤咱們,不能輕舉妄動。我已經和阿爹聯系上了,二哥很快會多派些人過來,咱們一起回京。”

寶娘點頭,“那我給阿爹回一封信吧。”

趙傳炜點頭,二人一起給楊太傅寫了封信,火速發往京城。

京城裏,楊太傅正跪在陳氏的棺木前給老母親守靈,旁邊跪着楊玉闌。楊玉昆不在,楊玉闌是唯一的孫子,自然要出大力氣。但楊太傅有傷,楊玉闌還小,家裏許多事情這回都是楊玉橋兄弟幾個在幫忙。

陳氏的死因現在還瞞得緊緊的,對外就說年紀大了,沒熬過這個夏天。

莫氏被關在祠堂裏,除了簡單的一日兩餐,再沒有別的了。她在祠堂裏哭喊,把排位都砸了,也沒人理她。

自從去年楊太傅詐死,陳氏把所有的怒火都發洩到了莫氏頭上。原來陳氏要面子,最怕人家說她娶了個沒用的聾子兒媳,自己在外頭還會給莫氏圓場。

最近一些日子,陳氏歇了争強好勝的心,開始擺婆婆譜,吃飯睡覺穿衣,都把莫氏叫來服侍。

婆母叫兒媳婦服侍,這原也是常理,且陳氏年紀也大了,莫氏作為親兒媳,像她這麽大年紀的官太太,哪個不是家務事纏身,孝順公婆照顧兒孫,幫丈夫打理女眷之間的人際關系。

但莫氏就是個只會吃喝的廢物,啥都不會幹。

她小時候是庶女,又是個聾子,莫家人對她的期待就是能順利嫁出去。那些伺候公婆友愛手足的道理,她只是了解了一下,根本沒用心學。

等她嫁到楊家,陳氏一直把持着家務事,莫氏是個甩手掌櫃,只管要吃要喝。

陳氏見新婚的兒子不大搭理兒媳婦,想讓他們關系好些,就更不讓莫氏分心了,只讓她用心服侍兒子。楊太傅剛開始為了傳承子嗣,強迫自己和她睡了一陣子,結果她生了個女兒,楊太傅死心,從此再不挨她,開始清心寡欲做和尚。後來怕李太後有孕,又開始去正院,她又僥幸生了楊玉昆。

這三十多年,莫氏唯一的貢獻就是生了這一兒一女。除此之外,她毫無貢獻。跟別人家的太太們比起來,她除了不得丈夫寵愛,其他方面,沒有妾室和她争鋒,沒有庶長子,沒有掐尖要強的庶女,沒有其他诰命和她打機鋒,連婆母都跟個老媽子似的,伺候了她一輩子,真是享了一輩子的福。

陳氏想想就生氣,旁人家的婆母,不說讓媳婦服侍,至少家務事能脫手。她一大把年紀了,整日操心個沒夠。

陳氏把莫氏叫到跟前端茶倒水,莫氏剛開始有些抵觸。可這是婆母,她又不敢不聽。但因陳氏存了挑剔的心理,莫氏越服侍陳氏,心裏越不痛快。

雖然這個時代媳婦們在婆母面前都是矮了一輩,但莫氏一個享受慣了的人,你忽然讓她做小媳婦,她又做不好,就整日很焦躁。

正常人遇到難題,也會焦躁,卻會自我排解。莫氏不一樣,她從小是個聾子,兄弟姐妹們都讓着她,她習慣了唯我獨尊。

陳氏每日讓她服侍,莫氏從勉勉強強,到敷衍了事。陳氏如何看不出兒媳婦根本不想服侍她,氣得時常破口大罵。

陳氏年輕時是市井婦人,罵起人來刻毒的很,莫氏被她罵了就哭,服侍婆母就更加不經心。陳氏被開水燙過,被涼水驚過,被莫氏扯掉過頭發……

等又一次被莫氏把湯撒在她手上,陳氏劈手抽了她一個嘴巴子。

莫氏被激怒了,她這種唯我獨尊的人,一旦犯起混來,立刻不管不顧,劈手把湯碗扣在了陳氏臉上,指着陳氏嗚哇哇啦不知道在說什麽,但用腳趾頭想也知道,她肯定是在罵陳氏。

陳氏被熱湯燙了,嗷的一聲叫了出來,用袖子擦了把臉,舉起拐杖對着莫氏就是一頓打。下人們趕緊來攔,陳氏管了幾十年的家,一聲呵斥,所有人都退下了。得,婆婆教訓兒媳婦,誰也管不了。

莫氏罵完後清醒了,頓時有些後怕。但陳氏的一頓拐杖又讓她生氣了,她左右躲閃,陳氏不依不饒,她被兒媳婦打了,說出去她的臉都要丢盡了。

陳氏下手重,莫氏吃痛,雖然不敢還手打她,也狠狠推了她一把,就是那麽不巧,陳氏沒站穩,一頭碰在旁邊的門框子上,後腦勺撞的結結實實。

陳氏頓時感覺腦殼劇痛,除此之外,她感覺惡心想吐,呼吸困難,而且,眼睛也看不見了。

陳氏在地上滾了幾圈,下人們立刻又趕了過來,一起把陳氏擡到了床上。陳氏在床沿嘔吐了半天,呼吸越來越困難。

趕得不巧,楊太傅今兒上朝去了。莫大管事立刻命人去請太醫,太醫還沒進家門呢,陳氏就因為呼吸不暢活活憋死了。

這可了不得了!

莫大管事一邊讓人去叫楊太傅,一邊讓人給陳氏換衣裳梳洗。按理來說,這種事應該兒媳婦們做的,但莫氏瑟瑟發抖,躲在一邊只知道烏拉烏拉滿嘴胡話。

莫大管事把陳氏屋裏所有人都關在院中,禁止随意走動。

等楊太傅一回來,聽說了事情的原由後,立刻使出監察百官的淩厲手段,壓制住了所有的□□。

陳氏的喪事體面的很,她是一品诰命,禮部官員寫了祭文,無非是陳氏青年守寡,養育出了優秀的兒子,可為婦人表率。文武百官各家都來吊喪,擠擠挨挨,把個楊府堵得水洩不通。

因天氣還沒涼快下來,陳氏的棺木裏雖然放了大量的冰塊,屍體還是不能保留太久。在家停了七日之後,送到了楊家祖墳山上,和亡夫楊運達合葬。

辦完了陳氏的喪事,楊太傅親自去了祠堂。

莫氏被關了許久,也沒好生洗漱,蓬頭垢面的。平日裏她穿的幹淨,因為不操心,吃得好喝得好,人也不顯老。但她年紀也不小了,這樣關了幾日,頓時跟個鄉下老妪也沒什麽區別了。

楊太傅看了看被莫氏打的亂七八糟的楊家祖宗牌位,眼神冰冷地看着她。

祠堂門剛開的時候,莫氏伸出雙手蓋住了雙眼,這會子适應了強光,拿開雙手。一看到是楊太傅,莫氏立刻沖了過來,對着他一頓拳打腳踢,嘴裏烏拉烏拉說個沒完。

莫氏這些日子每天只喝了兩碗清粥,手腳發軟,根本沒有力氣,楊太傅站在那裏不動,等她打完了一輪,一揮手,就把她甩在了一邊。

莫氏見他這樣無情,捂着臉就哭了起來。

楊太傅俯身,把祖宗們的牌位一一撿起,用帕子擦幹淨,按照順序擺好,還鞠躬行了個禮,“楊鎮不孝,驚擾列祖列宗,請祖宗們懲罰。”

說完,他又跪下磕了兩個頭。

做完這一切,他蹲在莫氏面前,“你想好了以後要怎麽過嗎?”

莫氏從指縫裏看懂了他說的話,放下手,滿眼仇恨地看着他。

楊太傅面無表情,“毆殺婆母,十惡不赦,我留你一條命,以後好生忏悔。”

莫氏又指着他一頓亂叫,楊太傅用腳趾頭也能想到,莫氏的意思無非是她是無辜的,是陳氏欺辱她在先。

楊太傅不想和她多說,“我送你去慈恩寺,你在那裏好生忏悔。”

莫氏驚呆了,慈恩寺裏面有個地方,專門關押犯了罪的诰命,各大家族嫌丢人,不能明着處置,诰命們生兒育女,直接弄死又不好,幹脆送了過去,好生在那裏贖罪。

慈恩寺裏的犯婦,生活很是清苦,吃喝拉撒都要自己動手,沒有任何人幫忙,這對平日裏養尊處優的诰命們來說,無異于掉入火坑裏。最苦的是,那個地方只許進不許出,很多人受不了,都會自我了斷。但自我了斷也沒人追究,家裏人知道了,拉回去埋了就是。

莫氏雖然足不出戶,也知道慈恩寺是個什麽地方。她呆呆地看着楊鎮,忽然流下了淚水。

還沒等莫氏有所反應,忽然,外面傳來一陣哭聲,來人正是楊黛娘。

“阿爹,阿爹,求您開恩。”

楊黛娘是出了嫁的女兒,不能進楊家祠堂,就跪在門口哭求,“求您放過阿娘,阿娘不是故意的。”

楊太傅起身,走到門外,看着這個大女兒,“誰讓你回來的?”

楊黛娘擡頭,“阿爹,阿娘是個殘疾,求阿爹饒恕她的罪過,讓她在家裏吃齋念佛,給阿奶贖罪。”

楊太傅笑了,“你回去把周太太弄死,我不給你出頭,看看你婆家人怎麽處置你。”

楊黛娘愣住了,讷讷道,“阿爹,阿娘一輩子命苦,求阿爹饒恕她。”

楊太傅不再看她,聲音冷冰冰的,“冤有頭,債有主,她命苦,不是我造成的。”

楊黛娘忽然聲音大了起來,“難道阿爹就沒有一點責任嗎?阿爹但凡多給阿娘一些關心,阿娘能變成今天這樣嗎?”

楊太傅轉頭,眼神犀利地看着她,“我不給她關心,她就可以毆殺婆母嗎?老子看見她就惡心,老子不想吃屎,也有錯嗎?她整日好吃好喝,屁事不幹,京城裏幾個貴婦比她日子好過?”

說完,他走向前,微微俯身看着這個女兒,劈手抽了她一個嘴巴子,“我沒有給過你關愛,你不用來孝敬我,咱們兩不相欠。但老子也用不着你來罵,老子這輩子唯獨不欠莫家人的。你要是覺得你是莫家人,給我滾的遠遠的,從此不要上門,老子就算斷子絕孫,也不要莫家人做後人。昆哥兒老子都能攆走了,更別說你。”

楊黛娘哭了起來,“阿娘有什麽錯,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阿娘有什麽錯啊。”

老秦姨娘姐妹自然不會說莫氏一句不好,楊黛娘更不知道莫氏當年也參與了奪婿計劃,就是她被楊鎮美色迷惑,點了頭之後,老秦姨娘才動手的。

楊太傅面無表情地看着她,又劈手抽了她一個嘴巴子,“滾回周家去,好生照看孩子,伺候你男人,再敢到處惹事,老子就當沒有你這個女兒。”

楊黛娘繼續跪着哭,莫氏從祠堂裏出來了。

楊黛娘起身沖了過去,“阿娘,阿娘您怎麽樣了?你快跟阿爹求情,阿娘。”

楊黛娘也知道,莫氏此次怕是不能輕易逃脫。她總覺得,阿爹阿娘總是幾十年的夫妻,阿娘服軟求求情,總能留條姓名。

但莫氏是個臭脾氣,她何曾會跟楊太傅求情。她甩開了女兒的手,自己回了正院。

楊太傅也甩袖子走了,第二天,他讓莫大管事把莫氏送了過去,他自己去了明盛園。

李太後擺好了茶水迎接他,楊太傅如今和李太後雖然不是什麽正當關系,但在京中已經不是什麽秘密。他來明盛園,說來就來了,景仁帝睜只眼閉只眼,旁人也懶得說什麽了。

楊太傅一身素服,有些頹廢地坐在椅子上。

李太後安慰他,“鎮哥兒,楊大娘年紀不小了,年輕時雖然受了些罪,後來你出息了,她也享了福,想來也沒什麽遺憾了。”

楊太傅把頭靠在椅靠上,“姐姐,我心裏有些難過。”

李太後起身,走到他身後,給他按摩頭部,“你難過是應該的,那是你的生母,雖然有些事情做的不如你的意,總歸是疼愛你的。”

楊太傅嗯了一聲,閉上了眼睛,眼睫毛有些顫抖。

李太後輕輕給他按捏,“鎮哥兒,老太太去了,你家裏怎麽樣了?”

楊太傅輕聲回答她,“默娘很能幹,家中尚能操持。”

李太後根本不去問莫氏的實情,繼續給他按捏。二人沉默不語,過了許久,楊太傅拉過她的手,讓她坐在自己腿上。

他伸手環抱住她,聲音有些嘶啞,“姐姐,我馬上就五十歲了,這輩子也不長了。”

李太後輕聲呵斥他,“胡說,我比你還大一些呢,難道我就要死了不成。”

楊太傅長長嘆了口氣,“我要給阿娘守三年孝。”

李太後點頭,“那是應該的。”

楊太傅回去後就寫了辭呈,要給老母親守孝,景仁帝批了。楊太傅本來就沒有實職了,景仁帝若有事,直接叫他去,和守孝也不沖突。

自此,楊太傅閉門謝客,開始守孝。每隔十日,他會往明盛園去一趟,和李太後一起說說話,吃頓飯,然後就回來,并不留宿。李太後年紀大了,早過了斷紅斷綠的年紀,也喜歡這樣的相處模式。

楊家的雜事都是楊默娘在打理,楊太傅只管帶着楊玉闌讀書。

等陳氏下葬了個把月,楊玉昆才得到消息,立刻往回趕。他才出發,寶娘就已經到了京城了。

趙傳炜陪着她一起回來的,二人直接趕車去了楊府。寶娘身上都是素服,頭上的金飾都已經去處。

一進門,二人直接去了楊太傅的書房。

楊太傅正帶着楊玉闌在寫字,楊玉闌起身見過姐姐姐夫,寶娘和趙傳炜給楊太傅行了大禮。

楊太傅擺手,讓他們起來坐到一邊。

寶娘看看楊太傅,“阿爹,女兒不孝,回來遲了。”

楊太傅看了看兒子媳婦,見他們氣色尚可,放下了心,“無妨,有闌哥兒呢,你阿奶的喪事辦的體面。”

寶娘拉着楊玉闌的手就誇贊,“二弟平日看着軟和,沒想到關鍵時刻能中大用。”

楊玉闌有些不好意思,“都是我該做的。”

楊太傅問了問他們的行程,說了幾句話之後,他把寶娘打發回去洗漱,讓趙傳炜先回了趙家。

寶娘才進院子,楊默娘那頭就得到了消息,立刻趕了過來,還給寶娘帶來了孝布。

寶娘略微洗漱了一番,換上了一身月白色的衣裙,鞋頭上面蒙了一塊白布,袖子上也縫了白布條,她只是孫女,戴孝只能戴到這個份上了。

姐妹兩個坐到了一起,寶娘見楊默娘流利地吩咐家事,“三妹妹辛苦了。”

楊默娘微笑,“姐姐不在家,我只能趕鴨子上架了,家裏的事情都有成例,我不過是蕭規曹随而已。”

寶娘打發走了下人,輕聲問她,“太太那頭怎麽樣了?”

楊默娘看了看四周,小聲回答,“我聽說,太太剛開始去了,不吃不喝,什麽都不幹。這樣過了幾天,也沒人理她,她扛不住餓,就自己爬起來了。但那裏日子苦的很,飯菜少油無鹽的,太太何曾受過那種苦。大姐姐去打點,被阿爹知道了,直接讓周家把她送到了大姐夫那裏去。”

周晉中上回稅收案中受到了牽連,雖然勉強平調,卻是從富庶的州府到了偏僻的州府,也算是懲罰。楊黛娘回京城後,周太太病漸漸好了,又先後遇上楊太傅詐死和陳氏去世,她一直拖到了現在沒走。

楊太傅雖然如今在家守孝,他一句話,周老爺也不敢不從,立刻把楊黛娘送到兒子那邊去了。

沒有了楊黛娘,莫氏的日子更苦了。但莫氏還撐着一口氣,她在等她兒子回來。

寶娘什麽都沒說,陳氏和莫氏這一對婆媳,互相怨恨了一輩子。陳氏怨恨莫家人騙她,莫氏怨恨陳氏不多勸兒子對她好一些。

如今這個結局,是誰也沒想到的。莫氏是陳氏退了兒子的親事求回來的,楊家媳這個身份是莫氏一家子使了心計奪來的,如今兩敗俱傷,唯有一個楊太傅,被夾在中間,對老母失望,對婚姻失望,一輩子郁郁寡歡。雖然現在和心上人在一起了,他也老了。

趙傳炜回了趙家後,仔細和世子爺說了有人跟蹤的事情。

世子爺疑惑,“如今誰有這麽大的膽子敢跟蹤咱們家的人?”

趙傳炜看了看四周,擡起手指指了指天。

世子爺搖頭,“不會的,咱們家也不是軟柿子,不到圖窮匕見,誰也不會輕易撕破臉。再說了,這麽多年,他做什麽事情阿爹不支持。去年我查軍務,阿爹把老底子都抖摟給他看了。”

趙傳炜也思索,他也沒得罪什麽人,“難道是三舅的仇人?”

世子爺仍舊搖頭,“三舅只是個鄉下教書匠,雖然名氣大一些,手裏無權無錢,不至于得罪人。”

兄弟二人分析無果,暫時放到了一邊。世子爺打發弟弟去見過老太爺,讓他第二天仍舊去讀書。

寶娘回家後就在家守孝,除了中途随着楊太傅去看了一次李太後,就再沒出來過。

李太後聽說寶娘把銀票給了東籬先生,還誇贊寶娘做的好,并讓她放心,就算沒有那錢,她以後定然給寶娘準備一份妥當的嫁妝。那是霍家和李太後給的東西,楊太傅以前壓根不知道,現在聽見寶娘拿去捐給窮學子們,也對她大加贊賞。不貪戀錢財,憐貧惜弱。雖然不是他親生的,但是他一手捧着養大的,能有此品行,楊太傅很高興。

過了個把月,楊玉昆風塵仆仆地回來了。

楊玉昆回來之前,楊太傅又幹了件事兒。

陳氏剛死的時候,楊太傅為了家醜不外揚,壓下了莫氏的罪行,但并不代表他可以任由她逍遙法外。雖然莫氏是失手,但她畢竟親手殺死了婆母。

京城裏天天都有新鮮事兒,陳氏的事情早就被蓋過去了。楊太傅以不事姑舅、惡疾等幾條理由出妻,并奏請褫奪莫氏的一品诰命。

休妻不是小事情,特別是大家之族,寧可一碗藥毒死了,也不會輕易休妻,楊家族老和莫家人都來了。

莫大老爺在得知妹妹把婆母弄死了,一句求情的話都沒有。這種罪行,不管是有心還是無心,都罪無可恕。

他與楊太傅商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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