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晚宴之後,許茉一直悶悶不樂的。葉衍南也不懂她這種情緒的由來,在多次詢問她未果之後,他選擇了沉默。
S市的夜晚,熱鬧而繁華。屬于新興産業的城市,永遠在每一處細節裏,體現着它的與衆不同。
許茉坐在葉衍南的車裏,舒适地将額頭貼在微涼的玻璃窗上。高架橋上的車流不多,從兩側障礙物旁望下去,可以看見地面上的路燈投射在馬路上,形成了一個個整齊而均勻的原型光暈。
可惜的是,擁有夜盲症的許茉,看不見。她唯一能看見的,大概就是那一些不清不楚的橙黃色光暈了。這種失明的不安感,讓許茉這個離婚失意者有點難過。
想到女兒跟自己一樣,在絢爛的夜景面前永遠都是個失明者,許茉有點難過。
她突然說:“葉衍南,我想染染了。”
加速中的車子,速度逐漸趨于平穩,且愈趨愈慢。葉衍南的視線依舊投注在車前,聲音卻已轉向了許茉:“要回家嗎?”
“不了。”許茉繼續盲目地窗外,說:“葉衍南,你說要是有一天染染長大了。她會不會怨我,在她成長最需要我的時候,我卻為了自己的事業,沒有陪在她身邊呢?”
許茉問的很認真,葉衍南也回答地同樣認真。
“我無法預估染染的想法,因此這一點,我無法作答。”
“也是。”
許茉笑了笑,有點勉強。
車子很快停在了盛景酒店的樓下,在燈光昏暗的條件下,許茉的眼前一片漆黑。于是,她嘗試性地問了葉衍南一句:“到了嗎?”
“嗯。”
許茉下意識地伸出右手,去摸車門把手。只是摸了好幾次,都沒能摸到那個暗扣。許茉有點灰心喪氣,正打算去求助葉衍南,他的聲音已經在她的左耳畔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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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幫你。”
他側過身,穿過隔離兩邊的排擋杆,湊到許茉的跟前。他的身體離她很近,本就狹小的車廂變得更加擁擠。他滾燙的呼吸噴在她的臉上,似乎讓周遭都升起了冉冉的高溫。
葉衍南扣着車門把手,卻一直沒有推開。
許茉不是傻子,即使在黑暗裏,也能感受到他的臉龐,離她僅有毫厘之遙。男人身上獨有的煙草氣味,讓許茉覺得微醺。
許茉的眼睛一直睜着的,只可惜,卻什麽也不能看見。直到很久以後,葉衍南的吻落下的時候,她才知道……原來是他預謀着想要吻她的。
呼吸很燙。
他的,也是她的。這種帶着情欲的呼吸,在同一個頻率上起伏着。是兩個人曾經結合的身體,最佳的默契。
過往的四年多裏,他們在所有的地方做愛。客廳、廚房、以及車上。那時候,許茉懵懂無知,葉衍南随心所欲。從初次的羞赧,到後來的灑脫,她所有的一切都是葉衍南鑒證過的。
葉衍南是她的男人,也是唯一的男人。這是曾經的許茉,對葉衍南下的最深刻的定義。
只是後來,不知怎麽的,什麽都變了。
他輕咬着她的唇,那種波浪式的無力感一點點席卷許茉的身體。從嘴唇到心髒,只需要幾毫秒的時差。她忍不住嘤咛了一聲,習慣性地用手環住他的後背,用綿軟無骨的聲音,叫了他一聲。
“葉衍南……”尾音拖長,暧昧而誘惑。
這個意亂情迷的嗓音,讓葉衍南更加賣力。他的手掌穿過她的風衣外套,輕巧地拉下她後頸的拉鏈,習慣性地從她背後繞過,觸摸她最柔軟的一寸肌膚。
內衣暗扣被解開的那一瞬間,許茉驀地清醒過來。冷風灌進她的身體,隐隐地有些發寒。
“葉衍南,別鬧了,放開我。”
葉衍南的手仍舊在她身上游離,許茉為了擺脫這樣的處境,狠狠地推了葉衍南一把。葉衍南的手毫無防備地被許茉推離,之後重重地打在車窗上。
砰——
悶響。
許茉也意識到了自己可能做錯事了,小心翼翼地說了一句:“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不想……”
葉衍南從她身上退下去,回到主駕駛座上,英俊的側臉在昏暗的燈光下顯得深邃而沉遠。他說:“許茉,你現在是反感了嗎?”
低啞的嗓音尚未褪去,有一絲細不可查的失落。
“難不成是因為習慣了周錦程,所以現在就對我這麽反感了,是嗎?”
許茉認真地把後頸的拉鏈拉上,呲啦的一聲在幽閉的空間裏響起,像是隔斷了兩人所有的親密。“葉衍南,我和他在一起了。我現在跟你這樣,無疑是在背叛他。對不起,我許茉沒辦法作出這麽不要臉的事。”
黑暗中,許茉聽見了葉衍南在笑,聽得她心裏很難受。
過了很久,葉衍南低沉的嗓音,才慢慢地在她耳邊響起:“許茉,其實我一直我很想問你,我們到底為什麽要離婚。”
“你不需要知道。”她不會向他提起那些過去,因為她覺得一點都沒有必要。“我先走了,再見。”許茉轉過身去摸門把手,這一次很順利地就摸到了。
她輕松地扳開暗扣,只等打開車門,她就能告別這樣讨厭的氣氛了。只是,在她扳開的一瞬間,啪嗒地一聲,車門已經被人從裏面反鎖了。
是葉衍南。
“許茉,今天你不說清楚我們離婚的理由,就不用走了。”
“好!”此時的許茉也顯然有點氣憤了:“既然你想聽,那我就原原本本地告訴你。只是希望你聽了之後,不要後悔。”
葉衍南沒有回答,許茉就當他是默認了。
許茉轉過頭,用沒有焦距的眼神看着葉衍南,說:“葉衍南,其實我們的結婚就是個錯誤。我很無奈,從認識你的那天起就很無奈。嫁給你,為你生染染,也是出于無奈。由始至終,所有的事情都是因為無奈。葉衍南,你很聰明,你可以把所有的事情做得讓我無路可退。可以讓我因為懷孕嫁給你,讓我因為染染而離不開。然而,所有的一切,都不是出于我心甘情願的。”
許茉也不知道為什麽,說起這些的時候,驀地覺得委屈。從她認識葉衍南的那天起,所有的一切都偏離了原來的軌道。甚至,連她曾經最親厚的表姐,也把她視作仇敵。自從和葉衍南在一起的那天起,似乎就意味着衆叛親離。
許茉微微哽咽,繼續說:“可是我不像你,能精明地處處算計好。因為我很笨,所以我一次次地選擇忍受。可是再好脾氣的人,也總歸是有爆發的一天的。葉衍南,和你相識十年,每一分鐘都過得很累。”
“真的那麽累嗎?”他的聲音帶着自嘲式的諷刺。
“是啊。”許茉的語氣很平淡,像是釋懷了一樣:“真的太累了,累到讓我不想做回以前的許茉。其實你也知道的,我本來就很自卑。那時候我真的很怕自己無知的舉動,會丢了你們葉家的臉。所以,我以前從不愛出門,因為我會擔心我做什麽讓你丢臉的事。我寧願一個人悶在家裏,種種花,照顧染染。”
她把腦袋靠在座椅上,仰着頭笑了笑:“後來,大概是因為我們本來就不合适,所以我們的争吵變得越來越多。也或許是因為我真的是不想再做葉家的米蟲,所以才打算去讀研的。再加上,那次你出差的時候,發生了一些事,更讓我覺得我們不合适了,所以我才提出了離婚。”
“發生了什麽事?”他問。
許茉笑地很無所謂:“也沒什麽事,就是一點小事而已。”
“是因為趙今沫?”他嘗試性地問:“如果你介意的話,我可以馬上想盡一切辦法把她弄走。”
“葉衍南你知道的,趙今沫從來都并不是我們之間真正的問題。”
“也是,對你許茉而言,從沒有在乎過這個問題。”
許茉淡笑:“葉衍南,我曾經也想過我們會永遠一輩子在一起。為了染染,和和睦睦地當一對貌合心離的夫妻。可是,我發現我根本做不到。我們的婚姻來的太快,導致我們缺乏對雙方的了解。可能你并不這麽覺得,但我很實在地表示,我一直是對你有所防備的。”
許茉頓了頓,才認真地把那句話說了出來:“大概,也是因為我從來都沒有愛過你的緣故。”
她話音落下的時候,整個車廂如同死寂。
葉衍南冷笑一聲,從鼻腔裏發出的聲音,極盡諷刺:“結婚四年,相識十年,許茉你竟然從沒有愛過我一丁點嗎?”
“是啊。”許茉笑了笑,連她都分不清,這種笑是不是因為尴尬,還是因為失落。
“葉衍南,過去過得太累。在沒有你的那一年多裏,我真的過得很好。我希望你……不要再打擾。就像以前一樣,互相不聯系,互相不打擾,好嗎?”
車廂裏的空氣瞬間凝滞,他們兩人之間像是隔着密密麻麻的針線,這些一針一線,只需要一個人輕輕挑撥,就會全盤崩斷、揉結成塊。葉衍南沒有回答,直到像是過了半個世紀之久,他才慢慢地吐出一句話。
許茉看不見他的表情,但大約也是能夠聽出他話音裏的決絕的。
“許茉,我答應你。從此以後,我們倆之間的事,我再也不會努力。”
反鎖的車門被打開,許茉一個人從車上走了下來。車外的光線不算明亮,許茉眼前有點黑。但她還是頑強地憑着那些星星點點的光線,往酒店的大門口走去。
她忽然覺得有些難過,因為她知道,她這一番話下去,葉衍南就再也不會有所動作了。從今以後,他們就真的是橋歸橋路歸路了。從今以後,夜晚來臨,也再也不會有牽着她的那雙手了。
可是,她居然還是那麽的倔強。倔強地拿出那麽多冠冕堂皇的借口去騙他。因為她不想告訴他真相,不想讓他知道,她曾經因為宮外孕被切除過半側輸卵管。更不想讓他知道,他們曾經有過一個孩子,死在那個孤單的冬夜裏。
她舍不得告訴他真相,因為,她怕她會可憐他。
但她更怕,他會傷心。和她一樣的傷心。
呵,原來事到如今,她還是連一點點都不想傷害他,一點點都不想讓他難過的。
所有的難過她一個人忍着就好,反正,也全都過去了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