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出了公主府,還真有一輛馬車候着。

沈止一時有些啼笑皆非,想到姜珩那張冷淡的臉,心底又湧出些許暖意。

殿下看着冷淡,倒是體貼得很。

衛适之看他慢吞吞的樣子就來氣,恨不得踢他一腳:“別磨磨蹭蹭的,快點!”

沈止被縛了雙手,難得儀态依舊優雅,不緊不慢地上了馬車,尋了個地方坐下,安靜地等待。

果然沒過多久,衛适之就上來了。

沈止記不清以前兩人有什麽恩怨,只知衛适之頗為厭惡自己,每每相逢皆會橫眉冷目,沒有好氣,便安靜地不說話。衛适之瞪了他片刻,黑着臉開口:“你怎麽不說話?”

“說什麽?”沈止眉目宛然,不笑時也有一種安撫人心的寧靜溫柔,“在下說的話,衛總旗肯信?”

衛适之一陣默然,坐到沈止對面,深吸一口氣:“你很惹人煩,不過還算有點底線。”

沈止笑了起來:“聽衛總旗所言,是相信在下的?”

衛适之盯着他笑眯眯的樣子,冷哼一聲,想等他繼續說下去。不想沈止只溫柔笑着垂着雙眼,看那架勢,若是給他一個木魚,恐怕他就會從善如流地開始敲木魚誦經。

衛适之憋了又憋,還是忍不住先開口:“昨夜是怎麽回事?你既然送我妹妹回府,為何不将她送至門前?!”

沈止不好解釋,忽略這個問題,道:“衛小姐離開時距衛府不遠,拐個彎走幾步路便到。”

他并非在開脫自己的責任,而是在向衛适之說明衛婉清出事的大致範圍。

衛婉清是他盯着跑開的,恐怕就是在轉角的那個彎兒後面出了事。

在這種後有沈止同姜珩流羽、前有衛府的夾擊态勢下,衛婉清平白沒了,恐怕事情沒那麽簡單,該是有人早就埋伏在那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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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人是誰、想做什麽、為何要抓走衛婉清?

沈止皺皺眉,缺失了一部分記憶後,連帶着許多關系也理不清,想不明白。

衛适之也沉默下來,快到北鎮撫司時,才開口道:“不論如何,最近你都得待在诏獄。”

沈止毫不動怒,連一點委屈辯解都沒有,只含笑點點頭,便下了馬車,乖乖跟着一個小旗去記下口供,周折一番倒也沒什麽人為難他。

錦衣衛曾經煊赫一時,被先皇削減過後乖順不少,不敢再拿鼻孔看人。沈止到底是兵部尚書家的大公子,該有禮的地方沒幾個人想失禮讓他記仇。

雖然沈止懶得記。

活了二十年頭一次進牢房,沈止還饒有興致,入目皆是四四方方的一間鐵籠子,他倒是不挑剔,只是看到牢房內那一言難盡的簡陋木板小床時,有些難過。

押他過來的小旗鎖了門便離開,牢房裏頓時一片寂靜。傳聞被抓到诏獄中的人,大多是豎着進來橫着出去——不死也要半殘,沈止在牢裏轉了一圈,倒是沒多覺得诏獄有多像傳聞中的“水火不入,疫疠之氣充斥囹圄”。

新鮮勁一過去,沈止幹脆就躺到硬邦邦的木板床上,腦中琢磨着衛婉清的事,琢磨着琢磨着突然想起一件東西,連忙往懷裏一摸。

衛婉清繡的那個小香囊還在他懷裏。

聽聞北鎮撫司養着幾條靈犬,隔着幾條街都能嗅到指定的味道,昨夜見衛婉清拿出的是相同的兩只香囊,她身上帶着另外一只,若是讓這些狗來尋的話……

沈止雙眼一亮,剛想叫人來,腦中忽然響起在公主府書房中聽到的話。

北鎮撫司裏有內鬼。

北鎮撫司和南鎮撫司紛争頗多,甚至還要更直接險惡,兵部同五軍都督府平日裏見面了還能皮笑肉不笑地問個禮,南北鎮撫司卻是不打起來都算好的,尤其是南鎮撫司,千方百計也想搞垮北鎮撫司。

丢的可是北鎮撫司指揮使的小女兒。

活絡的心思立刻被壓下,沈止輕輕吸了口氣,皺了皺眉。

那個內鬼在北鎮撫司的地位應該不會太低,也不知道哪個小旗是他的人,指揮使輕易不會見人,衛适之恐怕在滿京城地跑,他現在淪為階下囚,只能等待值得信任的人來。

幸而錦衣衛抓人刑部和大理寺管不着,否則讓沈大尚書知道這事了,依照尚書大人嘴上嫌棄心中愛護的別扭性格,指不定要捅到皇上跟前。

沈止想着,摸摸下巴,心裏倒是很平靜。

在牢中輕松地度過兩日,第三日的早上,沈止從睡夢中醒來,一睜眼就看到頭邊放着個小木盒。

沈止先是一怔,低頭掐指一算,這才反應過來。

今日是他的生辰。

四年前他在鬼門關走了一遭掙紮回來,丢失了部分記憶,以前的事大多記不清了,但從那年起,他生辰時都會收到一份帶着神秘色彩的禮物。

有時是很貴重的東西,有時只是一枝從路邊折下來的花,似乎是那人在去沈府的路上恰好看到那枝花,欣然折下,帶着清滢滢的露珠,輕輕一嗅便覺沁人心脾。

沈止不知道那人是誰,不過也快習慣每年生辰時一睜眼就看到東西。只是此次頗為稀奇,他是被關在由錦衣衛嚴加看守的诏獄中,那人大半夜的居然神不知鬼不覺地潛進來了?

沈止眯了眯眼,把木盒打開一看。

裏面是一朵風幹的菊花。

菊花效用頗多,清熱除火、生津止渴、安神除煩……那個神秘人是在提醒他多喝菊花茶?

沈止一頭霧水,他心靜而安定,不需要喝這茶,不過……給噩夢連連的公主殿下多喝喝倒是可以。

午時,沈止被押離牢房,第二次被提審。

也就是意味着還沒有找到衛婉清。

提審沈止的是一個陌生面孔,看衣着應當是個百戶,沈止不曾做賊心虛,一撩下擺跪在地上,臉色平靜。

那個百戶翻開卷宗掃了一眼,冷聲念道:“罪人沈止,于宣和十九年七月二十三日,送衛氏衛婉清回府,最後見到她的即是你,可供認?”

沈止一聽就忍不住笑了笑:“最後見到衛小姐的是在下,在下承認,但是‘罪人’二字,實在不妥。”

百戶官依舊沒有表情:“你要如何開脫?”

“開脫?這個詞用得也不妥。”沈止微笑着,看了眼這人面無表情的臉,心中嘆了口氣。

還是公主殿下沒有表情的樣子可愛,雖是一臉冷淡,但卻叫人看不厭煩,反倒挺有趣,哪像這位,看着就怪滲人的。

他心中想着,面上神色不變:“其一,貴司押在下來此,只是因為在下嫌疑最大,并未定罪。若要定罪,需要确鑿人證物證,此乃本朝律法,此其二。其三,若強行加罪,即是違反律法,視國法如無物,此乃大罪……”

百戶官被他說得一陣頭痛:“閉嘴!”

沈止依言閉嘴。

“兵部沈尚書家的大公子?”百戶官又翻了翻卷宗,敲了敲桌案,冷笑一聲,“嬌生慣養的貴公子哥兒,來了诏獄幾日,還沒見過什麽真家夥吧。你們這些人,就是不打不招!”

看他神情不對,沈止皺了皺眉,意識到面前這人可能是在北鎮撫司中不服衛指揮使的那類,頓覺苦惱。

他有大道理講,可錦衣衛一向是不講道理的,皮肉之苦看來是免不了了。

“來人……”

門外忽然闖進一個小旗,沖到百戶官身邊,低頭在他耳邊低低說了幾句話,後者的臉色頓時一變。

沈止無聊地想:果然不像殿下,殿下無論如何都面不改色,就一雙眼睛星星似的,亮亮的。

他做足了心理準備,等了會兒,那個百戶官卻只是臉色難看地瞪他一眼,語氣冷冷的:“算你好運……把他帶回去。”

這是逃過一劫了?

沈止樂得輕松,回到牢房裏才準備睡會兒壓壓驚,身後便傳來了一陣腳步聲,有些耳熟。

沈止頓了頓,轉過身一看,果然就看到了他心心念念的公主殿下。

姜珩正負手站在鐵欄前,因為背着光,沈止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覺殿下愈顯得身長玉立、頗有壓迫感。

沈止眨眨眼,快步走到鐵欄前,笑道:“殿下怎麽來這兒了?”

姜珩避而不答,目光認真地将他從上到下看了一周,确認他連根頭發絲都沒少,繃緊的神經才微微一松,淡淡道:“這兩日過得如何?”

“還不錯。”沈止回了一句,覺得聽起來似乎有些敷衍,又加了一句,“就是床板有些硬。”

姜珩眸中閃過笑意,擡手想去摸摸他的臉,又竭力忍住了。

“再忍一忍。”姜珩低聲道,“我會救你出去的。”

“……”這語氣有些不對。

沈止靜了靜,沒吱聲,從懷裏摸出那個小巧精致的香囊,遞給姜珩:“殿下,這是衛小姐給我的……”

姜珩板着臉,語氣涼飕飕的:“哦?”

沈止面不改色,繼續道:“……她身上也有一只香囊,香氣很特別,請将這個交給指揮使大人吧。”

姜珩看了一眼,卻沒有伸手接,反問道:“既然你想到了這個,為何不早早交給指揮使?”

沈止笑眯眯的:“錦衣衛看起來都兇神惡煞的,下官害怕,不敢同他們搭話。”

“敢對我這麽無禮卻不敢同他們說句話?”姜珩狹長的眸子一眯,淡淡道,“沈靜鶴,你當本公主是傻子?”

沈止噎了噎,過了片刻,無奈承認:“下官也不是故意要聽到的……”

姜珩見欺負到人了,唇角微微一彎,見好就收,接過香囊。沈止順着他的動作看過去,頓時覺得自己被一道驚雷給劈中了。

姜珩腰間挂着的……是他上回送給他的那個?

一瞬間萬般思量盡出,沈止後知後覺地想起許多小細節,沈尚書這四年來“切莫接近皇家人”的敦敦教誨在心頭閃過,他的面色霎時一肅:“殿下。”

“嗯?”

沈止極速思考着,慢慢道:“下官一直不娶妻,其實不是因為挂念着那根紅繩的主人。”

姜珩面無表情地盯着他。

沈止神色自若:“其實下官……喜歡男人。”

一瞬間姜珩的眼神很複雜。

他默然許久,才點點頭,平靜地“嗯”了一聲。

作者有話要說:

小攻舉:嗯,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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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水火不入,疫疠之氣充斥囹圄”來自百度百科。

=w=寫不出什麽陰謀詭計跌宕起伏的,我們是甜文~這段很快過去,小攻舉要掏出他的夜光表了【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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