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沈止閉了閉眼,走到桌邊點了燈,暖黃的光輝映了滿室,他冷靜下來:“先別急,怎麽回事?”

錦衣衛怎麽有膽子抓姜珩?

除非……有聖上的诏令。

沈止一瞬間只覺得後背發寒——難道姜珩的身份暴露了?

看他平和的模樣,阿九感覺也沒那麽焦慮了,穩了穩心緒,低聲道:“就是今夜,錦衣衛忽然持着陛下的诏令闖了進來,二話不說就将殿下帶走了。”

沈止蹙了蹙眉:“大概是什麽時候?”

阿九道:“戌時。”

戌時。

那個時候……聖上身邊的內侍過來傳喚了幾名大臣。

此前不安的預感似乎都成了真,沈止再次深吸一口氣:“是不是殿下的身份……”

阿九搖搖頭,又點了點頭,糾結猶疑片刻,才道:“應當沒有,殿下一直深居簡出,縱然出去也是很隐蔽的。但是陛下這些年的态度一直有點奇怪……”

“奇怪?”沈止低聲重複,他只見過一次姜珩同聖上面對面交流,聖上的态度确實……有點奇怪。

但是到底發生了什麽,才會把那點微妙的平和給打破了?

想了想,沈止眯了眯眼:“來公主府的是誰?”

“衛适之。”阿九這個老好人也有些火,“這個衛适之是不是同我們殿下犯沖!”

“是犯沖。”沈止揉了把阿九有些亂的頭發,溫聲道,“明日我去一趟北鎮撫司,阿九你先回去,穩住府裏的人。若是飛卿聞訊回來了,千萬要壓住他不許生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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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話時總是不疾不徐,語調溫柔,很能穩住人心。阿九凝重地點點頭,朝沈止扯了扯唇角,露出個不太好看的笑容,這才轉身離開。

等阿九走了,沈止在黑暗中靜坐片刻,才稍作梳洗,吹滅燈盞,強迫自己去休息。

再急也不能急于一時,現下诏獄禁嚴,衛适之肯定也回了府,與其浪費精力憂思輾轉,不如先好好休息一下。

沈止鮮少對什麽有特別強烈的念想,現下腦中卻只有一個念頭。

姜珩不可以有事。

明日非要弄清楚不可。

隔日一早沈止就起身準備去诏獄了,路過前院時,卻被正在前庭看書的沈尚書喊住了。

沈唯風眼皮也沒掀一下:“去哪兒?”

沈止面不改色:“去尋個老朋友說說話。”

“我倒不知你何時同衛指揮使家公子關系很好了。”

他爹都這麽直白了,沈止頓了頓,笑容也維持不下去了,微蹙起眉:“……爹,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沈唯風倒是比昨日痛快,答道:“前幾日,北方的牧族南下搶掠。”

一到秋日,牧草枯黃,而承蒼正是豐收之時。

北面的外族每年都會南下侵奪,似乎已經成了慣例。沈止安靜地看着沈唯風,知道他的話還沒說完。

沈唯風擡起頭,臉色依舊刻板,語調如常無瀾:“戍北大将杜溫派出先鋒常放,先鋒隊全軍覆沒,常放的腦袋被敵方大将砍下來挂在腰上。随後杜溫又派出副将周純,也被立斬刀下。先後折損了幾名将軍,杜溫才派出主力軍迎擊,結果潰不成軍,連退兩城。”

沈止壓根想不起來這幾個名字都代表着什麽,繼續蹙着眉:“……就這樣?”

沈唯風看了他一眼,繼續道:“杜溫是姜珩的舅舅,常放、周純等人都是五軍都督常大将軍以前的親信。杜溫素來同常軻不和,因着這事,有人指控杜溫通敵叛國,陛下本來不信,昨日又發來加急文書,敵軍又占了一城,杜溫帶着将領們狼狽奔逃。杜溫可是有名的大将,這樣狼狽,太過奇怪,陛下暴怒,派人即刻押送杜溫回京審理,旁邊有幾個煽風點火的,含沙射影指桑罵槐了一通,陛下越想越氣,便立刻宣了衛指揮使。”

然後姜珩就被抓了。

沈大尚書是出了名的說話平淡無波、能将情詩念成經文,一口氣能說一個時辰,偏生話中重點不少,時常聽得人困倦欲升天,卻又不得不聚精會神,生怕錯漏了幾個字,就錯失了什麽重要消息。

就是沈止從小聽慣了,乍一聽到這麽一大段話也有些暈,籠着袖子細細回想了一遍,将前因後果拼湊出來,只覺有些好笑:“所以……殿下被抓,就是因為陛下遷怒?”

沈唯風抿了口熱茶,冷冷道:“天家做事,需要什麽實在理由嗎。”

沈止默然片刻,揚眉一笑:“既是遷怒,應當不會有什麽大礙。”

沈唯風不置可否。

雖然得到了解惑,可心裏還是不踏實,沈止說完,笑眯眯地給他爹倒了杯茶,準備繼續去一趟诏獄,側身時脖子上那顆招眼的紅痕卻又入了沈唯風的眼。

沈某人也算是嬌生慣養長大,膚質細嫩白皙,有了什麽痕跡都要許久才消得去。

從小到大沈唯風只打過沈止一次,棍子上身的傷痕也是過了近十日才開始慢慢消退。

沈止溫溫吞吞的,反應又有些遲鈍,指不定已經……

沈止不明白沈唯風的臉色怎麽驟然就變黑了,直覺似乎同自己有關,忙不疊告辭逃一般地出了威遠伯府。

走到北鎮撫司時,沈止擡眼就看到衛适之門神似的站在大門邊,抱手而立,見到他,撇撇嘴道:“我還以為要等你幾個時辰。”

沈止溫聲細語:“勞煩衛總旗在此等候,可否通報一番,讓下官去見見公主殿下?”

衛适之就煩他這調調,不耐煩地啧了一聲:“好好叫我的名字,一口一個衛總旗的,我聽着都覺得滲得慌。通報什麽,要是我給你通報上去,你還能見着人?”

沈止的露出笑意,沖他拱了拱手:“多謝衛兄。”

衛适之沒吭聲,帶着他往衙裏走,路上碰到人,也只是抱着手裝腔作勢地哼哼,也沒人問他帶着沈止這個外人去哪兒。

直到走進诏獄,趁着邊上暫時無人,衛适之才開口道:“我早勸你離開公主府,看,出事了吧。”

想到上回衛适之勸他離開時欲言又止的模樣,沈止琢磨了一下,覺得衛适之應該是知道什麽,還沒思索出怎麽套話,衛适之忽地湊近他,壓低聲音道:“實話給你說吧,上個月我爹接了個奇怪的客人,揮退所有人同他密談,我好奇湊過去偷聽,就聽到了‘公主府’,‘動手’之類的詞兒。昨日陛下的诏令一下,我就猜到了,應當是陛下的身邊人,含寧公主應該是不知怎麽觸怒了陛下。”

這人想得也真是夠直的……

心裏彎彎道道的沈止彎眼一笑:“這樣啊,多謝衛兄關心。”

诏獄兩旁的牆壁上有火盆照亮,火光映射到沈止半邊臉上,原本俊雅溫和的面龐也被鍍了層惑人的顏色,好看得妖異。

湊得近了,還能嗅到他身上的淡淡熏香氣息和藥香,好聞得有些過分。

一個男人,怎麽就這麽香?

衛适之心裏猛地一跳,差點咬到舌頭,原本又要嫌棄沈止的這種調調,動了動嘴,卻說不出話來了。

沈止沒注意到衛适之的目光,他一扭頭就看到了安靜坐在一個牢房中的姜珩,姜珩也正看着他,幽涼的眸光在他和衛适之之間化解不開。

知道姜珩鐵定是又吃了飛醋,沈止連忙主動離衛适之遠開幾步,走到牢門前,回頭看了看衛适之:“衛兄有鑰匙嗎?”

衛适之悶不作聲地解了鑰匙扔給沈止,臉不知為何有些紅,目光也不敢再放到沈止身上,給了鑰匙轉身就走。

沈止有些訝異于衛适之的“好說話”,笑眯眯地道了謝,打開牢房的門走了進去。

诏獄裏本就陰寒,入了秋更是濕寒透骨。沈止過去先強硬地伸手握住了姜珩的手,這才仔細看他有沒有受什麽難,見這人還是一臉冷淡,形容也不狼狽,只是臉色有些蒼白,一顆心才落了地。

姜珩受不住他直勾勾的眼神,只能維持着面無表情:“看夠了?”

沈止笑着親了親他冰冷的手背:“沒有,殿下長得這麽好看,怎麽看得夠。”

姜珩低垂的長睫一顫,冷着臉抽出手,将沈止一把按進自己懷裏,捏起他的下颔同他對視:“……少招我。”

沈止掙紮了一下,沒掙紮出來,無奈求饒:“我錯了我錯了,我的殿下,放開我吧。這可不是在府裏,被人看到了要怎麽說。”

他求饒時不知是不是故意的,語調刻意拖得長長的軟軟的,聽得人心間陣陣的發酥發麻,口幹舌燥。

姜珩屹然不動,低頭親了親那張柔軟溫熱的唇,才放開他,淡聲道:“教人看到又如何,你嫁過來就名正言順了。”

看他不似在說笑,沈止腦中第一個念頭竟是“娶”和“嫁”的分別,随後才反應過來,啼笑皆非:“這都什麽時候了還惦記着占我的口頭便宜?诏獄待起來感覺如何?”

姜珩沉吟着道:“同你在此的那幾日,應該差不多。”

沈止的呼吸一滞,喉頭像是被什麽哽住了一樣,半晌,才澀聲開口:“陛下只是遷怒于你,不會有大礙的。”

姜珩眸中一片深沉,定定地看着他,微微颔首:“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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