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說書精
磚頭從忘我的修煉中回神,本來打算睡覺,被細細的雨滴打在葉瓣上:“下大雨了。”
田田糾正他:“是小雨。”
這天,院子裏淅淅瀝瀝地下起小雨。聽說開始時也不過輕飄飄的霧毛,哪想下着下着不僅不停歇,還愈加潇灑肆意。
荀衍在滴滴答答的雨聲中醒來,玻璃窗被風裏飄搖的雨絲斜過,落了大片淚痕。就是這種近在咫尺,毫無隔擋的錯覺,讓他伸出手,去接一滴天上來的水。
可惜手太短。
但是時間不短。這一幕被推門而入的郁空桑看見了。他就像做錯了事想掩蓋,卻也明白動作越大越是掩耳盜鈴。
“你這門是不是壞了,我一碰就開了。”
荀衍顧不得去訓他不敲門就進來還目睹了他矯情的一面,當即尬着演技:“啊?真的嗎?”
熱鬧的人是沒有時間寫詩的,只有內向又敏感的人才有那麽多時間在心裏醞釀一次又一次的情緒,釀出一壇又一壇陳年就被嫌棄的酒。
俗稱留下記錄的黑歷史。
荀衍年輕時寫過不少心得,無病呻、吟者有,報複社會者有,強裝另類者不知凡幾。最後實體都被燒了,怕撕得不幹淨,網絡則恨不得注銷。
最後果然就成了個另類。
這種另類并沒有使他産生遺世獨立的清醒感,反而加劇了他的內向與敏感,他不斷縮減着好友人數,交友圈子。俗話說得好,假基常賣腐,真gay找女友。荀衍雖然沒有找女友,但他的男性朋友越來越少了。
而和比例更高的女性友人相處惡化了他的敏感。為什麽說是惡化?因為這種敏感已經超出了他本人願意的範圍,常常讓他心情起伏過度。
這正是他不能對感情坦誠的一大因素。口頭上期待少一點,得到的回答會不那麽難聽。
妖精們望着灰色天空掉下的細碎水晶,心裏頭七上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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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田小肉手捧着大圓臉:“下雨了衍衍還會出門嗎?”
磚頭跟他一起捧,他也不知道會不會。
周裳眼角抽了抽:“你們倆四只手捧着一張臉,是怕捧不住嗎?”
田田撅着嘴,很不開心,推開了磚頭的手。磚頭乖乖地,不生氣,去捧自己的臉。
“大雨如瀑,小雨如霧。”
郁空桑擎着一把缃黃繪翠竹的油紙傘,一襲廣袖白衣,一看逼格就很高。
千乘:“那這種不大不小的雨呢?”
郁空桑緩緩回頭,面帶微笑,正是翩翩公子,溫潤如玉:“你不說話能死嗎?”
盜業聽話地封了千乘的嘴,千乘對這種狗腿的行為大為憤恨,兩人又打了起來。
郁空桑把油紙傘向上一抛,孟極獸骨在青色的傘面下發着柔和的白光,四散着照亮整個庭院。白衣一躍,踏上傘頂,荀衍只看見翻飛的衣袂在清風裏遨游。
忽然有一聲奇怪的猛獸長吟,一個大貓一樣的身影浮現在傘下,它慢慢降落,最後落到了地上,前肢屈起,慵懶地往地面一趴,消失了。
天空中的異象也就此結束,停歇的積雨傾盆落下,打了探頭觀看的千乘幾個一頭一臉的水。郁空桑舉着他的小黃傘,穿着他的小白衫,把視線釘在他身上。
荀衍只能誇他:“這個特效真好看。”
看起來效果不怎麽樣,郁空桑并不滿意,仍然直勾勾地瞧着他。
荀衍只好繼續:“你這衣服真好看。”
郁空桑得了便宜是一定要賣乖的,只聽他說:“我本來不想穿的,但毛衣長褲施法太過違和。”
荀衍點頭:“知道知道知道。”
不過荀衍是真的第一次見識到高魔,那種小手一揮,就能改天換地埋下陣法的手段真是太酷炫了。
“衍衍衍衍,”田田看完了表演坐不住了,“今天我們上街嗎?”
荀衍一只腳都踏上樓梯了,聞言只擺一擺手:“不去不去,下雨上什麽街。”
田田十分委屈,怯怯地說:“那……趕個集也行啊……”
這話荀衍就沒聽到了。妖精們出門的行程就這麽被天氣耽擱了,一個個心裏好生氣,沒發牢騷呢,就被郁空桑趕回土裏了。
“雨天這麽濃的靈氣,不想着修仙上什麽街。”
于是又不情不願地紮好根,不情不願地修起遙遙無期的仙途。
刷完微博,荀衍不敢玩游戲,不敢看新的小說,怕好好的一天就這麽浪費了。他跑上空曠的玻璃房,果然看見郁空桑坐在一張搖搖椅上。
郁空桑出去買了一趟手機,還帶回兩張一看就很舒服的搖搖椅。
“不是偷的吧?”荀衍疑惑。
“哪能呢,建國前成的精,我也是很遵紀守法的。哪像外頭那幾個超生。”
“那是搶來的?”
“當然是買的,一張一張真幣買來的。”
荀衍又想不通了:“你哪來的錢?當你那些家當?”
郁空桑不解:“你覺得我用得着?認識的人那裏拿的。”
“喲,”荀衍怪裏怪氣的,自己都笑了,“你還認識‘人’呢。”
郁空桑當然認識人。修仙的又不止植物一類。今天荀衍上來,就是為的郁空桑認識的修者。
“上次那個小說主角的故事,還講不講了。”
“講講講。”郁空桑呷一口茶就要說。
“我也想聽!”
“我也要聽!”
“下來講下來講!”
既然觀衆呼聲那麽高,郁空桑也半點不扭捏,領着荀衍就到了院子裏。又是擺小桌茶盞,置躺椅,又是遮雨透光地設了一層無形的大傘,殷勤地請荀衍坐下,才十分惬意地開了嗓。
“初識不見山,我以為那定是一個名門之徒,亦或望族之後。他好與人交,朋友遍布,性格十分爽朗。”
“那他一定不是咯?”千乘多嘴。
一把扇子飄到他葉子上,敲過他的頭,回到了說書先生郁空桑手裏。他總覺得哪裏少了什麽,現在握着扇子,行頭終于圓滿了。
不見山以前不叫這個名字。
那時候他根本沒有名字。一群鐵線草剛剛成精,不曉修煉,憑借的是靈氣和運氣。他們在一方小天地裏,看得見頭頂的天空和腳下的土地,見過雨水,見過飄雪,見過決起而飛扶搖直上的風。
不見山在這小天地的最下方,雨水供着他,雨水裏充沛的靈氣也供着他。
有修者路過,言必談及此山的巍峨。不見山和同族不知道,什麽叫做山。
最上頭的鐵線草長啊長,突然有一天開口道:“我見到路過的人說的山了。”
“像他們說的那麽高嗎?”
“是的,高,像天一樣高。”
一株又一株鐵線草往上生長,每一個都為他形容起那山的高大巍峨。而他沒有看見,他離小天地的頂端太遠了,比所有人都遠。
他非常急切地吸收着露水雨水和靈氣,不理晝夜。終于所有的鐵線草都看見了山,最底下的他也伸出頭來。
那山真高,直直聳入雲霄,又綿延數百裏,一座又一座。
而他,在一個相比起來無比渺小的坑裏。
“咦,”郁空桑看着手機,“十二點了,先吃飯下次再說吧。”
荀衍怨念:“你要是坑了我會咒你變太監的。”
郁空桑好脾氣地說:“放心吧。”
拆臺的又來了,周裳道:“成精的植物不打算留後,太監不太監的有什麽要緊。”
荀衍:(ノ=Д=)ノ┻━┻
但是這種拿人類想法去衡量妖精的習慣性的行為實在是太難改了。
雨後的夜裏,空氣清新如野,仿佛置身遠古森林。
靜悄悄的村落,靜悄悄的院子,連遠處的狗也不再交換。此處夜間無人,多田地,多墳茔,祖祖輩輩皆休眠于此,小偷也不在夜裏冒險。畢竟白日也甚空曠,偷竊非常方便。
一個鬼鬼祟祟的人影抱着鼓鼓囊囊的一堆東西在午夜十二點出現在院子的門邊,他小心翼翼,非常謹慎,不發出一點聲音。雨後夜裏靈氣充盈,尤其是這個點,植物們精神抖擻,又如癡如醉,好似在喝維他檸檬茶。
他就這樣輕手輕腳地挪移到門口,一點點拿下門栓。這個門栓古樸厚重,是非常傳統的樣式,不發出一點聲音把它拔、出來,費了他不少力氣。
他幽幽地輕輕呼出這一口提起來的氣息,綿長得令他憋的臉通紅。
他手放在門上,就要打開大門出去。門從外面被打開了。
明亮的門口一個長發身影站在那裏,面容隐在陰影裏,但那氣息令他害怕。他一害怕就大喊:“衍衍!”
被叫醒的荀衍望着三堂會審的嚴肅景象,根本摸不着頭腦,一臉懵逼。
田田披着小公主一樣細細軟軟的半長頭發,微黃的顏色給他添了少許可憐。
“嗚嗚嗚衍衍,不要吃我的孩子……”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睡了,今天補一章,晚上還有
真的不能再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