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然而,今夜卻沒用。
晏未殊只喝了一杯,便不再有任何動作。不聽也不看,劉情不知道他的心思飛到哪裏去。他看得透幾乎所有人,卻怎麽也看不透這個人。
恰逢流年不利,今夜果然做什麽都不對。劉情尴尬的低下頭。
素白杯空下來,杯底殘餘一點酒漬,仿佛殘餘一滴鮮血。
劉情主動給他斟了一杯酒,又想着晏未殊之前有沒有吃東西墊肚子。
屋外春雨霏霏,有人踏着輕快的步子走在巷子裏。
劉情是六扇門數一數二的神捕,旁人或許不甚在意,他卻聽得出,這腳步聲的主人目的正是這裏。
這間酒肆開了多少年,劉情不知。劉情一共來了兩年,只要人在京師,無論何時,都要來這坐上一坐。江湖人嗜酒如命,捕頭也是半個江湖人,劉情平日裏沒少呼朋喚友的喝酒,卻從不帶人來這裏,仿佛這裏是他的淨土。被附近的居民說上一說還自罷了,被六扇門裏的人看見,他倒是不怕,只怕晏未殊有麻煩。
這個時辰,該是只有他們二人才是,巷子附近,哪裏不是更闌人靜?
酒斟滿一杯,溢了出來。
劉情發現,晏未殊是在看溢酒,看酒流滿桌,整個人坐在對面怔怔的。是聽見腳步聲才開始發怔,還是先發怔再聽見腳步聲?未想通時,幹醋吃了一疊,酸牙倒腮,便聽見那腳步聲竟然噔噔噔,豬肉鋪上跺豬蹄子似的,又遠去了。
就在劉情不虞會有人來時,晏未殊卻是不吃驚。
晏未殊倒是平靜,将那一杯滿滿的酒端起來,撒在虎口,像是孕育一粒璞玉。
劉情看着他,等他說話。
晏未殊卻偏偏不看他,低着頭,依舊看着桌上的溢酒,好像孩子看路邊的撥浪鼓。
啪嗒,啪嗒……是酒一滴一滴流到地上,小販搖起了撥浪鼓。
不知是那一瞬,讓他産生了隔世之感。是腳步聲的主人?定然了。
劉情想摔筷子、摔杯子、摔盤子,用那爐子裏的碳胡那人一臉,順便把六扇門所有手段都用一遍,那可不是鬧着玩的,讓天王老子玉皇大帝九天神佛都哭爹喊娘。
心裏不爽歸心裏,劉情不是嘴上逞強之人,上半個身子向後微仰。又想起來晏未殊說屋裏悶得慌,其實是為了敞開門迎接這人?
晏未殊還是開口了:“喝完這杯,便走吧。”
“你喝完還是我喝完?”劉情也不知道在想什麽,又歪着頭。
晏未殊這一下被他岔開了思緒,竟然有點失神,旋即意識到這是劉情的手段,恐怕就是這招對付他所遇到的形形色色的人。晏未殊輕輕呼了口氣,像是如釋重負,嚴肅道:“自然是我喝。”
說罷,他便準備喝了。
劉情眼疾手快,一雙手如電掣,擒住晏未殊纖弱的手腕。
酒灑半杯,溫暖的感覺流淌在手背手心裏,宛如體內的血。晏未殊看了劉情一眼,明顯生氣了。
劉情只得讪讪的、含帶委屈,像個孩童,道:“晏掌櫃的平日裏是不趕人的。”
他比晏未殊小太多,在晏未殊面前,自然是個孩童。
晏未殊的嘴唇動了動,像是要說什麽,最終都咽在喉嚨裏。
“晏掌櫃的今個趕人了。”腳步聲的主人倚靠在門邊,回答道。
門口那人已不年輕,華衣錦帽,帶着一臉煞氣飒飒而來,依稀可以看出年輕時也是個不錯模樣。
劉情皺着眉看來人,沒能認出究竟是什麽人,不過定然是江湖人。晏未殊和江湖有關?既有些意外,又頗在情理之中。劉情是有幾分欣慰的。
“劉情?”門口那人看見劉情,竟然也吃了一驚。
劉情倒不意外,他是六扇門最負盛名的捕頭之一,認識他的不乏少數,說不得是在哪裏見過。只是這人,不像見過面的。當捕頭要求高,當名捕的都是人中龍鳳,一雙眼識人辨物,從不出岔子。
劉情颔首,并不起身,輕聲道:“正是在下,見過?”
那人卻冷冷道:“不曾。”說罷,竟然轉頭看向晏未殊,面露譏笑,嘴角一高一低:“請來的幫手?”
晏未殊不答,誰也不看。呼吸靜而無聞,像是招呼個陌生客人。他擡眼,目光斜視,并不看劉情,開口道:“你走吧。”
言語是徒勞蒼茫的,越是趕他越是不會走,晏未殊雖然知道,卻還要說。
劉情明白,他來是個意外。晏未殊并沒有料到他能夠提前結案回來,而他回來,一定會來這裏。所以晏未殊才會在那時分神,打錯了算盤。
劉情不動聲色的看着那人,除了穿的華麗些,是樣樣比不了自己的。
那人并不想惹劉情,畢竟劉情名聲太響,然而這是好事也是壞事,劉情不是孤身一人,他為六扇門辦案,就要顧忌六扇門鐵規——不插足幫派內部事。
他笑了,皮笑肉不笑,讓劉情想起來先前桌子上的那群人:“劉捕頭,酒喝夠了,夜也深了,該走了。自己家的事,得自己人處理。”
劉情不着痕跡的皺眉。認識他的,誰敢不給半分薄面。莫說一雙生花妙手,也沒誰敢惹六扇門。可既然是私事,江湖裏各門各派的家裏事,都是關上門自家人處理,外來人,哪怕是捕頭都不好管。
确實該走,于情于理的,都沒資格留下來。
然而劉情一手倚桌子,一手搭在膝上,不挪半分。賴着了。有的時候,晏未殊被劉情煩膩味了,預備趕人,劉情便是這幅神色,晏未殊也只得罷了。
但今夜顯然不行,晏未殊怕被知道,所有掩飾都被揭開,那他還有什麽?只得狠下心腸,“劉情——”
“嗯?”劉情回了一聲,轉頭。
“走。”晏未殊手指門口,加重語氣,毫不留情,像是這輩子都不曾見過,“明兒再來喝酒。否則,以後就別來了。”
劉情怔了怔,感覺到一股“絕情”鋪天蓋地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