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過節這麽一說,殷筝想起她前陣子跟自己要了錢,應該就是拿去做生意去了。
殷筝繼續低頭看手上的聘禮單子,并未向過節求證那些銀子的去向。
一番挑挑揀揀後,殷筝确定好人選,去找了殷夫人。
過節見殷筝這麽随意,當即猜出殷筝并非是真的想要嫁人,就閉了嘴,不再向她推薦人選。
殷筝去到正院的時候,殷暮雪也在。因為曾經負責管家還把殷筝關去小佛堂抄書的劉嬷嬷被殷夫人打發去了莊子上,殷府沒了管事的,便由上輩子嫁過人的殷暮雪掌家。
殷暮雪這段時日把府中大小事務都摸了個透,便想教自己娘親也學一些。
但在殷筝來之前,殷暮雪已經徹底放棄了這個念頭,因為她發現自己娘親就适合做個不理俗務不染凡塵的才女,每日吟詩作對品茶賞花就好,讓她管家只會把殷府搞得一團亂。
為此她還想給同樣擁有上輩子記憶的林覺卿去封信,告訴他自己過幾年再嫁給他,至少得等自己嫂嫂進門了再說,不然她實在不放心。
聽下人通報說殷筝來了,殷夫人和殷暮雪連忙就站起身迎了出去,還拉着殷筝進屋坐下,問她大冷天怎麽不多穿些,還問她方才進宮玩得開不開心,場面十分和睦。
直到殷筝拿出聘禮單子,說想答應禮部侍郎之子趙文簡的提親,吓得殷暮雪打翻茶杯,殷夫人更是整個人都傻了。
屋內伺候的嬷嬷連忙過來收拾,殷暮雪随手拿帕子擦了擦被茶潑髒的衣服,問殷筝:“姐姐為何想要嫁給此人?”
這個趙文簡是哪來的?聽都沒聽過的人物,怎麽就敢來向她姐姐提親?
心急之下,殷暮雪流露出了幾分上輩子做當家主母的氣場,尖銳淩冽。
回過神來的殷夫人也在一旁用不贊同的目光看着殷筝。
殷筝似是被殷暮雪的反應吓到了,微愣後挪開視線,垂眸看着桌上擺放的賬冊,道:“我曾在去歲上巳節見過他,論起出身,我與他也算門當戶對……”
“他也配和你門當戶對?”殷暮雪打斷殷筝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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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筝聽後無奈地笑了笑,提醒殷暮雪:“小妹忘
了嗎?老爺也是在六部當差,也是侍郎官。”
殷暮雪語塞,殷夫人也跟着愣了愣。
她們都被上輩子的記憶影響,覺得殷筝是當皇後的命,旁人根本配不上,所以才會在明知太子并非良配的情況下,理所當然地想着讓殷筝嫁給太子,因為再也沒有比太子更加尊貴且适合的夫婿人選了,哪裏會有人放着好的不要,反而去找那次等的選擇。
為此她們甚至忘了殷筝不過只是家中庶女,還未出過皇後的殷家如今也并非多麽顯赫,在貴人雲集的雍都根本算不上什麽。
殷暮雪見她們被自己的話問懵了,不給她們細思的機會,接着道:“其實你們也不用那般小心翼翼地對待我,你們說的那些事情我從未做過,所以我不是你們口中的那個人,也沒有那個人那麽厲害那麽好,我……”
殷筝低下頭,身子不由自主地輕輕顫抖,卻一時無法發出聲來,害怕再說下去便會抑制不住情緒掉眼淚,那樣未免太丢人了,可她又不得不把話說完,于是她開口,出聲的同時眼淚滴落到了手背上——
“我就只是我。”
殷暮雪心中一震,沒想到殷筝居然會是這麽想的。熱愛詩詞歌賦心思更為細膩的殷夫人感受比殷暮雪還要強烈,她看着殷筝的眼底甚至有些失神,片刻後跟着殷筝一塊落下淚來,還過去抱住了殷筝,嘴裏喃喃念着:“好孩子,你怎麽能這麽想呢,那些事情雖然不是這輩子的你做的,但足以證明你是怎樣的人啊……”
雖然殷夫人與殷暮雪都覺得是殷筝自己鑽了牛角尖,但也感到了愧疚,并為此自責不已。
她們一心只想着如何對殷筝好,卻忘了殷筝和她們不一樣。殷筝沒有上輩子的記憶,且殷筝也并非恃寵而驕的性子,不會因為旁人開始寵她縱她就輕了骨頭,覺得那是她應得的。她是那般的謙遜自覺,只會思考自己是否能配得上她們對她的好,從而倍感壓力,直到如今忍受不住了,才想着做些和上輩子不一樣的事情,想要證明自己并非是她們口中的那個殷筝。
唉……無論重來多少次,她都是這樣,懂事得惹人心痛。
殷筝在聞澤那無法施展的演技再一次展現出了它應有的效
果,殷筝由此懷疑,自己的謊言能被聞澤識破說不定不是自己的演技問題,而是聞澤此人太邪門了。
雖然殷夫人和殷暮雪都因此理解了殷筝想要應下這門親事的想法,但卻還是無法接受殷筝真的嫁給那個名叫趙文簡的。
後來殷老爺和殷家大哥殷澈回府,聽說了這件事,殷老爺同樣不贊成,殷澈卻并未表态,趁着宵禁還沒開始,出去找相熟的友人打聽那趙文簡,打聽完因為宵禁無法上街,便在酒樓住了一晚,第二天才回的家。
然而一回家就聽說,殷筝病了。
這下誰還顧得上什麽趙文簡,一個個都急壞了,找了好幾個大夫回來給殷筝看病。
因為阖府上下反應太大,老夫人以為殷筝出了什麽大事,趕去殷筝屋裏一看,才發現不過是尋常着了涼。殷筝身體不好,每年開春都要經歷這麽一遭,更別說昨天還哭過,情緒跌宕之下自然就容易生命。
別說老太太,就連逢年這樣一驚一乍的性子都習慣了殷筝這每年的慣例,也就殷家的夫人老爺連帶殷澈殷暮雪等人不知道,才會被吓成這樣。
後來老夫人得知了殷筝為何而哭,便做主等殷筝病好了就讓人去趟趙家,和趙家人知會一聲,準備交換庚帖。
殷老爺同殷夫人連番勸阻,還格外強調了上輩子的事情,卻不想老夫人厲聲呵斥,責罵他們不知輕重,有幾顆腦袋竟敢把太子妃之位視作他們殷家人的囊中之物。
殷老爺被老夫人罵醒,不敢再有二話,固執的殷夫人則是壓不過一個孝字,只能捏着鼻子認了。
殷暮雪急得不行,找大哥想法子,卻不想殷澈對她說:“那趙文簡頗有些才氣,雖然還未考取功名,但我聽聞他有些本事,這次春闱定能高中,二妹嫁給他未必是壞事。”
氣得殷暮雪給林覺卿去了信,既嚣張又霸道地對林覺卿表示,她姐姐若委身嫁給了趙文簡,那她也不嫁給林覺卿了。
林覺卿可不想重來一世連媳婦兒都丢了,只能硬着頭皮替殷暮雪想法子。
外頭的雞飛狗跳統統影響不到還在養病的殷筝。
生病讓殷筝身子乏力四肢綿軟,但還好她已經習慣了,若有精神就披件外衣坐在床上,捧着書冊看
兩頁,若乏了就躺下睡一覺。
因為太過習以為常,也沒別的什麽嚴重病症,所以除開臉色不好,神情也有些恹恹的,真看不出她是病了。
殷筝不愛睡覺時屋裏有人,逢年過節又不敢就這麽放她一個人在屋子裏睡,于是就搬了個矮墩坐在屋門口,每當殷筝睡下了,便退出來在屋門口坐着,聽到殷筝睡醒喚人再進去伺候。
這個時節天氣還是冷的,過節給坐門口吹風的逢年搬了個小爐子,上頭放着水壺,既能煮口熱水喝,又能取暖。
小爐子裏發出木炭燃燒的噼啪聲響,逢年低頭吃了口過節塞她懷裏的熱卷餅,整個人都美滋滋的。
屋裏,蓋着被子睡覺的殷筝感覺有人在扯她頭發,便睜開眼睛,果不其然看到少年趴在她床邊。
少年見她醒了連忙把她頭發放開,又從懷裏掏出一個瓷瓶,倒出其中的藥丸放到殷筝唇邊。
殷筝張口吃下,聽少年小聲問她:“你真要嫁啊?”
殷筝開口,聲音沙啞虛弱:“怎麽可能。”
少年:“那名單怎麽辦?”
殷筝反問少年:“可還記得北營都有哪三軍?”
少年當然記得:“羽林軍,虎嘯軍,長夜軍。”
殷筝又問:“隸屬何人?”
“羽林軍守衛宮城,是皇帝私兵,自然是隸屬皇帝。虎嘯軍隸屬太子,長夜軍……咦?”少年歪了歪頭。
長夜軍是誰的?
少年又回憶了一下,依稀記得殷筝曾經和他說過,長夜軍和羽林軍虎嘯軍都不同,長夜軍很少出現在明面上,原是用來監察後宮妃嫔的,衙署也在後宮裏藏着。後來慢慢演變了職能,與其說是一支軍隊,不如說是一個規模龐大的暗衛組織,在外監察五品以上官員,在內可替皇帝去辦各種見不得人的事情。
少年猜了一個:“原先該是皇後的,現在是皇帝的?”
殷筝擡手摸了摸少年的腦袋,嘆:“怎麽能這麽笨呢?”
少年一把拍開殷筝的手,後悔在殷筝生病的時候來問殷筝話了。
平日還好,即便不想給他解釋,随口敷衍那也是和善的,可一旦殷筝病了,她說話讨人嫌的本質就會暴露無遺。
少年拍了殷筝的手就跑,屋外逢年聽到動靜進來看了一眼
,見殷筝還在睡,就蹑手蹑腳地退了出去。
幾日後,殷筝的病慢慢好轉,大病初愈之際,老夫人便同先前說的那樣,叫人去了趙府。
随後兩家人見面商談,除了氣氛比較奇怪,一切都算順利。
趙家的重生之人只有趙夫人一個,她瞞了自己的夫君和兒子,一個勁想要促成這門婚事,所以顯得格外殷勤,姿态也低。
趙家的老爺與趙文簡不僅不知道趙夫人的打算,消息也不靈通,并不知道重生之人的事情,故而對這門親事也是有點意見的。趙文簡本人更有些才子狂生的心高氣傲,本想等這次春闱結束後榜上有名,再擇高門女子為妻,對殷筝這樣門當戶對的,自然就有些看不太上。
偏趙家都是趙夫人說了算,父子二人也只好認下。
殷夫人也全程沒個好臉色,全是殷老爺在同對方說話。
兩家正式交換庚帖那天,整個雍都城都震動了。
同時殷筝還收到了太子那邊送來的半份名冊——他們說好,一旦殷筝挑好夫家與其交換庚帖,太子便會送來半份名冊,剩下半份等殷筝入門,便會随着新婚賀禮一同送到喜宴上。
收到半份名冊的殷筝看着上頭那些不痛不癢的名字,雖然有些不滿,但還是讓少年把名單帶走,交給專人謄抄派送,讓他們潛伏在四域的人拿着名單去一一确認。
第二天一早,殷筝起床換了身能出門的衣服,還讓逢年過節給自己梳頭上妝。
逢年問:“姑娘是要出門?”
殷筝點頭:“嗯。”
于是逢年拿起一支豔麗好看的新步搖:“那就戴這支吧?”
殷筝看了眼,駁回:“換支素的。”
才收拾好,宮裏就來了人,說是皇後娘娘召見。
殷筝省了打扮的時間,直接就披上外衣出了門。
殷府大門外,皇後不僅僅是派了人來接殷筝,還派了馬車與侍衛宮女過來,排場極大。
殷筝上了馬車,一路朝皇宮而去,眼見着宮門近在咫尺,突然有人闖出來,攔下了殷筝乘坐的馬車。
那人一身華貴衣袍,身邊還帶着一大群小厮,本該是個前呼後擁的貴公子,此刻卻不知為何酒氣沖天站都站不穩,還用力揮開了身邊想要拉他離開的下人,對
着殷筝的馬車就是一通含混不清的喊話。
仔細分辨,依稀能聽出“他趙文簡有哪裏好”、“你是不是瞎了眼”之類的話來。
車裏的逢年耐不住好奇,微微掀開簾子,話語頓時又清晰了幾分:“你就看不見本世子嗎!”
殷筝好奇地朝外看了眼,就見曾在上元節那天當面說她不配評價安武郡主,還說她毫無主見的安國公世子掙脫身旁拉扯他的下人,大步朝着馬車走來。
馬車後頭的侍衛們立刻上前阻攔,然而還不等雙方交鋒,一支冷箭蹿出,噗嗤一聲釘在了安國公世子的小腿上。
安國公世子一聲慘叫,狼狽至極地撲倒在地。
衆人紛紛一驚,上前的侍衛們更是拔出了佩刀嚴陣以待。
然而擡頭一看才發現,在那巍峨的宮門闕樓之上,手持彎弓射箭傷人的不是別人,正是一身紅衣風華無雙的太子殿下。
面對衆人的仰視,聞澤不緊不慢地從身旁侍從手上拿過一支箭,搭箭上弦,再度對準了還未從地上起來的安國公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