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聞澤念了一通,擡頭見殷筝愣愣地看着自己, 便又問:“傻了?”

“你……”殷筝嗓子嗆了一下, 開始低聲咳嗽起來, 每一次咳嗽都會拉扯到方才痙攣過的脖頸,引起一抽一抽的疼。

聞澤給她倒了杯水,殷筝用沒受傷那只手接過杯子, 喝下水後方才止了咳嗽。

她拿着空杯子,聲音還帶着些許低啞:“你是不是知道了什麽?”

聞澤握着殷筝受傷的那只手,反問:“知道什麽?”

知道懷恩便是安武, 知道她定不會把衛十硯看得比十九年前的真相更重要。不然為何這麽信她,不懷疑她是為了包庇衛十硯才藏起那塊金絲烏骨的碎片。

話語停滞在殷筝口中, 因為一旦說出來, 聞澤不知道也知道了,可他若是不知道,為何還會這麽相信自己?

殷筝的腦子還沒恢複原來的清醒, 她無法判斷自己怎麽做才是對的,便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聞澤發現自從遇到殷筝, 自己的耐心當真是變得越來越好了。

面對殷筝一而再再而三的沉默, 他居然半點不覺得煩,還有點想摸摸殷筝的頭。

聞澤想到就做,伸出一只手拂過她鬓邊的發,将那縷垂下的發絲攏到她耳後,然後才把掌心覆到了她頭上,自言自語似的說了句:“要能一直都這麽呆呆的就好了。”

放幾個月前, 聞澤絕對不可能說這樣的話——他會對殷筝感興趣,就是因為殷筝比別人聰明,能給他帶來劍懸頸上的驚險和刺激,那時的他比起殷筝的感受,更在意殷筝給自己帶來的感受。

可如今他卻覺得,殷筝傻一點好像也沒什麽不好,僅僅只是看到她這副茫然沉默的模樣,他心裏自會升起別樣的愉悅和滿足。

殷筝拿空杯子朝聞澤扔過去,聞澤收回手接住空杯,放到了一旁的桌上。

十九不僅拿了傷藥回來,還端了一盆水。聞澤用水給殷筝擦了擦手,後又跟長夜軍要了他們專門洗傷口的酒,一點都不溫柔地将酒倒在了殷筝的手上。

酒液觸碰到傷口,殷筝疼得臉色煞白,她用力把手往回抽,奈何聞澤牢牢抓住了她的手腕,給她清洗好傷口之後又幫她往傷口上塗了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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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頓折騰下來,殷筝的腦子算是徹底恢複了清明,也不再糾結聞澤知否知道懷恩就是安武的事情。

知道又如何,反正她不會承認,更不會告訴任何人安武郡主的後半生究竟遭遇了什麽,讓她成為別人口中可憐的、茶餘飯後的談資。

處理好傷口,殷筝的視線從聞澤身上移到了那枚黑色的碎片上頭。

金絲烏骨,無市無價。

聞澤順着殷筝的視線看過去,說道:“有關不一定有錯。”

說完聞澤自己都驚了,這麽講道理的話居然是出自他口。

殷筝也有些意外,但她還是問:“那要怎麽證明他沒錯呢?”

說完兩個人都陷入了沉思。

片刻後,殷筝擡頭,正要張口說什麽,聞澤就來了一句:“想都別想。”

殷筝:“……你知道我想說什麽?”

聞澤:“我不會放你離開雍都。”

他居然真的知道,殷筝詫異了一瞬,然後說道:“衛十硯不會防備我,讓我回黔北探查,遠比你叫長夜軍去查來得有用。”

然而聞澤很堅持:“黔北是衛十硯的地盤,即便查出什麽,你也拿他無可奈何,還可能被滅口,我就是傻了才會同意讓你去。”

殷筝怒了:“那你說怎麽辦,難道你還有更好的辦法?”

聞澤:“讓長夜軍去查。”

殷筝:“長夜軍若能查到,還需等到現在?”

從殷筝被許青禾下毒到如今都過去幾個月了,黔北的長夜軍沒傳來半點有用的的消息,再這麽等下去真的有意義嗎?

聞澤不答應殷筝,也不肯借殷筝人手,殷筝就去找皇帝。

然而皇帝的想法和聞澤一樣,都不同意讓殷筝就這麽回黔北涉險。

只能說他們對此事的側重有所不同,皇帝當然也想知道衛十硯在齊王謀逆中所扮演的角色,但比起這個,他更加在意殷筝的安危。

聞澤也是如此,雖然他比任何人都更加迫切想要知道許青禾的枯蘭之毒從何而來,但他依舊不願讓殷筝前去。

而殷筝則和他們相反,不是她不惜命不理智,而是對她來說,只要能查清真相,她可以不要自己這條命。

兩邊僵持不下,就在殷筝決定舍棄皇帝和聞澤的幫助,自己帶着江易離開雍都回黔北

的時候,十九跑來找她,說是國師請她去一趟辰天閣。

“不去。”殷筝拒絕得十分幹脆。

十九帶着殷筝的拒絕回了辰天閣的人,然而不到片刻,辰天閣的人又來了,這次他們還帶來了一把小小的匕首,匕首的手柄上錾刻着“安武”二字。

“國師說,只要姑娘願意去見他一面,就将這柄匕首贈予姑娘。”

殷筝垂眸盯着這把匕首看了一會兒,起身拿過匕首,随着辰天閣的人去見國師。

辰天閣不如司天樓那樣古樸壯麗,整體的布置都比較簡單素雅,殷筝跟着辰天閣的人繞過長長的回廊,最終來到了一處曠闊的平臺。

平臺中央有一座亭子,亭子四周垂着白色的紗簾,能隐約看見一個端坐的身影。

宮人打起簾子,那身影失了遮掩,出現在殷筝面前的是一個白衣散發的男子。

男子看起來很年輕,若非長發雪白,光看他冷峻的容顏,像個才二十出頭的青年。

但殷筝知道,這位比她娘還大五歲。

殷筝打量男子的同時,男子也看向了殷筝,從來不會在旁人身上多做停留的視線在看清殷筝的模樣後就定住了。

真像,他想。

甚至有那麽一瞬間,他仿佛回到了曾經那個炎炎夏日的午後,穿着靓麗衣裙的安武拎着一把和她格格不入的大弓跑來司天樓,賴着不走,理由是他這兒冰多風大,待着涼快。

國師艱難地收回了視線,擡手示意殷筝過來。

殷筝原地站了片刻,然後才握着那把匕首走進亭子,在國師對面坐下。

她一臉冰冷的模樣,看着像是要拿匕首捅國師一刀。

兩人中間擺着一個棋盤,殷筝落座後國師便往上頭落了一子,道:“你若嬴我,我便讓陛下答應借你人手,随你回黔北。”

殷筝沒動,問他:“我若輸了呢?”

國師淡淡道:“讓我給你把一次脈。”

殷筝沒同意也沒拒絕,徑自拿了一枚棋子,噠地一聲落在棋盤上。

時間一點點過去,棋盤上的黑白二色越來越多,等到第一盤下完,兩人各自收拾了棋子,又開始第二局。

期間他們都沒再和對方說過話,終于三局結束,殷筝一勝兩負,輸了。

殷筝面無表情地把手砸到

了棋盤上,被撞開的棋子落了一地,國師也不在意,就這麽伸出手,搭上了殷筝的手腕。

片刻後,國師收回手:“明日起,來我這兒喝藥,我……”

國師話沒說完,殷筝起身就走:“你只說了給你把脈,沒說要我之後都聽你的。”

國師看着殷筝走出亭子,終于揚聲說了句:“你來一次,我便給你一封你娘的信。”

殷筝頓了頓,然後頭也不回地走了。

殷筝走後,國師自己動手撿起了地上的棋子,一直藏着的聞澤自亭子頂上跳下,說:“你這樣最多拖她幾天,不可能打消她回黔北的念頭。”

國師将撿起的棋子放回棋盒,接着收拾棋盤:“殿下是不願讓她回黔北,還是不願讓她離開雍都?”

聞澤不語。

國師也沒想從聞澤那裏得到答案,只說:“下官只想她好好的,她要留在雍都還是去別的什麽地方,都随她。”

聞澤看着國師的眼神越發冰冷,過了一會兒才開口問國師:“她的身體也是因為枯蘭之毒才會變得這麽差嗎?”

國師搖頭:“下官所仿制的枯蘭之毒毒性太弱,且安武是在中毒後過了兩年才懷上長樂,又沒像皇後一樣将毒都逼至胎兒身上,所以長樂并不會如殿下一般,一出生就全身癱瘓,也不會受到半點毒素的影響。”

聞澤眯起眼:“你的意思是……”

“有人在她還是孩童的時候,就給她下了毒,讓她變得比常人還要柔弱幾分。”國師說完又搖了搖頭:“倒也算不上毒。”

聞澤不明白,國師便告訴他:“臨西淮州一帶,有養瘦馬之風。為了讓女子體型瘦弱單薄,符合瘦馬的标準,他們會專門配置藥物,給尚還年幼的女童服下。此藥雖能保證女子長成後體型瘦弱,但卻會損傷身體。許是塗卻那位大君擔心長樂會和安武一樣有武學天賦,特地尋了此藥給她服下。”

國師說得平靜,聞澤卻快被氣瘋了,他跑去查塗卻歷年來的檔案,想看看那個該死的塗卻大君是否還活着,若還活着,他定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然而文書的記載就像一盆水,潑他個猝不及防——那位疑似殷筝生父的塗卻大君,早在五年前死于部族內亂,也是在那次內亂之後,塗卻一族江河日下,再也沒有了往昔域外第一部 落的榮光。

五年前,正好就是安武去世後,殷筝離開黔北那年。

聞澤不知道塗卻那場叛亂是否和殷筝有關,他只覺得一口氣堵着不上不下,最後幹脆把冊子一扔,叫來司徒江,替他拟折子——

“禁瘦馬,若再有敢私下販賣圈養瘦馬者,以禍國論處!”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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