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二十二支

空蕩幽長的走廊上, 除卻房頂上的黃燈發出些微電流聲,再無其他響動。

葉冉打了個長長的哈欠, “你是不是聽錯了?大半夜不睡覺, 有時候可能會幻聽。”

“……”

蘇妙言皺眉, 摸不準。

她在走廊上溜達兩步查看情況, 沒發現任何異常, 回到葉冉身邊, “真是我聽錯了?可萬一要是有事怎麽辦?”

葉冉咂嘴, 想了想, 按響隔壁叮當房間的門鈴。

叮當穿着黑色吊帶睡裙來開門, 壓低聲音問:“怎麽了?”

葉冉往房間裏掃了眼, “Lily睡着了哈?”

“嗯。”叮當點頭。

蘇妙言把剛才聽到的聲音和叮當大致形容了下, 叮當聽後搖搖頭, “我沒聽見。我一直在刷微博,沒發覺外面有什麽動靜。”

“那估計是你聽錯了。”葉冉說,“而且要是真有人喊救命,咱們那麽快就出來了, 一個大活人哪裏能在走廊說消失就消失?”

也是。

蘇妙言抱歉打擾大家休息, 和葉冉回房間。

***

轉天。

叮當在吃早餐時說Lily家發生急事,不到六點時就叫了快車往市區走,叫大家不必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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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點左右,蘇妙言在廣場和孟阮碰頭,兩人前往甜品屋。

“怎麽樣?水鎮好玩嗎?”孟阮問。

蘇妙言說:“一直拍照,根本就沒玩。不過空氣是真的好, 小橋流水什麽的也很漂亮。”

閨蜜倆邊吃邊聊,說話也沒什麽主題,時間卻大把大把地溜走。

“周一返完校就正式放假咯。”孟阮笑道,“對了,你這次數學考得怎麽樣?心裏有譜兒嗎?”

蘇妙言重重點頭,“有譜兒,怎麽也能上90。”

“厲害了,我的壯!”孟阮挽起好姐妹的手臂,“你說你是怎麽忽然就對數學有這麽大的熱情了呢?中考那會兒我這麽追着你學,你都不肯。現在這是開竅了?”

蘇妙言笑了下,沒言語。

她也認為自己這輩子最不會改變的就是對數學的厭惡,沒想到,她現在竟然把數學當事業,一天不做題就別扭。

“我突然想吃糖炒栗子诶。”孟阮舔舔嘴,“咱們坐車去王叔那裏吧。”

兩人又來到醫院家屬院隔壁街的王記糖炒栗子。

這家栗子只此一家,幾乎每天都要排長龍。

以前要是孟阮想吃,蘇妙言提前給王叔打電話,到時候直接來拿就好。可今天事先沒準備,只能守規矩排隊。

中途,孟阮接到傅贏川的電話。

“我媽又出差?”孟阮無奈嘆氣,“幾天回來啊?”

“半個月。”

孟阮擰眉,老媽不在就意味着她又要和雪人冰棍兒搭夥。

“知道了。我現在在妙妙家附近買栗子,一會兒就回家。你晚上記得給我帶好吃的回來啊,要不你就別回來。”

傅贏川話語一頓,腦子裏莫名浮現出女孩戴兔子耳朵的樣子,乖極了,很襯“妙妙”這個小名兒。

“等我過去接你。”說完,直接挂斷電話。

“诶?什麽人啊!”孟阮舉着手機喊道,“拿我當員工了嗎?天天都命令我。”

蘇妙言咬着唇,忍不住試探:“怎麽了嗎?是……你哥啊。”

孟阮冷哼,“除了他還能有誰?一天到晚跟個行走的冰櫃似的。妙妙,一會兒咱們再買點兒炸雞怎麽樣?我在你家等冰棍兒來接我。”

蘇妙言心頭微漾,輕聲說好。

兩人買了不少零食。

勵昊聽說了,說是馬上從公園回來,務必給他留點兒雞排和雞塊。

“小昊這麽愛踢足球,不如給他報個什麽班或者隊的。”孟阮提議,“萬一将來想走職業呢。”

蘇妙言說:“我看他踢球沒什麽天賦,就那麽回事。”

“你這姐姐當的。什麽叫有天賦?”

“……”

比如某人那樣,随随便便一踢就能hold住全場。

小區院裏,老人們在大樹下面下棋談天。

“妙妙,過來殺一盤啊!”張爺爺吆喝,“老謝這個臭棋簍子,根本不是我對手!”

謝爺爺拍拍桌子,喊道:“誰是臭棋簍子?也不誰剛才求着我悔三步的。妙妙,你過來給判判,也教教這幫門外漢。”

蘇妙言笑道:“今兒有同學到家裏玩,就不下了。我這馬上放寒假了,到時候随時能陪爺爺們一起下棋。”

老人們都說好啊。

小丫頭不僅會下象棋,圍棋水平也是不賴,這個年齡的女孩子很少有會這兩樣的。

“那可說好了啊,妙妙。”張爺爺搓着核桃,“來來來!咱們接着下,我尋思我該走哪步了?老謝你容我想想……老謝,你怎麽了?這臉色怎麽不太對啊。”

謝爺爺是想接話的,只是一張口突覺胸口鈍痛,緊跟着呼吸不暢。

“我、我……”老人捂住胸口,噗通一聲倒在棋盤上。

大家全驚了。

這之前明明好好的,怎麽眨眼功夫忽然就倒了?

有幾位老人緩過神,忙喊李奶奶帶着藥過來瞧瞧!可李奶奶早上跟幾個老姐妹去周邊農家院了,要後天回來……大家頓時手忙腳亂,不知所措。

蘇妙言見狀放下背包和零食,對孟阮冷靜道:“軟軟,打120。”

孟阮哆嗦下,趕緊掏手機。

“爺爺奶奶們都請讓一讓。”蘇妙言過去,“保持空氣流通才行,大家都讓讓。”

老人們聞言開出一條道。

蘇妙言想将謝爺爺扶坐起來,無奈老人基本已經沒有意識,胖重的身體因為慣性往後倒,她一個姑娘負擔不住。

“張爺爺您過來幫我扶下謝爺爺行嗎?”

老人一愣,沒有動彈。

也就是猶豫的這幾秒,有人說:“你不要随便動老人,萬一有什麽問題你擔不起這個責任。救護車不是快來了嗎?”

其他人不約而同往後退。

蘇妙言知道自己幾斤幾兩重,怎麽會冒然為老人治病?只不過呼吸困難發生後,保持坐姿是基本急救常識而已。

“你趕緊松開老人吧。”又有人說,“再不濟你們這裏是醫院家屬院,肯定有懂的。你一個孩子萬一弄出什麽事,負得起責任嗎?”

張爺爺也說:“是啊。妙妙,我知道你是想幫忙,可這不是兒戲。你還是過來,咱們等救護車。”

“可是……”

“你是醫生嗎?你有職業資格嗎?沒有就別弄!不然我們大家也得跟着受牽連。”

蘇妙言成為衆矢之的。

可眼前,老人的臉呈绛紫色,雙唇張開,神情痛苦,而她的一個舉動興許就能救人一命,又或者哪怕是讓老人別那麽憋悶,舒坦些。

“大家別擔心,我弟弟小時候……”

話沒說完,手上的驟然負重消失。

傅贏川站在老人身後,用自己的身體當椅背支撐着老人。

“哥!”孟阮跑過來,“你怎麽這麽早就來了。”

傅贏川沒應聲,看着女孩,眼神堅定,問:“還需要做什麽?按你想的來。”

蘇妙言抿着唇,一時間心裏翻湧起強烈觸動——他信她。

“扶好就行。”

說着,她解開老人的圍巾和衣領,讓更多新鮮的空氣灌入老人體內。

周圍的人不停議論這樣做是冒險,甚至還有人說傅贏川參與了這事也得負責任,到時候事情說不定會越鬧越大。為此,不少人拿出手機拍照以便出現問題取證。

蘇妙言聽了也是害怕,幾次開口想說讓傅贏川把老人移到樹邊靠着就行,可每每擡頭,男人看她的目光從不曾有絲退縮,無形中給了她信心和支持。

不多時,救護車到。

醫護人員将老人擡上擔架,問及病人家屬是否在場?不少人指出蘇妙言剛才對老人進行了一系列措施。

“同學,你是老人什麽人?”

“鄰、鄰居。”

“那你剛才……”

“你上去。”傅贏川走到蘇妙言身邊,“我一路跟着你。”

***

謝爺爺得以成功搶救。

醫生知道蘇妙言的舉措後大加表揚,表示小小的舉動就是為搶救争取關鍵的時間。随後,謝爺爺的女兒也趕到,鄭重向蘇妙言道謝。

“都是蘇主任教得好。”謝爺爺女兒說。

蘇妙言腼腆一笑,“我也就是對呼吸困難這方面的急救比較有經驗。沒什麽啦。您快去陪着謝爺爺吧。”

家屬離開,孟阮過來拍蘇妙言肩膀。

“蘇大夫,我今天被你吓壞了。”她說,“小昊小時候是有呼吸困難的毛病,可那是春天對柳絮過敏啊。這位老人家不知道是什麽原因,你就敢上手。真是的!”

其實,不管是什麽原因造型的呼吸困難,保證大量新鮮流動的空氣進入患者體內是萬變不離其宗的根本。

“好了好了,你別害怕。這不也沒事了嗎?我以後不随便出手了。”女孩眯起狐貍眼,俏皮靈動,跟之前冷靜鎮定的女孩判若兩人。

傅贏川單手插着口袋站在一旁,嘴角劃開淺淺微笑。

“哥,還有你。”孟阮氣道,“你不是最謹慎的嗎?當時那些人都在說你,你還敢對着幹。你和妙妙一樣,膽子太大!”

“……”

蘇妙言垂頭望着腳面,喜悅撕拉沒了大半。

她拽拽孟阮,“你別說你哥了。主要還是我的問題,是我……”

“是有問題。”傅贏川冷聲道。

蘇妙言心裏咯噔一下,攥緊了衣角。

傅贏川走過來,淡漠的視線落在女孩身上,“擡起頭。”

蘇妙言癟嘴,像是被罰站的小孩準備面對嚴厲的老師一樣,一點一點把頭擡了起來,但眼睛堅決不看人。

“知道急救措施卻磨蹭不肯施救,是最大的問題。”

“……”

“下次,”傅贏川瞧女孩那小慫樣兒,嘴角再也控制不住揚了起來,“相信自己,你沒有錯。”

男人的笑容和他本身的冷傲截然不同,那是帶着幾分痞壞的笑,淩厲銳利的雙眸在笑容的帶動下染上了風流多情的撩撥,看得人骨頭都快酥掉。

蘇妙言身心全部淪陷。

“你倆有理吧。”孟阮嘆口氣,“折騰這麽一下,好餓啊。咱們去吃東西吧?接上小昊。”

傅贏川“嗯”了聲,笑容未減,轉身先走。

孟阮嘀咕:“吃什麽好呢?什麽都想吃。妙妙,你想吃……妙妙?你聽沒聽我……”

“你哥愛吃什麽啊?”

“……”

她管她哥做什麽,冰棍兒事兒多着了,沒個什麽喜歡不喜歡的。

蘇妙言深吸一口氣,繼續道:“現在時間也不算晚,要不你們去我家,我做給你們吃。”

***

傅贏川二十六年人生中第一次來菜市場。

原本他是在車裏等候,可孟阮非要喝蘇妙言煲的南瓜燕麥粥,兩人買了一個超級大的南瓜,拿不走,只好場外求助。

臨出菜市場前。

孟阮忽然捂住肚子,擰眉道:“我、我想上趟衛生間。”

蘇妙言一愣,想到剛才某人非要偷吃的炸素串,都說了這家看着油太大,非不聽。

“這家五金店的廁所幹淨,你跟老板娘打聲招呼借用一下。”她說。

這節骨眼兒上,孟阮也顧不了幹淨不幹淨了,火速沖過去。

蘇妙言和傅贏川在外等候。

臨近晚飯時間,菜市場裏人來人往。

封閉的環境下,氣溫攀升,空氣裏裹挾着各種蔬菜瓜果的混合味道,雖不算難聞,但聞久了也讓人不舒服。

高大不凡的男人身着昂貴的定制西服,卻一手拎着個大南瓜,在菜市場堪比最奇葩的風景線。

從進來後,傅贏川皺起的眉頭就沒松開過。

“您要不先回車裏吧?”蘇妙言提議,“我在這裏等着軟軟……”

“就行”二字還在喉嚨裏沒發出聲音,她的手腕便傳來一股溫熱,緊跟着,一股強大的力量拽着她去了某店鋪旁邊的角落裏。

“……”

手腕沾染的溫度一秒融入骨血,直達心髒。

蘇妙言低頭看着男人扣緊她的手,死死咬住唇,警告自己千萬不能太過留戀,可她就是沒力氣掙開。

男人的手掌心好溫暖啊。

傅贏川警惕地看着拎着一大袋海鮮的婦女走過去,直至走遠,才暗自松口氣。正要張口,他驀然發現自己還攥着女孩,當即松開。

空氣中莫名飄過尴尬,以及一絲不明的躁動。

蘇妙言悄悄背過手,握緊了拳頭,絞盡腦汁想找個話題把這篇接過去,不就是碰了下手腕嗎?很正常啊。

“你會做飯?”男人倒是先找了話題。

蘇妙言呆呆點頭,聲音不自覺軟糯下來,像是小綿羊哼哼,“會幾道。”

又是一陣沉默。

菜市場上人聲喧鬧,不管是喇叭裏的“甩啦甩啦”,還是攤主叫賣着“絕對新鮮”,此起彼伏,不絕于耳。

蘇妙言偷看男人的側臉,就算周圍再嘈雜,他都能保持遺世獨立的超然自若。

呼口氣,她拿出演技擺出輕松的樣子,問:“您剛才是遇見熟人了嗎?”

“……”

他在菜市場能有什麽熟人。

男人稍稍別過臉,低聲道:“海鮮,反感。”

居然是海鮮。

蘇妙言撓撓淚痣,忽而揚起一抹甜甜的笑容,“正好我也不會做,今天沒有海鮮。您別擔心。”

傅贏川眸光一動。

不知怎的,女孩的笑讓他覺得格外亮眼——明淨、純真,不摻雜任何雜質,是發自肺腑的笑。

“你們怎麽跑這邊來了?”孟阮恢複正常回來,“咱們走吧。”

蘇妙言收回視線應聲,這時,沉甸甸的左手忽然輕松下來。

傅贏川拎過她手裏的蔬菜,邁步時放下一句淡淡的——

“別再叫我您。”

***

勵昊在家等的望眼欲穿。

傅贏川一進門,他就拽着男人去了房間,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商量什麽宏大計劃。

“小昊什麽時候和冰棍兒這麽好了?”孟阮詫異,“這孩子口味夠重啊。”

蘇妙言笑着把菜搬進廚房,“你在客廳看會電視吧,我自己弄很快。”

孟阮對自己的動手能力有自知之明,果斷退出戰鬥。

看着滿滿當當的食材,蘇妙言犯難。

不喜歡吃海鮮,喜歡什麽呢?她決定就拿出自己的看家本領,盡量多炒幾個菜就是。

将近七點,五菜一粥上桌。

“哇塞!”孟阮眼睛裏全是崇拜的小星星,“大壯,求包養!”

蘇妙言瞄了眼靜坐一旁的男人,說:“先嘗嘗好不好吃,喜歡你以後就來,我給你做啊。”

勵昊對自家老姐的廚藝向來是口是心非,更何況,上次豆沙包謀殺腸胃案沒過去多久。

“來來來,家常便飯。”他聳聳肩,“大家不要嫌棄哈。”

“這道咕咾肉也太好吃了吧!”孟阮誇贊,“香菇小油菜也很好。”

“那你多……”

勵昊塞嘴裏一塊咕咾肉,嘟囔:“就那麽回事吧,吃不死就吃呗。”

蘇妙言投去短暫的死亡凝視,這死小子是職業拆臺嗎?

孟阮也瞪了勵昊,轉而尋求另一位支持者,“哥,是不是很好吃?”

蘇妙言猛地握緊筷子。

傅贏川細細嚼着口中的食物,傅家注重禮儀,嘴裏的食物沒有咽下去絕對不開口說話。

餐桌上,氣氛倏而低下來。

“傅大哥,我姐做飯其實也還是可……”

“我這個水平,”蘇妙言頂着頭皮打圓場,“也就是湊乎着吃,實在抱歉,讓大家……”

叮咚!叮咚叮咚!

蘇妙言感激門鈴聲。

她撂下筷子飛跑過去開門,嘴裏殘留的咕咾肉味道讓她覺得沮喪,一定是糖放得太多了,又或者肉太老了。

他不喜歡。

蘇妙言心口憋堵,垂頭打開門。

一擡眼,面前的二人讓她一怔,下意識往後退了半步。

“蘇妙言對嗎?”警察同志亮出證件,“有個案子需要你協助調查,跟我們去趟所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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