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二十四支

女孩眼睛睜得滾圓, 受驚的模樣清晰投映在男人琥珀色的瞳孔中。

也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開始。

她忘了這雙宛如琉璃的眼眸其實是充滿侵略性和掠奪性的狼眼。每次望着時,都傻呵呵地往這股漩渦裏撲, 也不怕被淹死。

“說了不許叫您, 為什麽剛才又叫?”男人語調平直, 意味卻是質問。

蘇妙言攥緊座位邊緣, 撲面而來的冷香像是一雙手扼住她的喉嚨, 讓她微顫的雙唇怎麽都無法張口回答。

男人眯了下眼睛, 危險警號再度加強, 又問:“為什麽每次都要強迫勵昊守規矩?”

還是無法回答。

“為什麽撒謊?”

蘇妙言心髒突地重跳一下, 這次有了反應, 顫着聲音說:“我什麽時候撒謊了?”

“你說呢?”傅贏川盯着她。

女孩是典型的瓜子臉, 但下巴尖得不突兀, 恰到好處地融合了尖的精致小巧, 又帶着圓潤的微妙弧度。一雙魅惑狡黠的狐貍眼晶亮有神,左眼下的一點淚痣,渲染得這雙眼睛更加風情萬種。

——禍國的妖精。

傅贏川腦子裏冒出這五個字的瞬間,身體發僵。

“我什麽時候撒謊了啊?”蘇妙言十分糾結這個問題。

傅贏川扣着扶手的雙手青筋突起, 連同手臂上的肌肉崩出有力強壯的線條, 再用力一點點,扶手大概就要被捏碎。

“你不怕我。”他吐出這句話,快速直起身背沖女孩呼了口氣。

Advertisement

“……”

蘇妙言迷茫地眨了眨眼。

昏黃的客廳內,氣溫相比之前仿佛熱了不少。

女孩和男人之間隔着一小段距離,一個坐着一個站着,把彼此對峙成兩個雕塑。

蘇妙言終于納過悶來。

他指的撒謊是她說自己不怕他, 可實際她的表現沒有一處能體現出來她不怕——她不僅怕,而且怕的要死。

可傅贏川這樣的氣場沒幾個人是不怕的吧?他幹什麽突然咄咄逼人要她承認呢。

蘇妙言有點兒小委屈。

可轉念之間,她豁的想到另一種可能:他是不是不想她害怕他呀?

心髒頓時被注入一劑強心針,又活蹦亂跳地繼續狂舞起來……而這小小的心思一旦被勾起就會越描越美好,她摸摸下嘴角,咧得正歡,想收都收不住。

“時間不早了。”

蘇妙言歘地收回手,蹭一聲站起來,忙道:“是啊,都這麽晚了。您快點兒……”

“最後一次。”傅贏川轉過頭,表情冰冷,“別再叫您。”

她心中冒起的粉紅泡泡翩翩起舞,小雞啄米似的點頭保證:“一定不叫了。你也早休息,工作別……”

“如果你實在叫不慣,也可以随孟阮那樣叫。”

砰!

粉紅泡泡破裂。

傅贏川俯身拿起桌上的咖啡杯,淡漠的視線掃過女孩喝過的牛奶杯,像是怕她聽不懂似地繼續補充:“你願意,可以一直把我當做哥哥。”

哥哥,哥哥。

這兩個字是奔湧的冰水從蘇妙言頭上澆到腳底,渾身涼透,涼到心都跟着凍住。

“嗯。”她點了下頭,嘴角的笑意還在,卻已經失去了本該有的活力,“我先回房間了,打擾了。”說完,快步離開。

關門聲傳來,傅贏川莫名松口氣。

他站在原地不動,握着杯把的手反複搓碾、反複搓碾……最終,還是去廚房打開了冰箱。

拿出存放的冰水,男人倒了整整一杯,一口氣灌進胃裏澆滅了那股邪火。

***

周一,假前最後一次返校。

學生們領了寒假作業和成績單,一邊抱怨又一邊歡喜,反正成績已成定局,浪好寒假才算不負大好年華。

老茍特意向劉芸潔讨了班會時間,主要目的在于大張旗鼓地表揚數學勵志傳奇人物蘇妙言——考了112分。

“這個分數啊,肯定不是最高的。”老茍擡擡眼鏡,“但是!我要強調的是但是。從考四十幾分、五十幾分考到一百一十多分,這是質的飛躍!是脫胎換骨!”

老茍激動得喊破了音。

陳璐杵杵蘇妙言的胳膊,小聲說:“真的诶,你也太厲害了。”

“我也服了。”許達探頭附和,“從此以後你就是勵志女王,數學一姐,帶帶我吧!蘇姐!”

蘇妙言笑了下,剛要說什麽,老茍叫了她的名字。

“來來來,和大家分享一下你成功的秘訣!大家都給仔細聽起來。下一次考試,說不定你就可以這樣!”

班裏響起稀裏嘩啦的掌聲。

蘇妙言站起來的那一剎那,耳邊響起那句話——

“數學雖然是理科,但同樣是熟能生巧。如果你想提高數學成績,多做題。”

那些練習冊在她的小書桌旁堆成小山,一頁頁的卷子摞起來都不好抽走,有時為找道例題得翻好久。她就幹脆拿了一本子,把不會的題目全抄在上面,本子寫了整整兩本。

勵昊笑話她實在不想去尼姑庵就算了,幹什麽這樣折磨自己?

她不覺得這是折磨,她這是在前進,甘之如饴。

“聽聽!你們聽聽!這就是來自你們身邊的榜樣啊!”老茍感動不已,聲音都抖了,“我說了無數次,腦子笨你就給我多做題,一個題型你給我做它個一千遍,我就不信你會不了!現在,你們信了吧?蘇妙言,你坐下,以後給我保持住做題的好習慣。”

蘇妙言輕輕點頭。

“我去!你真做了那麽多題!”許達喟嘆,“我瞧你天天在學校一直做題就夠神經的了,沒想到回家接着來啊?你這上道上的也太過了吧。”

陳璐也覺得同桌跟變了個人似的,從前一提數學,她可是跳樓的心都有。

“是神經了。”蘇妙言微微一笑,“神經啦。”

“……”

這笑容怎麽透着股走火入魔的悲怆呢。

***

返校結束後,蘇妙言前往葉冉的工作室。

兩人拍了幾組照片都不太在狀态,索性在沙發上葛優癱。

葉冉期間咳嗽着還抽煙,氣的蘇妙言把煙奪走塞自己包裏,徹底斷了這個老煙鬼的源頭。

“殘忍啊。”葉冉又咳嗽了下,“那可是我的續命丹。”

蘇妙言冷哼,“你再抽就是你的索命丸。”

葉冉笑笑沒說話。

過了會兒,在蘇妙言以為這老大姐已經睡着了,她又忽然說:“Lily情況不太好。”

蘇妙言刷着微博的手指停住。

“醫生說的太專業,我也聽不懂。大概其的意思就是腦子裏有淤血,這個不好弄,得等她自己恢複吧。要是恢複的好就沒事,要是不好,哎,希望好吧。”

拍攝間的電風扇沒關,一直轉着腦袋呼呼四處吹,偶爾方向沖到小廳這邊,正好吹到蘇妙言的腳。

剛才不覺得,現在,她覺得有些冷。

葉冉翻身坐起來,點了下蘇妙言的肩膀,笑道:“你這丫頭又胡思亂想了是吧?我告訴你,人各有命,沒轍。而且這事要是非要往身上攬,也是我的問題。我當時就認為肯定是你聽錯了,根本沒想找。”

蘇妙言嘆氣,下巴搭在沙發上,像是在搖尾巴的小狗。

“是有些自責,但也看開了。”她說,“我們誰也不想Lily出事,最後的結局雖然不是我們想要的,但我們也不是故意的。未知的責任,誰能預料?”

葉冉拍拍手,頗為驚訝地說:“小孩,可以的嘛!這境界高啊。我這樣的凡夫俗子最需要向你讨教,請給我個機會請你撸串吧。”

蘇妙言蹿起來躺在沙發上,食指晃晃,“不好意思,佳人有約。”

她說了搬去孟阮家小住的事。

“好端端的去人家家幹什麽?”葉冉問,“你不是最不習慣麻煩人的嗎?”

蘇妙言枕着雙臂,答道:“我也糊塗着呢。可能是那個人的話我實在……”

“呦呦呦!”

葉冉拽起來臭丫頭,上次在派出所場合不對也就沒問,現在一想,必須得打聽打聽那個人間極品。

“什麽人間極品啊,他是軟軟的哥哥。”

“你這個小姐妹不是獨生女嗎?哪裏跑出來的哥哥。”

“她舅舅的兒子。”

“我說呢。這男的确實是天之驕子,那範兒就不一樣。我見過的人可不少,能有這種氣質的屈指可數。丫頭,你這眼光真是不錯!只不過吧……”

蘇妙言瞧葉冉皺起的眉頭,就知道她想說什麽:只不過,你倆差的确實有些大。

“你也別沮喪。”葉冉拍拍她的肩膀,“愛情這玩意兒是最沒有定律的,更何況你這麽年輕,可能性很多。”

蘇妙言抿着唇點頭。

其實,她從一開始就知道結果。

傅贏川出身金貴,事業有成,身邊還有一位優秀的紅顏陪伴,什麽也不缺。而她還是個學生,未來怎麽樣一概不知。

最重要的,傅贏川從來都只是把她當做“妹妹”來看待。

她所有的心動和雀躍不過是她一個人的花癡腦補而已,要是她真敢不自量力地表白了什麽,人家怕是躲她都來不及。

“不想了。”蘇妙言拍拍臉,“我跟你說電影學院報考的事兒吧。你不是說幫我介紹個表演老師嗎?有信兒了嗎?”

葉冉拍着胸脯,“必然啊。”

兩人去小桌那裏開始商讨。

***

傍晚前,蘇妙言回到孟家。

她早上出發前特意檢查過冰箱,蔬菜肉類應有盡有,完全夠她回來做三個人的飯菜。而且,她還買了酸奶和可樂。

“妙妙,你回來啦?”孟阮的聲音從客廳傳出來,“拍照順利嗎?”

蘇妙言回了聲“還行吧”,低頭看見一雙紅色高跟鞋。

岑珊到訪。

“你這時間掐得可真是好。”岑珊笑了笑,“我特意叫人送來的米其林餐廳西餐,過去吃吧。”

蘇妙言看了眼孟阮,孟阮嘴咧得像鲶魚。

“她自己過來的。”

衛生間內,孟阮小聲吐糟。

“自己?”剛才确實沒看見傅贏川,“特意來給你送飯吧。”

孟阮抽紙擦手,“拉倒吧。不知道她抽了什麽風跑過來的,我哥也不在,煩人。”

蘇妙言叫她有的吃就該快樂,少挑三揀四。

不得不說,岑珊這餐送的夠豐盛,色香味俱全,單是看看就勾得人食指大動。

“來,開動吧。”

岑珊坐在正座,不管是言語和神态都像極了這家的女主人。

蘇妙言和孟阮對視一眼,又看向勵昊,示意他別出什麽幺蛾子。勵昊自從度假村那次開始,對岑珊就抱不起好感。但眼下,知道得守着規矩。

桌上氛圍基本靠岑珊一個人維持。

她一會兒誇誇這菜味道好,一會兒又說不愧是米其林餐廳,這是有錢都吃不到的美食,她也是因為經常光顧這家餐廳才能享受外賣服務。

孟阮幾次想怼她,都叫蘇妙言給攔下了。

可這頓飯吃得确實難受,每一口咽進肚裏的食物都有種尊貴得不該進自己肚裏的感覺,再好吃也味同嚼蠟。

吃完飯,蘇妙言主動提出刷碗。

孟阮說和她一起,岑珊道:“軟軟,你過來幫我參謀參謀度假的事吧。我想年後去意大利,你要不要和我一道?”

“等會兒的,我先和妙妙……”

“刷個碗而已。”岑珊看着蘇妙言,“蘇同學沒問題吧?我這兒還挺急的。”

“……”

蘇妙言點了下頭,自己收拾碗筷。

勵昊悄悄鑽進廚房。

“姐,咱們什麽時候回家啊?”他悶悶不樂地問。

蘇妙言一笑,“怎麽?覺得刷碗沒面子了?”

勵昊搖搖頭,“我在家也沒少刷,還在乎這幾個碗?我就是……就是不喜歡……”

“傻樣兒。”蘇妙言把買的可樂塞他手裏,“聽姐一句勸,千萬別為了不值得的人否定自己。有些人和咱們成長環境不一樣,說話做事未必和咱們的性格契合。可這不代表這個人就不好了。”

勵昊撓撓鼻子,說:“那軟軟姐家也很有錢,軟軟姐就不這樣。”

“所以啊。”蘇妙言關上水龍頭,“咱們過來軟軟姐多開心啊。而且最多也就幾天,咱們就回家了。看在軟軟姐的面上,不該那麽計較。”

勵昊點頭,幫着老姐一起刷碗。

收拾好從廚房出來,客廳內只有岑珊坐在正中間刷手機。

“弄好了?”岑珊眼皮不擡道,“軟軟和傅阿姨視頻去了。”

蘇妙言看了眼勵昊,勵昊揣着手翻個白眼,兩人都想着回房間。可勵昊走成了,蘇妙言卻被叫下。

“你和我也見面不少次了。”岑珊說,“傅阿姨和我說軟軟準備考B大,要是出國的話再說。你呢?高考有什麽想法嗎?”

蘇妙言如實道:“想先試試報考電影學院。”

岑珊一愣,随即笑笑翹起二郎腿。

“你想考電影學院?”她的表情像是聽了什麽天方夜譚,“這條路可不好走。畢竟娛樂圈就是名利場,是利益交彙的中心。沒有背景的女孩為了上位只能出賣自己走捷徑。”

蘇妙言被“上位”“出賣”“捷徑”幾個詞砸的腦袋嗡嗡,而岑珊看她的目光更是讓她極不舒服,仿佛她就是這樣的女孩。

她深吸口氣再慢慢呼出,揚起明豔笑臉。

“演員也只是職業而已。”蘇妙言說,“您所說的走捷徑是有,但那是某些人的個人選擇,旁人可以不認同卻沒資格評判。而有些人想當演員純屬是因為熱愛表演,希望能從事這個事業。至于堅不堅持得下去,怎麽堅持,那也是個人選擇。”

岑珊插起手,笑容變成不加掩飾的輕蔑傲慢,譏諷道:“我不過就是善意地提醒你娛樂圈險惡而已,你這麽伶牙俐齒地反駁是想證明什麽?你是那個有演員夢想的?小妹妹啊,這個圈子就是拿錢堆起來的。你一沒權,二沒錢,你覺得你的夢想算什麽東西?”

蘇妙言不否認岑珊的觀點,那是個人自由,但她不允許別人不尊重她的夢想,家裏沒錢還不能當演員了是嗎?

“岑小姐,我覺得……”

門口傳來聲響,傅贏川回來。

岑珊瞬間變臉,又恢複成了之前溫婉優雅的名媛模樣,過去迎接,柔聲道:“回來了。工作辛苦了。”

傅贏川注意到蘇妙言坐在沙發上的背影,看起來不太開心。

“我和蘇同學聊天呢。”岑珊解釋,“蘇同學想報考電影學院,我覺得娛樂圈太複雜了,不适合她這種單純的女孩。可沒想到我才說了幾句,蘇同學就不太贊同。我們正探讨呢。是不是,蘇同學?”

蘇妙言站起來轉身,臉上的笑容嬌俏甜美,和平日裏別無二致。

岑珊眼裏劃過不屑,但看向男人時又是滿溢的柔情,輕聲說:“贏川,你餓了吧?我親自下廚給你做飯,好不好?”

傅贏川的餘光在女孩身上逡巡,正要開口,她插話了。

作者有話要說:  我掐指一算,距離我們妙妙長大要去闖事業似乎不遠了……

到時候還請大家祝福傅大叔。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