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二十九支
蘇妙言向劉芸潔請了半天假, 趕往醫院。
臨到病房,主治醫生王醫生恰好推門出來, 與蘇妙言撞個正着。
看到王醫生表情的那一剎那, 她的心涼了大半。
“再緩緩接回家吧。”王醫生低下頭嘆口氣, “有什麽願望盡量滿足, 多陪陪她。”
***
又是日落黃昏。
蘇妙言從醫院出來, 站在大門口望着面前的車水馬龍, 一時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走。
——“妙妙, 我可以接受死亡, 不怕的。”
——“我都這歲數了, 該玩玩, 該吃吃, 值了。”
——“就是, 人帶着遺憾離開太不是滋味兒了。我好怕我去了另一個世界還是找不到他,我怕我們是永遠的錯過了。”
……
蘇妙言沿着醫院外圍的小道走着。
行人們匆匆從她身邊路過,有的神情平和,有的焦急, 有的煩躁, 有的空洞,但他們誰也沒有停下腳步,都在朝着目的地前進。
而目的地不是終點。
她漫無目的地走啊走,不知不覺來到一條商業文化街,規模不大,一眼幾乎望得到頭, 甚至大多數鋪子店門關閉,只有零星幾家店鋪營業。
仔細一看公告欄,原來是文化街改造,再過一個月這裏的店鋪就要全部撤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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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妙言往裏走去,在一家鋼筆專賣店門口停下腳步。
——[一支鋼筆不錯過任何一個故事]
她盯着廣告詞看了好久,最終邁上臺階推開了店門。
門上風鈴叮鈴鈴響,不大的店鋪裏飄散着淡淡的檀香,錯落有致的實木櫃子上羅列着各式各樣的鋼筆,每支鋼筆前都有一張專屬卡片,記錄着這支鋼筆的“生平”。
“歡迎光臨啊。”
老板從櫃臺後面冒頭,是個頭發蓬亂,戴着厚厚黑框眼鏡的老大叔,看起來有點兒邋遢有點兒幽默。
“想看鋼筆?練字嗎?”老板問。
蘇妙言抿了下唇,攥着包帶走到玻璃櫥前彎腰查看鋼筆,老板又說:“那邊的都是華而不實的,練字還是往這邊看。”
“不是。”她深吸口氣,擡頭看向老板,像是鼓足了極大的勇氣才吐出下面兩個字,“送人。”
老板微微一愣,“送人啊。那……預算大概是多少呢?”
蘇妙言沒回答。
女孩站在那裏,俏生生的臉透着絲絲迷茫,玻璃櫥內反射出的白光有一部分打在她的身上,但這樣的光抵不過女孩眼裏的光的萬分之一。
“明白了。”老板拍拍手走出櫃臺,“你跟我來這邊看看。”
蘇妙言猶豫片刻,過去。
老板為她拿出來不少鋼筆,顏色各異,材質各異,但每支鋼筆都有自己的特點。
“你看這支,叫‘星辰’。”
據說,打造這支鋼筆的匠人曾經遇見過一位德高望重的大師,大師給他講了一位盲人工匠打造鐵器的故事。
匠人問大師盲人怎麽工作?
大師回答:眼中有星辰,胸中有丘壑。
“再看這裏。”老板指着筆身,“沒有光的情況下是黑色,一旦遇上了光會變成星空。”
蘇妙言順着看過去,不由得一愣。
當筆身接觸到光線的那一瞬間灑出點點的閃光,像極了男人琥珀色瞳孔中閃耀的眸光,深邃深沉,宛若琉璃。
“我想要這支。”她說。
老板笑笑,“小姑娘,這支可不便宜。”
“那我也要。”她說得堅定。
***
一周後,葉冉出院。
孟阮怕蘇妙言一個人忙不過來就陪她一起來接葉冉回工作室。
葉冉精神不錯,但臉色憔悴掩飾不了,回了工作室後便回卧室先休息,蘇妙言和孟阮簡單收拾收拾小廳。
之後,蘇妙言做飯。
孟阮跟進廚房閑聊,提議:“馬上就你生日了,咱們要不和葉姐一起慶祝下?也不用去什麽餐廳,工作室就行,我叫幾道菜來。”
“不用了。”蘇妙言關上水龍頭,“我前天和她說了,她說不想麻煩。她這人對節日不節日的也沒什麽看重,咱們就還老規矩。”
孟阮皺眉,“可這次是你十八歲成年啊,還老規矩?太簡單了吧。”
以往的老規矩就是蘇妙言和家人吃蛋糕,蘇毓文親自做一桌子的菜。然後找個周末,閨蜜倆去看場電影,逛逛街。
“哎呦,都一樣啊。”蘇妙言笑道,“花那個冤枉錢幹什麽。”
“……”
財迷簍子。
孟阮心想還是自己準備點兒小驚喜好了,不再提什麽建議。
“對了,你哥……最近忙嗎?”
“老狐貍?”孟阮拿顆小番茄塞進嘴裏,“忙!但不知道忙什麽。前天吧,好不容易回家吃頓飯,之後還和我媽在書房裏也不商量什麽,說了快倆小時才出來。之後一直不見人。”
蘇妙言去爐竈邊把火候調小,看着火焰慢慢偃旗息鼓,她又說:“那這樣的話,見一面很難吧?”
“你想見我哥啊?”
她點點頭,“介紹專家的事,我想親自道謝。”
孟阮擺手,“不用啊。他就是幫忙搭橋,而且,看現在這意思也沒能幫上忙。”
“幫不上也不是人家醫生想看到的。這個人情不是小人情。”
孟阮見她這麽認真,想了想把傅贏川的電話號碼給了她,說:“你自己聯系他吧。他一工作起來,我就是浮雲。所以,他要是又冷言冷語,你也別往心裏去。”
“好。”
蘇妙言叫葉冉出來吃飯。
三個人圍着小飯桌,桌上是四菜一湯,樸素卻溫馨。
“辛苦小孟還跑一趟,謝謝。”葉冉說。
“您別客氣。”孟阮笑道,“這菜都是妙妙做的,您快趁熱吃。”
葉冉拿起筷子。
現在的她吃東西不再是快樂的事情,食物在嘴裏咀嚼,味道少了大半,更不消說咽下去的東西随時可能還要吐出來。
蘇妙言看在眼裏,為她舀了勺松軟的豆腐,說:“顧老師推薦我去聽一個講座,說主講人可能就是明年藝考的主考官。”
“主考官啊?”孟阮驚喜道,“那太好了。不是說最後是面試嗎?了解考官偏向于哪類學生很重要,回頭咱倆可以研究研究。”
蘇妙言點頭,“我也是這麽想的。”
既然決定去争取就必須全力以赴。
兩個女孩興致勃勃地談論,沖淡了剛才氣氛中隐匿的沉重。
葉冉淺笑,拿起手邊的一次性紙杯,裏面裝着溫水,她笑容溫暖,衷心道:“祝未來的演員蘇妙言屆時旗開得勝。”
女人手臂輕微的顫抖着,原本的這只手大部分時間都是在緊緊握住畫筆和剪刀,一絲不茍地進行服裝創作……
心裏湧起酸澀。
蘇妙言極力克制,拿起水杯和對方輕輕碰觸,“旗開得勝。”
“旗開得勝!”孟阮也加入。
砰。
三個紙杯發出輕促的悶響。
多年後,蘇妙言常常想是什麽支持她咬牙在娛樂圈裏死守?
大概就是因為這句話吧。
***
又一周,蘇妙言來店裏取鋼筆。
那天她付完錢後,老板問她要不要讓這只鋼筆成為獨一無二的鋼筆?他可以在筆帽帽頂那裏刻一個字。
這不是一般的技術活兒,但老板說得輕松。
此刻,蘇妙言看着帽頂的“川”字,滿意的不得了。
“姑娘,這鋼筆是要送給誰啊?”老板好奇。
蘇妙言小心翼翼地收好鋼筆,嬌媚的小狐貍眼眼角微微一揚,電力十足,回道:“我喜歡的人。”
“喲。”老板也笑了,“哪家小夥兒這麽有福氣?能有這麽漂亮可愛的女朋友。”
蘇妙言抿抿唇,輕聲說:“我還不是他女朋友。”
老板也是從年輕時候過來的,見少女微紅的臉頰耳垂,羞澀中帶着希冀和甜蜜的模樣,早已經勝過千言萬語的情話。
“那祝你成功。”老板說,“有情人終成眷屬。”
她握緊鋼筆,沒忍住,還是重重點了頭……
蘇妙言之前聯系過傅贏川。
傅贏川接到她電話時略有驚訝,聽她說有事想要當面和他說,還盡可能安排在這周六。他看了行程表,只有利用中午午休的時間。
于是,兩人約在明輝大樓對面的西餐廳見面。
蘇妙言口袋裏揣着自己的小金庫,背包裏是完美的鋼筆,踏上前往明輝大樓的公交車。
一路上,車裏的小電視滾動播放着時下大火的一首情歌,旋律歡快,歌詞充滿少女心,不少乘客都跟着輕聲哼唱。
她也沉醉其中。
車子停在大樓後身。
蘇妙言下了車,步伐輕快,穿過明輝大樓前的廣場走向約定地點。
站在廣場中心時,她仰頭看向大樓,樓實在太高,她站的這個位置看不到頂端,她又往前跑了幾步。
再次站定,她正要擡頭,先映入眼簾的是從大樓前堂出來的傅贏川,以及岑珊。
岑珊親昵地挽着傅贏川的手臂,一輛黑色豪車停在他們面前,車裏下來一位有些年歲的男人,擋住大部分視線。但岑珊給傅贏川整理領帶的動作,清楚地仿佛就在眼前上演。
“喲,這不蘇同學嗎?”
偷跑出來買煙的老尚大老遠就瞅着這背影眼熟,小姑娘這氣質身段,怪不得想當演員。
“你怎麽來這兒了?”老尚問,“跟同學出來玩啊?”
話音一落,他看見不遠處站着自家少爺,心道壞了,他得趕緊備車去!結果剛跑兩步,又發現其他端倪。
“原來是岑董事長來了。”
蘇妙言想撤回視線,可岑珊越是笑得甜美溫柔,她越是無法停止對他們的窺探。她劇烈跳動着的心髒力度好似重拳,每跳一下都是全身的擊打。
“是誰?”
“什麽?”老尚扭頭,“你說岑董事長?”
“嗯。”
老尚笑笑,點了根煙抽上,說:“岑小姐的爸爸。這岑家啊,就岑小姐一個女兒,寶貝疙瘩似的疼着。”
“岑董事長和我們傅董事長有幾分交情,所以岑小姐回國後就拜托我家少爺照顧。說是照顧,可實際就是撮合。門當戶對,才子佳人,多好啊。我聽說少爺過段時間要去英國,岑小姐也跟着去,說不定就是親自去拜訪岳母……诶?蘇同學,你去哪兒啊?”
蘇妙言猛地轉身,直沖着大馬路快步走去攔下輛出租車。
不出十分鐘,手機響起。
她坐在車裏,盯着那一串背的滾瓜爛熟的號碼,視線一點點模糊,她狠狠揉搓了下眼睛,深呼吸,接通電話。
“在哪兒?”男人嗓音清冷低沉。
蘇妙言摳緊手機,穩住了才回答:“抱歉,我臨時有些急事不能過去了。”
“……”
“想要當面講的事就是感謝你為葉冉介紹了專家,她買了小禮物托我給你,我回頭轉交給軟軟。”
“……”
“真的很抱歉,耽誤你時間了。”
“傅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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