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章節
不平不甘寄托在關陸身上。願他加倍地特立獨行,加倍地縱情任性,未料到,原來在感情裏,連關陸也會遇上一個人,叫他處處重視,處處自制,不敢肆無忌憚。
蘇嘉媛略略松口,“他就值得你這樣?”
過了剛才為什麽不喜歡魏南那關,這是問關陸喜歡他什麽了。關陸想着同樣的話,楚女士問過魏南,便也一笑,說不瞞您,這問題我以前考慮過,沒标準答案,只有個參考答案。您既然問了,就姑且一聽吧。
這天晚上,蘇家母女都沒睡好。蘇櫻是因為激動。
次日清晨,關陸一輛車載着蘇櫻,揚長而去。目光多在魏南身上留了一瞬,卻沒多餘地道別。他算是性情中人,性情中人多半喜相聚、惡別離,不管久別或是小別。
走得匆匆,房門沒關,床上散着幾盒黃鶴樓。魏南經過時無意看一眼,幫他把門關上。
只去兩天,走前還要翻煙,可見不管是不行的了。
關陸這人,是獨得很,又愛玩。就像鷹放飛了,哪有輕易回籠子的。他走就走了,不能指望他時時有消息。逢着他樂意的時候,會傳點短信、照片回來,知會魏南一聲,行程到了哪裏。
關陸和魏南的出行觀大不相同,魏南如果出門,絕做不出那種弄輛江菱自己開着逛景點的事。所以對魏南,關陸的态度是歡迎評論,幹涉免談;不樂意或者玩得不記得,常一連幾天,只言片語不聞。若沒魏南那份修為,他獨身在外潇灑痛快,等他的人難免心裏不痛快。
魏南并沒什麽情緒,因雙方性格使然,他們之間,不曾出現情濃難舍,以至拖泥帶水的情形。魏南大半時間不在蘇家,晚上歸來,站在客房門前,回顧走廊空蕩,簾外花木冷清,偶爾動了念,想到關陸帶蘇櫻一走,蘇家果然靜了許多。
夜裏,魏南坐乏了,推門下樓,恰好見到底樓有燈光。
他揉了眉心,慢慢走下去,客廳頂燈亮着,亮如白晝。燈下,蘇嘉媛仍是白日衣着,對着西洋棋棋盤坐着。
聽有人來,她貌似漫不經心,“怎麽是你。”
魏南和蘇女士沒什麽好說的,見狀回了句打擾,正欲離開,被蘇嘉媛叫住了。
“來得剛好,也該你看看。”
蘇嘉媛這麽說,魏南不會不識趣,就在她對面坐下,看起那棋盤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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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嘉媛說,“那天我和他下棋,他一開始沒認真。”說着移了個車,“如果我是他,到這一步就不會繼續了。他該知道,再怎麽費心思、動腦筋,在這個局面,絕不會有贏的可能。”
棋場如情場,是論輸贏的。蘇女士說得明白,魏南自然聽得懂。
關陸是個重勝負的人,和魏南的感情裏,種種不如人意坎坷處,他能坦然對待、一笑而過,是他的運氣;在這世上,有人能如此為他擔憂、代他不平,是關陸的福氣。
魏南只道,“關陸評價輸贏的标準,和您和我都不同。”
大概在關陸眼裏,能堅持到最後,無論結果如何,不留遺憾就是贏了。
蘇嘉媛心中驀地升起一種奇異的情緒,她把目光從棋盤上移開,望向對面的魏南。這是她第一次平視這個人,諷刺的是,這個使作為母親的她內心抵觸的人,似乎比她更了解關陸。
她動搖了剎那,開口說,“他走之前為你來找我,說服了我。”
蘇嘉媛說話時,魏南一直看着她的表情。
那晚她問關陸值得嗎,關陸說的是,值得。
關陸最初對魏南,更多的是那種不經思慮的沖動。所以魏南不接受,他雖然抑郁失落,也能認清現實,自我冷卻,不傷彼此情面。甚至和莊慈于逢場作戲中暗生情愫。
關陸有一種本能的趨利性,不會愛任何可能損害到他的人。莊慈再愛他、再有苦衷,一旦背叛已成事實,關陸就無法容忍。
早慧的人往往晚熟,多情的人常看不懂感情。到最後,令關陸以為能長久糾纏的莊慈不過是個路人,相反,兜了一圈,好像是雨天繞遠路,走到陌生街道,最後拿着你熟悉的傘,走到你面前的那個人,居然是魏南。
他們身邊,都有許多足夠優秀的人,彼此身上所有引人傾心的優點長處都可以在他人身上找到,為什麽非這個人不可,就成了一個自問無解的難題。
關陸告訴蘇嘉媛,他認為魏南值得,因為魏南不會做任何損害他的事。即使在他單方面糾纏魏南的那段日子裏,魏南對他,也始終以尊重、以包容相待。
有些話關陸不會向魏南說,正如魏南不會與他說。魏南聽完,禮貌地離開上樓,那一晚,又想起關陸往昔無聊,談到的一則故事。
關陸小時候看聊齋,具體篇名忘了,模糊記得裏頭有一則,寫的是某生想娶個來路不明的美女。此女說,你我若仍做朋友,還有十幾年的緣分;若你執意要做夫妻,只做得七、八年。某生色令智昏,毫無遠見地選了做夫妻,也不知道後來年份到了,他們什麽下場?
如今回顧,倒有些昔日戲言俱成真的意味。尊重、包容、默契,無一不是知交間常有的。魏南亦曾覺得,和關陸保持如師如友的距離才是最好。知交與情人之間,到底又相差什麽?
能做知己,已經是難得的情分與緣分。貪求太多,難免平添癡嗔妄。魏南不是不明白,還是放縱關陸走到這一步。
關陸當年問他,你說某生何必,朝夕相見還不知足,偏想不開要做夫妻?
魏南想,現在關陸再讀那個故事,不會再苛責主人公。從知交到情人,外人看了,當然覺得沒什麽差距。唯有設身處地地嘗遍個中滋味,方才知道,不是色令智昏,不是毫無遠見,知交與情人間相隔的,也就是那一些情不自禁罷了。
等關陸完成任務,帶蘇櫻回家,已是兩天後,年二七了。
這日子,哪怕魏南再剝削成性,也該給他手下随時候命的那幾號近臣以喘息之機。等到下午,他還陪楚女士往一個山居茶室坐了兩小時。
魏南陪楚女士吃了晚飯。待他回到蘇家,天都半黑了。
魏南在一樓打了個招呼,吳懷莘告訴他,關陸下午到的,在樓上。他上到客房,關陸住的房間的門只是虛掩。魏南敲了兩下,沒回應,于是握着門把,不出聲地推開門。室內窗簾緊拉,一室昏暗,不知晨暮。
門開的角度帶入扇形的光,果然,關陸帶的那點行李扔在地上,人倒在床上。他既沒換衣服,也沒掀被子,而是手臂抱着枕頭、臉也半埋在枕頭裏的睡着。床上淩亂得很,他睡得也一塌糊塗,毫無睡姿可言,讓人幾乎想把他叫起來重睡。
別的時候他哪怕睡着,看起來也總有些不耐煩。像是打出告示,警告人不能輕易招惹。可是這些天過得心累,也太安穩,他連警覺都降低不少,這麽看上去,意外地顯得安份。
魏南就多看了會兒。關陸這人太随性,太獨,但不是做事沒有交待的人。出門一趟,辦點什麽,細節可能不提,然而日程上的事,走了,到了,總會跟魏南報備一聲。這回只怕他真是和蘇櫻折騰累了,在逗別人家孩子的痛快之餘,領略到帶小孩的痛苦,回房倒頭就睡,其他暫且顧不上。
關陸雖然從來精力充沛,但是按理論上的每日健康作息論,睡眠時常不足。現在睡了,晚上八成要失眠。魏南本想叫醒他,後來一想,能睡是福,站了會兒,最終沒打擾,由他睡去。
到了九點,仍不見關陸醒來找他,才覺得有些不對。
魏南放開茶杯,走到關陸那邊,開了客廳的燈。先前室內太暗,這會兒魏南借着壁燈照到床邊的光,上前仔細打量他。細看之下,魏南的臉色越來越差,伸出手,貼着關陸的額頭試他體溫。
關陸正睡得昏昏沉沉,很不踏實,這麽一來也醒了。
他下意識地抓住那只手,因為手勁大,抓得略緊。魏南不急着掙脫,而是打開床頭燈,慢慢調亮光線。燈光明亮而不刺目,關陸眯眼去認,辯認出是魏南就松手了。
他一時不适應這燈光,還擋着眼睛,含糊問,“什麽事啊?”
魏南沒回答,問關陸客房的醫藥箱放在哪裏,又問他蘇家家庭醫生的工作電話,有備無患。
關陸理清思緒,看魏南那神情,也懂了。他懶得開口說話,只動手,指出方位。
托蘇櫻的福,蘇家常用藥品備得妥善周全。關陸一直覺得感冒低熱、小病小災不斷是別人的專利,不想而今輪到他倒黴中獎。
直到含着體溫計,望着天花板,關陸猶自想,自作孽,怪不得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