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章節

班子九十年代成立,是景安本地第一個實現全年傳統節慶演出的民營劇團,這幾年有孔老板贊助,狀況尚算樂觀。因為劇團性質、劇種本身,市場定位不像省級、國家級劇團那樣面向大衆,節日裏也沒有挂燈、猜謎之類的活動。

元宵的戲目要喜慶一些,應節的無非西廂,玉簪記,牆頭馬上之類。今年西廂選的是《跳牆》《着棋》,玉簪記沒有《琴挑》一折,演的是《偷詩》《秋江》。

玉簪記前有彩樓記的一折《評雪辨蹤》,念白吃重,窮生戲很好,孔德輝看魏南的神情,多介紹了一句演員的師承流派。玉簪記裏,扮陳妙常的女演員十分年輕,富有激情,只是細微處刻畫不足。

魏南想起一兩年前,關陸陪他在別處看過這折《偷詩》。他統共也就陪魏南看過長生殿和玉簪記。彼時扮陳妙常的旦角已三十餘,卻仿佛比懷春少女更懂少女心性。

道姑陳妙常在一首小詩中吐露衷腸,假寐時被書生潘必正溜進卧房,窺到詩句。潘必正步步緊逼,陳妙常讨詩不成,羞極氣極,而潘必正耍着無賴。她早對他動心,搶奪不成,亦是難以掩飾地歡喜無限,便道,“這場冤債憑誰訴,當初出口應難悔。罷罷,一點靈犀托付伊!”以終身交托了。

觀衆不禁一齊露出笑容。關陸意有所指,挪揄魏南:你看,總有個先不要臉的。

那時臺上,生欣喜若狂,作拜介。旦卻唱,“輸情輸意,鴛鴦已入牢籠計,恩情怕逐楊花起。一首詞,兩下緣,三生裏。相看又恐相抛棄,等閑忘卻情容易。”最是情熱時分,驟生凄涼意。

為何定情的一幕戲,主角要說決絕話,讓觀衆一凜?或許投入感情成本,得回的本就不止歡愉欣悅,有更多幽微複雜的情感。避無可避,只能經歷。

關陸看到這,說,“有情皆孽。”

有情,有欲,就有被困在情、欲之中的時候,任你是神佛也枉然。神仙常動凡心,何況是凡人。一動心,如升天,如墜地,怪不得陳妙常矯情。

魏南以為那是關陸的感想,将視線轉向他,沒說話。關陸知道他在想什麽,補充道,別人評天龍八部的話,武俠小說。

這時臺上已到《秋江》。日晚風寒,潘生帶家仆到渡口。

這個版本把老旦的戲份删了,生、醜先上,說的是《偷詩》後,兩人私情遭撞破,潘必正被姨母逼赴臨安會試。陳妙常欲往送行,然君去也,我來遲,就這麽錯過。

像關陸說的,先有個人死皮賴臉的追。潘生先戀慕陳妙常,茶敘、琴挑,種種試探,陳妙常對他只作清心寡欲。送別錯過,她不願錯過,決意自己雇一只小船,去萬頃秋波的江上追趕。初見時眸含星電,氣吞霜劍,逐驕陽汗濕征衫的少年郎一早打動了她。有情無情,此刻得見分明。

戲裏,陳妙常不改女冠子裝扮,周身上下并無多少釵環,作舟中颠簸狀。兩船駛近,陳妙常情急不已,潘必正關切不已,幾番波折,風高浪急,遠遠近近,起起伏伏,陳妙常終被潘生攜着跳到對方船上。

淨醜退下,生、旦近到臺前,互訴離別之苦。感情忽而在此充沛,幾乎從眉眼間鮮活地溢出。戲劇高于生活,真實的生活或許是一條漫長而平凡無奇的路,哪來那麽多平地風波拆錦鸾,羞将淚眼向人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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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外,魏南看生旦相擁,記起原本裏兩句念白:

今得見你,如獲珍寶。我與你同行一程如何?

甚好。

看完戲,應酬結束,劇院外接近九點。天色徹底暗了,孔德輝送魏南出劇場,一路低聲與他攀談,得到魏南對今次表演的評價,又提出數日後某處有個小型聚會。

等候在外的司機見魏南出門,将車開近。魏南坐上車,這才發現,手機之前調成靜音模式,接到關陸發來的兩條短信。

第一條問魏南和蔣美願那朋友不熟吧。要說蘇總也心胸狹隘,讓別人誤以為他的舊情敵是個煤老板。後來關陸發現,理論上他嫂子那朋友是個挖煤的,但是是奉旨挖煤的。

第二條是關陸估計魏南這邊已經差不多結束了,剛剛抽空發的。言簡意赅地說,我這離散場還遠,別等我。

魏南就回複了第一條。

雲生劇院旁邊有一個花燈會展,有交警執勤,前面的車越走越慢。魏南吩咐司機,不必急,慢慢開。

他回到頤園家中,換下衣服,再去拿手機,手機屏幕上又顯示,他那個回複後關陸回了條短信。

這回說的是今晚的節目多半是唱歌跳舞,無聊,小品也不好笑。某歌唱家沒唱蘇聯歌曲。他的紅莓花兒開你聽過沒?現在在唱賣湯圓,還算應景。

魏南想到紅莓花兒開的歌詞,關陸真是锲而不舍地裝着無意就張牙舞爪,需要适度鎮壓了。他還沒回,那邊又追來一條信息。

關陸:

我剛決定,明年元宵還是陪你過吧

魏南不由一笑,主動回了句:節日快樂。

這一年元宵是周四,網上鋪天蓋地的問,有沒有假放?遺憾的是,沒有。

周五蘇優來找關陸,她正挑訂婚鑽戒呢,發了張圖片給關陸炫耀。關陸回,那麽小?

蘇優就喜滋滋地拍了另一張照片發過去,一根手指上套了一大一小兩個鑽戒,說哎呀你不懂,小的是給他媽媽看的。

關陸心裏更不爽了。

周五晚上,他登陸一個久不去的游戲論壇,上了常去版面,順手點入飄new的帖子。那樓樓主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條理分明,言之有物地抨擊某家掌機開發平臺連垃圾都不如,且運營模式屬于上個世紀九十年代,“游戲為本”的口號更是空洞乏力。

樓下群情洶湧,該品牌的擁趸紛紛上馬,有貶低對家的,有研究樓主往昔發圖、攻擊樓主身為一個男人居然用粉色掌機的,也有曬收藏表示不管你說什麽我就樂意給這家砸錢的。各自為政,毫無團隊合作意識。

關陸應用樓主帖子,逐條反駁。雙方皆非IT從業者,罵戰變成兩個論壇成員之間的論戰,範圍也從掌機系統、游戲拓展開去。那樓主過的是太平洋時間,他宣告暫時休戰,中國時間已是淩晨五點。關陸不想睡,到周六下午,吃完午飯,他毫無意識地躺長沙發上睡着了。

醒來不知是幾點,窗外陽光仍在。魏南坐在一旁,看關陸睡過去前翻的那本聊齋,就着關陸看到的那一頁往下讀,又讀了小半本。關陸睜眼看他的側臉,忽覺異常安心。在這樣的陽光下,冬日裏,仿佛你可以安心的閉眼,睡一覺讓小半生過去。

這是非年非節,普通的一天。在這一天和每一天裏,故事不是一個人或兩個人的故事,故事裏的每個人都有他們自己的生活。

在宣臺,此時此刻,蘇嘉媛在菲薩召開視頻會議,賈思敏在做榮譽講演,蘇小小姐跑去父親的書房,向吳懷莘讨要他的大學贈送的校慶紀念鋼筆;

楚女士同她的丈夫共同出席一個慶典。今天天晴有雨,姚邵庭閉門不出,不在寫書,而是和養女一起制作藍莓果醬;

而在更近的景安,蘇邕找不到煙,蔣美願移開他桌上的一沓文件,被壓扁的煙盒正在那;

一對小情侶,蘇優和王琦。面對即将來臨的分別,王琦被蘇優拉去照了大頭貼,貼在他的錢包裏;

任良還在豐邬分部,和屬下通電話,下達硬指标。江念萍在一家有機超市裏購物,她的兒子指着鮮魚冰櫃裏處理過的魚肉,說爸爸喜歡;

孫倩如咨詢過醫生,醫生建議她尋找合适的途徑解壓發洩,她打開浏覽器,進入了一個粉紅色的論壇,準備寫一個耽美二十五禁SM文。原型取材自關陸王琦,類別,渣攻賤受,強制監禁暗黑。

同樣是在網上,昨晚和關陸掐架的樓主又回來了。他帶着咖啡重新宣戰,圍觀群衆起哄、跟風、預測,短短時間內蓋了五十多樓。

這一分鐘這一秒,那麽多事在發生。有些人在一起,有些人不在一起,有些人暫時分開,有些人暫時分開卻最終會在一起。未來充滿了可能。

關陸沒睡醒地問魏南,看到哪裏。魏南把句子讀出來給他聽。關陸枕上他的大腿,魏南就停了。關陸說繼續別停,魏南沒看他,簡單一松手,那本書的書脊剛剛好磕到關陸鼻梁。關陸按着鼻梁,啧了一聲,說魏南,“小氣。”想想又樂了。

他很久前和人暢想未來,說人生追求,無非是有錢有閑。錢和閑都是相對的,他不缺錢,也不缺一天半天的閑,有理想,愛探險,也逐漸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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