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燈芯（二）
27.
流螢似火， 如重重幻境，将百裏春團團圍住，仿佛她才是星雲的中心， 宇宙萬物都随之轉動。
她愣住， 擡起一張素淨的小臉， 清澈的眸光裏， 倒映着一團小小的焰火。
那團小小的焰火，才是這玄妙之物的核心。它發着溫潤的光， 不斷地向周圍吐出水母一樣的熒光，輕盈，柔軟，忽上忽下，飄來飄去。
百裏春認出來了， 這是琉璃燈的燈芯！
魔尊射向鳳許夫人的那一擊，直接敲碎了琉璃燈， 所以造成了現在這樣子！
緊接着，那燈芯如銀蛇入洞一般，竄進了百裏春體內，與其合二為一！
百裏春只覺得胸口一緊， 身體內某個空虛的地方被填滿， 被占據，接着，無數念頭如潮水一般湧來——
來不及了。
百裏春站在懸崖頂上，往下看是滾滾山洪水。
洪水沖走了房屋， 沖垮了山體， 淹沒了他們能夠立足的土地，卷走了他們的心血， 以及無數生命。
上游有人在尖叫，又有人被洪水沖走了。
百裏春從崖頂跳下去，踩在漂浮的圓木上，在激流洪水中，堪堪站穩。
她擲出繩索，一端系在身上，一端固定在崖壁上，使自己和腳下的圓木沒有被洪水沖走。
一天下來，她救下了三百多號人，自己早已經精疲力竭，雙手泡在水裏面，都已經褪去了一層皮，暴雨如注，她卻始終睜大眼睛，不錯過每一個被洪水沖下來的子民。
可洪水越漲越高，水流越來越湍急，形勢越來越危險。
百裏春想着，再救一個，再救一個，這些族人們，都是她與丈夫的後代，每一條性命，都是他們血脈的沿承。
她将別人的性命看得很重，卻忘記了——自己能力雖大，卻終有力竭之時。
随着一聲劈天蓋地的雷鳴聲，百裏春終于失去了意識，整個人随着激蕩的洪水，一起被淹沒在塵封的歲月中。
經過數千年、上萬年的時光流轉，百裏春幡然醒悟，為什麽将一切看得很淡泊的解無帝君，重新回到這裏時，終于不願意再往前走了。
王國雖小，比起現在繁榮的人界，根本算不了什麽。
可這些子民，是百裏春寧肯犧牲生命，也要救下來的。
她睜開眼，鳳許夫人還在高處，時間好像僅僅過去了一瞬！
幾十個世紀交疊、無比漫長的一瞬！
在現實世界裏，仍然是末日場景：黑水河對岸，已經完全被沙塵埋沒了，陌華殿下載着鳳言少君、解無帝君，帶着采霞仙子朝他們飛來，看上去随時随地都有可能被塌下來的“天”給砸下去的危險。
百裏春不再遲疑，雙手在空中畫了個圈，連接不同空間的黑洞就這樣出現。
鳳許夫人守在洞口，表情焦灼，盼着陌華殿下：“再快一點！再飛快一點！”
陌華殿下使出渾身解數，幾乎是閉着眼睛在百米沖刺，龍鱗上，龍須上，都沾滿了沙塵——
她那巨大的龍身，如狂風一般掃了過來，龍頭咻一下鑽進了黑洞，差點把守在洞口的百裏春和鳳許夫人振飛出去——
采霞仙子騎在龍背上，雙袖一揚，分別捆住百裏春和鳳許夫人，将其一并帶入了萬向門！
他們身後還有無數飛沙走石，無數妖魔鬼怪，都抓住了最後的時機，狂風暴雨般沖進了萬向門！
啊啊啊啊啊——
這麽大陣勢，會把天街奶茶店，不，會把整個天街都給振飛的吧！！！
關鍵時刻，陌華殿下終于支撐不住，突然化身成人，于是騎在龍背上的衆人突然飛散——
哐啷哐啷哐啷——
一個接一個，全都砸在了地上！
幸好百裏春有先見之明，将自己和魔尊捆在一塊，後者剛好成了塊肉墊，從萬向門中飛了出來，轟地一聲撞在石頭上，差點四分五裂！
“卧槽！”鳳言少君在這個過程中被震醒了，醒來發現自己身在空中，左邊是采霞仙子，右邊是陌華殿下，他不帶思考，一手摟一個，三人齊齊摔向地面！
鳳許夫人落地的姿勢最優雅，幾乎沒沾上半點泥土，解無帝君則是像沙袋一樣，毫無知覺地嘭地一聲砸在草地上，震飛了無數在草地裏玩耍的小飛蟲和小飛蛾。
那些尾随而來的妖魔鬼怪們，沒有片刻停留，一轟而散，都逃到森林裏去了。
“這裏不是天界！”鳳許夫人最先反應過來，她站起身，環顧四周，最終看着百裏春，道，“這裏究竟是哪裏？”
百裏春将魔尊綁在石頭上，囫囵看了一眼周圍，道，“其實我也不是很清楚。”
說完，她飛快地跑向解無帝君。
本來她只會用萬向門連接兩個地方，一個是天街奶茶店，一個是儲藏室，但是剛才在琉璃燈的燈芯進入她體內之後，某種變化在她意識裏悄然發生，于是她鬼使神差地，圈了這塊地方，将衆人帶到此地。
鳳言少君正在處理他的修羅場，采霞仙子一邊咳血，一邊賭氣，鳳言少君雙手扶在她肩上，道，“你怎麽會來這裏，你是來救我的嗎？”
陌華殿下咬着下唇，按着受傷的手臂，一雙紫眸沁着水，死死地注視着鳳言少君。
她化身為龍，與鳳言少君搏鬥，壓制發狂的鳳言少君，身上多處被鳳火灼傷，不僅如此，她還在危急關頭，救下了解無帝君和百裏春，找到了下落不明的采霞仙子，又在最後一刻，拼盡全力帶着衆人離開了塌陷的地下城。
按理說，她功勞最大，吃的虧受的苦最多。
也是她堅持着要來救鳳言少君，是她對鳳言少君全心全意。
然後鳳言少君的關注點都在采霞仙子身上，他滿目柔情，感動地要死，道，“我真沒想到，你會來救我，采霞，是我對不起你。”
采霞仙子深深一笑，眸光中映着說不盡、道不明的婉轉柔情。
這一笑，把鳳言少君的魂都勾住了，他抓着采霞仙子的手，道，“你如此待我，我必然不會負你！”
“你先搞清楚現在什麽情況！”鳳許夫人走過來，揪住鳳言少君的耳朵，道，“大豬蹄子，你看看陌華，為你受了這麽重的傷，你一句道謝有沒有！”
鳳言少君回過頭，目光閃躲，道，“陌華，你……”
不待他說完，陌華殿下起身離開，自個找了個安靜地方坐下。
鳳許夫人氣打不從一處出來，橫了采霞仙子一眼，轉而回到解無帝君這邊。
此時，所有人都安靜下來了。
前一刻，他們各懷心事，到此時，他們心中只想着一件事情，解無帝君隕滅了。
六界最年長的長輩，解無帝君隕滅了。
作為最年輕一代的鳳凰，鳳許夫人歲數不算大，平時也很少見過解無帝君。
早幾千年前，解無帝君只是存在于天界的一個傳說，人們只知道有這麽一個人，但從來沒人見過他。
直到最近幾百年，解無帝君才偶爾會出現在衆人面前。
鳳許夫人對他印象很深刻，但從來沒機會跟他說上話。
直到今天，解無帝君被掏出心髒，平靜地躺在她旁邊，鳳許夫人才有機會，好好目睹這位天界老輩的尊榮。
她心中無限悲傷，淚水不斷地溢出來，可她說不清自己為什麽這麽悲傷。
陌華殿下也跟着哽咽起來，她捂着嘴，眼淚順着臉頰，滑到手背上。
鳳言少君給她遞了塊手帕，陌華殿下猶豫了片刻，才接過手帕。
帶着清雅的茉莉香，是采霞仙子送給鳳言少君的。
陌華殿下直接将帕子砸鳳言少君臉上，扭過頭不做言語。
魔尊被綁在石塊上，手裏仍抱着那顆心髒，拼接的身體看上去依然是支離破碎，和他的神情一樣，脆弱地好像經不起風吹日曬。
百裏春從他手裏去搶心髒，魔尊只是怔了一下，然後将心髒還給了百裏春。
說來奇怪，從某個時刻開始，魔尊好像變了個人似的。
雖然百裏春本來就碼不準他的性格，但她明顯能感覺到，魔尊身上散發出的氣息不一樣了，給人的感覺也不一樣。
一開始是那種冷漠的，就算是見到解無帝君之後，眸光閃閃發亮，那也是那種沒有溫度的亮，像是高原上晶瑩的雪泊，漂亮但是缺乏熱度。
而此時，百裏春注視着他，開始覺得他眸光溫熱，像是陽光下的海面，平靜而溫柔，纖細而多情。
百裏春不由地恍惚，但她沒有心思多看別人，抱着帝君的心髒，跪坐在帝君面前，将那顆心安放在原來的位置。
在鳳許夫人他們看來，這麽做，只是為了讓死者更加完整，更加有尊嚴。
所以盡管知道解無帝君已經無力回天了，鳳許夫人仍是傾盡全力，幫助解無帝君從魔尊手裏奪回心髒。
将失去的心髒放回原主身上，僅僅是為了完成一種儀式。
百裏春則不一樣。
她有系統這個外挂，正在計算男主的生命值，還沒有到一命嗚呼的地步，所以她不會放棄。
她調整了一下心髒的位置，将其安放好，開始現場作法。
天靈靈地靈靈，太上老君快顯靈！
百裏春雙手呈水槍狀，抖擻幾下，睜眼一看：
男主仍然沒有任何變化。
一定是我作法的方式不對！
百裏春重新嘗試，無果，問系統，“老大，帝君的生命狀況怎麽樣？”
系統：“瀕死。”
鳳許夫人道，“将他帶回天界吧，或許天帝有辦法救他。”
采霞仙子道，“我想說一句，你們發現沒有，我們現在所處的環境有點古怪。”
“帝君都成這樣了，你居然還關心這個？”陌華殿下忍不住頂了一句，旋即嘆息道，“帝君平時不是挺在意你的麽？”
這幾句話說的采霞仙子無地自容，她轉過身，不再言語。
一旁的魔尊道，“她說的沒錯，我們現在所處的環境的确很蹊跷，我恍惚覺得，這裏不是現世，或者說，不是我們所處的現世。”
此言一出，衆人都看向魔尊，或是驚詫，或是憤怒。
魔尊環顧四周，不遠處有一條河流經過，河邊水車慢慢轉着，河對岸的房子非常簡陋，男人和女人穿着樹葉和茅草編織的衣裳，手裏拿着弓，對這群從天而降的人們保持着警惕和好奇。
的确非常古怪。
這裏環境很美，氣候也很特別，但是當地人的生活方式居然如此古樸，令人很難将其與人界哪一處地方聯系起來。
聯想到魔尊的話，鳳許夫人背後都沁出了一身冷汗。
魔尊笑了笑，有些出神地說，“若我猜得沒錯，這裏是一萬多年前的現世，這個時候，天界還不存在，你們想要找的天帝，這時候還不知道在哪裏游蕩，你們打算上哪兒去找他？”
鳳許夫人目瞪口呆，鳳言少君更是一臉懵逼，陌華殿下也吓了一跳，采霞仙子憤憤然，衆人齊刷刷看向百裏春，百裏春也有些傻眼。
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啊？！為什麽會突然來到一萬多年前的現世？！
百裏春：“……我，我也不知道啊。”
找不到天帝，意味着拯救解無帝君的最後一絲希望都沒有了。
一想這裏，百裏春哇地一下哭出了聲。
“要不我再試一試，再開一次萬向門，”百裏春抹了把鼻涕眼淚，道，“看看能不能把大夥帶回去。”
衆人一臉不信任的樣子，萬一再搞錯了，到了更加離譜的地方怎麽辦，回都回不去可怎麽辦？！鳳許夫人捂着頭，難以置信。
她才剛成親幾天啊，難道就要這樣，跟他的新婚丈夫分開？
這也太命苦了吧！
為了證明魔尊的話，鳳言少君化身為鳳凰，飛到天界去一探究竟。
作者有話要說：
hhhhh想不到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