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燈芯(五)
30.
百裏春在心裏連連喊卧槽, 渾身上下跟火燒一樣,差點兒窒息了。
怪不得,剛才鳳許夫人和陌華殿下看她的眼神, 都有些不一樣了。
就算她們不知道耶耶和嗳姬的含義, 看到百裏春被擁着坐上了那把硌屁股的椅子之後, 她們也應該猜到了!
這不相當于稀裏糊塗成了帝君的小媳婦兒?
解無帝君到底怎麽想的啊?!
還是說, 他已經知道百裏春的身份了?!
卧槽卧槽,我什麽時候掉的馬, 我怎麽都不知道啊?!
冷靜!冷靜!慢慢分析!也許事情還沒到那一步!否則帝君怎麽可能那麽冷靜,那麽淡定,那麽帥氣。
情況之所以變得這麽複雜,都是因為這群當地人的出現。
解無帝君和那位魔尊一樣,一開始就認出了這裏是哪裏, 所以在被當地人包圍的時候,他都沒有出手傷人, 因為他知道這些人是他的後代。
然而,這些當地人一開始沒有認出他來,而是在解無帝君使出大招之後,才認出了這位父神。
那個撥一下琴弦, 将空間割裂的大招, 才是關鍵!
但百裏春什麽都沒做啊,之所以會把她認作母神,是因為她剛好站在了解無帝君旁邊。
沒錯,僅僅是因為站在父神旁邊的人, 恰好是個女的, 所以他們将她當作母神!
要是換做別的女的也行啊!
這一切都是時辰的錯!
那現在再去跟他們說,你們認錯了人, 還來得及嗎?
還是說該繼續裝作什麽都不知道的,蒙混下去?
百裏春伸着脖子看過去,解無帝君正在和那名長得像女生的部落領頭在飲酒,他們喝着粟米酒,給百裏春也倒了一碗,味道雖然沒有天界的果子酒那麽香甜膩滑,但口感甜爽,适合大口大口地喝,酣暢淋漓。
初時,解無帝君半敞上衣,露出漂亮的胸膛,引得百裏春連連張望,到後來,帝君索性将上衣都脫了,和其他族人一樣,**上身。
他胸口的傷已經看不大出來了,皮膚白皙,在月色下仿佛會發光一樣,一身肌肉凹凸有致,線條流暢優美,脊背光滑有力,這一眼看過去,百裏春就差沒流口水。
倘若是別的仙官這麽穿,肯定相當地違和,但解無帝君這麽穿着,既留着仙風道骨之韻,更多的是肆意灑脫、意氣風發。
解無帝君回頭看她,眼裏帶着醉意和笑意,道,“怎麽了?”
長這麽好看,赤着上身在她面前喝酒,這是犯規啊犯規!
百裏春吞了吞口水,連忙搖頭。
帝君笑了,起身道,“走,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百裏春起身,吃的太撐,又起得太快,身體一晃,眼看着要摔倒。
解無帝君伸手扶她,抓住她細白的手腕——
百裏春已經自個站穩了,正在猶豫要不要把手抽回來,解無帝君卻攥着她的手,二話不說往前走。
百裏春:怎麽辦,我到底該不該裝柔弱啊?
兩人往森林裏走去,漸漸地聽不到部落裏鬧騰的聲音,四周越來越靜,靜地只能聽到兩人的腳步聲和呼吸聲。
百裏春心跳加快,她懷疑自己是不是要翻車了。
要命的是,解無帝君的手好暖和,身形好漂亮,平時穿衣好看,不穿衣更好看,就是一句話都不說,也把她迷得七葷八素、頭腦停止思考。
森林裏樹木越來越稀疏,漸漸地能聽到水流聲,螢火蟲從他們面前飛過,細小的紅葉緩緩落下,随風一蕩,落入了池水中。
月光如洩,傾灑在水面上,銀光粼粼,輕輕晃着水面上的蓮葉,蜻蜓飛過,留下一道漂亮的波紋。
風景美得令人駐足,但帝君應該不會是想拉她出來賞月亮的……吧?
她忍不住擡頭去看帝君,目光順着他的側臉往下,到鎖骨,到胸膛,頓時心跳漏了一拍。
解無帝君站在月光下,肌膚光潔如玉,烏發披散,眸光與月光相映,仿佛童話裏走出來的精靈,任誰看了,都不由地呼吸一滞。
此情此景,此時此夜,令百裏春怦然心動。
解無帝君松開她手,湊近了一步——
百裏春心髒呼之欲出。
帝君雙手按在她肩上,将人機械地轉了個角度,嘲弄般說道,“看我做什麽,我讓你看那邊。”
百裏春順着他所指的方向看過去,皎潔月光下,湖光山色中,出現了那座畫裏的橋!
仿佛彩虹築成的橋身,靜靜地立在河面上,千萬年都不曾言語。
橋後面,溪水上游,正是畫裏的房子,盡管看上去非常破敗,但依舊讓百裏春深感震撼。
眼前的絕景,她在畫裏見過,在琉璃燈的回憶裏見過,卻沒有一次像現在這般,深受感動。
解無帝君不動聲色地觀察她的反應,手從她肩膀上挪開,獨自往那座橋上走去。
“等我——”百裏春喃喃,快步追了上去。
“你不問我,這裏到底是哪裏?”解無帝君腳步輕快,語氣依然低沉如松石之響。
“問,我現在就問,”百裏春跟上解無帝君的步子,道,“這裏是哪裏,為什麽帶我來?”
解無帝君笑道,“你當真不知?”
這是在試探她嗎?百裏春打算抵死不認,她道,“我只知道這是你畫上的風景。”
“這裏是我與妻子住過的地方。”解無帝君淡然說道。
百裏春反笑道,“帝君活了幾萬年,興許不止一位妻子。”
“只此一位。”
語氣、神情都堅定無比。
百裏春稍稍一怔,扭過頭說道,“從來不曾聽聞解無帝君有發妻,看來這事在天界瞞得很緊。”
“我不曾瞞。”帝君道,“我為何要瞞?”
也是,解無帝君閉關那麽長時間,世人對他的了解,僅限于他與天帝齊名,乃是穩定六界衆生的秩序之弦。
關于他的生平,根本無法得知,所以才有了他打了九萬年光棍的訛傳。
百裏春心裏雖說着急,但也還算沉得住氣。
就是嘴巴有點控制不住,非要換着法子酸他幾句。
可能潛意識裏,就是覺得酸溜溜的吧。
從帝君的種種表現來看,無疑是癡情人設了。
癡在百裏春原身上面,也可以說無傷大雅。
但問題在于,穿越者百裏春自己,實在沒辦法将自己和原身混為一談,也沒辦法完全代入原身對帝君的情感,更做不到以原身的情感去回應帝君。
就像魔尊問她的,她真的清楚自己到底是誰嗎?
——她還真的不清楚。
她當過很多人,悲慘的,無憂的,年少的,年長的,随着每一次穿越,在上一個世界裏的經歷和情感都會淡漠掉,接着在全新的世界裏扮演新的角色。
就好比一個咿咿呀呀在戲臺上吟唱的戲子,戲唱的多了,怎麽可能保證每一次演繹都是全身心地投入?
何況鹹魚根本沒有演技。
說話間,兩人已經過了橋。
百裏春忍不住回頭去看。
月光下,橋上風景別有一番風味,她眼中隐約能看到一男一女,持傘立在橋上。
想到當時解無帝君就是這樣,與她一道站在橋上,一口一聲“娘子”喚她,百裏春便滿臉通紅。
過了橋,再走一段路,就到了那屋子前面。
到了這裏,解無帝君腳步反倒慢下來了,他緩緩擡手,躊躇了片刻,才推開門。
那門一推就整面倒下了,嘭地一聲,灰塵撲面。
其中夾雜着潮濕的、腐朽的黴臭味,裏面老鼠啾啾叫着跑開。
這是多久沒人來住了?
百裏春皺起鼻子,解無帝君扭過頭,有些難為情地說,“我們來的不巧,這屋子荒廢過一段時間,就成現在這樣子了,你要進去看看嗎?”
百裏春連忙點頭。
來的不是不巧,是太巧了!
萬一屋子不曾荒廢,他們穿梭時空,遇到過去的自己,那該怎麽對話?
到時候解無帝君只需要看看自己娘子過去的樣子,再看看現在的百裏春,兩廂對比,跟照鏡子一樣,豈不是直接就破案了?
百裏春躲在解無帝君身後,抓着他的衣角,亦步亦趨,跟着進了屋。
帝君支開窗戶,讓月光照進來,足以看清楚房間內擺設。
結滿蜘網的櫥櫃,落滿灰塵的搖椅,鏽跡斑斑的茶壺,以及種種連百裏春都說不出功能的擺件,雖然破敗了些,但光憑細節,就足以看出屋子主人平時的習慣,必然是非常熱愛生活的。
百裏春拾起櫥櫃上擺着的一個撥浪鼓,吹幹上面的灰塵,咚咚地晃動幾下——
解無帝君轉過身看她,目光晶瑩,仿佛秋夜的寒露,撞上了辰時的太陽。
百裏春有些局促地,将撥浪鼓放回原處,道,“這是小孩子玩意……”
“沒錯,”解無帝君道,“我與發妻,有過很多小孩。”
百裏春老臉一紅,低着頭,雙腳不由自主動起來,可能是巴不得快點離開這個地方——
咚——
額頭撞在解無帝君溫熱、寬大的巴掌裏,
“你往哪走?”帝君道,“前面是牆。”
“哦哦,”百裏春下意識後退,解無帝君伸出另一只手攔在她腰後,他道,“後面是茶幾。”
百裏春不敢動了。
我是誰!我在哪!我該做什麽!
解無帝君輕笑一聲,道,“我與發妻失散多年,到如今,我連她的相貌都快忘記了,只記得她很漂亮。”
百裏春:“既然失散多年,想必感情也淡漠了。”
帝君沒有回答這個問題,眼神落在百裏春剛才看過的櫥櫃上,拿起了一樣東西。
“失散之後,我曾不下百次尋她。”解無帝君注視着百裏春,目光幽深,他道,“為了尋人,我以琴弦為網,将六界劃分開來,接着像大海撈針一樣,尋遍六界每一處角落,你猜最後怎麽樣了?”
百裏春:“……以帝君的本事,應該能找到她吧。”
帝君搖頭,道,“毫無所獲,到最後,我連她的模樣都快忘記了。”
百裏春微微擡頭,瞥到他手上那樣東西——是一把半月型的木梳,塗着紅色的漆,綴着淺紫色的流蘇,顯然是女人的物件,是他妻子曾經使用過的木梳。
“後來我陣法愈發精通,能以蛛絲馬跡,從六界之內,尋到任意一個人,只是這時候,我連發妻曾經存在的蛛絲馬跡都找不到了。”
百裏春呼吸一緊,順着這話,想到了解無帝君當時憑借鳳言少君送給采霞仙子的發簪,找到了沙洲,鳳言少君的所在!
而他現在手裏握着的,正是一把沾了發妻氣息的木梳,他這是打算當着百裏春的面現場作法嗎?!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