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一回頭,獄卒已經被凍結,反複活在一個冰凍時空

我猜狐貍對他用了暫時性的時間凍結法術,讓他的時間維度暫時為零。

“辛苦你了,利斯。”狐貍換了一副神色,語氣變得十分熱絡。

利斯哼了一聲,盯緊狐貍,“辛苦你了才是,公爵大人。”

狐貍揉過他削瘦肩頭,一副息事寧人的口吻,“好了,利斯。想什麽時候僞裝假身逃跑,告訴我一聲就成。”

“夠了,我寧可被直接擊斃,也不想被人碾壓成油畫。”利斯打掉他的手,清脆一聲哧響。

狐貍居然又揉過去,不讓他逃開,聲音變得更油滑。

“安德能讓你進來,我就能讓你出去。難道——你還真的以為軍方這次是鐵了心,要犧牲你來平定輿論了?”

利斯放棄,只是肩頭不停聳動。

“安德上校既然把事情鬧大,這件事必須以我的死作為終結。福克斯,你曉得,只要有彩虹石與五芒星就能占蔔出一個人的精神層面到底位于哪裏。即使你替我僞造假身,任何一個法師都能測到我真實的靈魂所在。”

“上一個輪回,在破落神廟時,納西斯本該殺了我,她當時全身心撲在你身上,才讓我逃過一命。陛下的計劃之中,我是一枚死棋。”

“畢竟我也曾經試圖毒殺陛下,險些得手。算是扯平。”

這些話單聽,每一條都足以致死。但是利斯敘述時口氣十分平靜,就像在說昨天早餐喝的是果汁而非葡萄酒。

我很佩服。作為一個炮灰,他很有自覺性。

狐貍雙手支着膝蓋,頭抵住手掌。

他低呼了一聲,看唇形大概是兩個字。

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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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會争取讓他們判你終身禁閉,而非死緩。”半晌,狐貍說。

利斯搖搖頭,笑了一下,“福克斯,你怎麽就不懂呢。這世上有種東西叫,滅口。”

他扭頭,大概才注意到我,眸子變得陰骘,聲音冰冷,“茉莉,你等着。”

我想了下,上一個輪回他挾持我,這一個輪回他威脅我,我大概是更多個輪回前,欠了他很多錢?

“利斯,我在炮灰兵團從未得罪過你。在魔法協會也僅僅是登記時的一面之交。”我目光跳過狐貍,直視他。

“你沒得罪我。我只是特煩你。憑什麽就因為你是女人,就能得到陛下的真心。我為帝國付出如此巨大努力,習得至高煉制秘藥技巧,卻因為血統問題,陛下拒絕為我封爵?”

他說完,又是冷哼。

我倒吸一口冷氣。這話聽着怎麽像——嫉妒?

早在炮灰兵團,我就一直很懷疑利斯的傾向性問題。他在聚餐時,曾各種借口捏着阿灰的手。

等阿灰在龍之山脊被狐貍幹掉後,又十分哀悼地對我表示,他很想念阿灰。

貴族圈真亂。

又是咯吱一聲輕響。我似乎看到獄卒睫毛動了一下。

狐貍起身,準備告辭。

我也站起來,聽狐貍對他說了聲保重。

我微笑,說再見。又說既然利斯這麽在乎陛下,我會算上他的份,好好照顧國王的。

利斯不停冷哼,別過臉去,躺在床上假寐。

狐貍一臉悲憫,似乎在抑制情緒。

從十層地獄爬上來時,夜風灌滿我的脖子。門口站着兩個身影,一個是老管家,一個是莉莉斯。

老管家呶呶嘴,抱歉地解釋,小姐死活要等大人您回來一起回家。

莉莉斯穿着極短的黑絲裙,踩着高跟小紅靴,拽着毛絨披肩,在冷風裏直哆嗦。她滿是怨恨地斜睨了我一眼,又再次嚷嚷着要父親抱她。

狐貍笑得無奈又寵溺,不得不将她攬入懷中,她白皙的肩膀靠在他軍裝上,襯得分明。

我落後幾步,與老管家并肩走在後面。

我們扯了些家常,說起公爵自莉莉斯七個月起,就收養了她。莉莉斯也從未上過任何貴族學校,一切教育都是公爵親自輔導。對于莉莉斯而言,可能公爵就意味着她的全部世界。

直到十三年前,公爵又私底下每月配置解藥給仙仙,莉莉斯第一次意識到“競争”的存在。她的世界開始拓展,認識了許多貴族孩子甚至組織了女巫茶會。她總是在公爵府邸驕傲地宣布,當每一個貴族女孩都成為她的活傀儡時,就再也不會突然冒出來一個人,來分享公爵的關心了。

管家搖頭晃腦笑着嘆氣,說,你看這個孩子,就是如此死心眼。

我聽得汗毛倒立。

月光下,狐貍一手揉着莉莉斯,一手不停比劃,似乎說得頗有興致。

莉莉斯靠在狐貍身上,他們的影子嚴絲縫合。

我望天。貌似上一個輪回,村裏的巫師也是這麽不動聲色看我長大。

只能說狐貍很喜歡玩養成游戲呵。他一定可惜上次未能如他所願呢。

不過,莉莉斯既然占有欲這麽強,我很懷疑我在公爵府到底還能幸存多久。

另一個問題是,昨晚我睡了莉莉斯的房間,今晚是不是該睡客廳了?

我想着這些有的沒的,踢踢踏踏跟着老管家走,嘴上和他扯些家常。老管家已經談到公爵府的女仆出去采購食材,商店老板一看到家族紋章,死活都不肯收錢。

我再次感慨了一下特權階級。

第二天清晨。我睜開眼,房間裏仍然是黑色蕾絲配上白色骷髅風格。

唯一不同的是,這間房間還多了很多紅色氣球的點綴。氣球突兀地插在門上,牆壁上,與吊燈上。

房裏并沒有書櫥,只有各種各樣的玩具。床頭櫃上一排金色狐貍,姿态各異,神情詭異。

阿灰在皇宮的卧室裏似乎有一排碧綠兔子。這是貴族流行玩偶風麽。

我猜這是莉莉斯小時候的卧室。

早餐時,阿灰不停抱怨灌輸魔力的痛苦,我只好讓他忍忍。

他啃面包時因此咬牙切齒,一副要把草莓夾層碎屍萬段的樣子。

“要不,我們放棄了?”我試探,“至少你現在也有了……我算算……三十分之二的魔力?”

“呃,那叫十五分之一,”阿灰糾正,“不過,聽實驗室女仆誇我,我進度非常快,已經有國王十五分之二的魔力值了,說不定不用等半個月呢。”

我撫摸了下他毛茸茸的腦袋,看看他半邊頭發還是參差不齊,讓他趕緊剪發。

“對了,初步定在月底正式注靈,茉莉你會來看我麽?”他逃開我的魔爪。

我說會啊。

餐桌很長,我左手邊是阿灰,右手邊是仙仙。她無視于我們的笑鬧,優雅從容地切開牛排,銀色刀叉耀眼。

我問她,早餐就吃牛排會太胖麽?又問她,今天是你十六歲生日呢,你真的不管姐姐死活?

又如何向伯爵府解釋你被公爵綁架一事?

我的時候一副看好戲心态,我壓根沒期待她回答。

她在阿灰賣藝時,騙我們态度有多純潔,我現在就有多煩她。

她放下刀叉,側身望我,居然認真回答每一個問題。

“牛排是經過特殊處理的,類似于代脂肪酸一類的試劑。”

“伯爵家族只能留一個繼承人,只有我走了才能換來姐姐平安。”

“公爵大人會派人向父親解釋一切的,不勞見習法師費心了。”

她如此溫雅有禮,倒弄得我尴尬。

我想到前任上司布置的任務,轉而問她,“關于戰争場面的曲子,是不是——很難理解?”

她抿一口蜂蜜牛乳,眨下眼睛,說,是的。

“記得你姐姐的‘實景畫室’麽?戰争場面就是把那些斷肢殘臂的數量放大上萬倍。昨天還是全須全尾,和你有說有笑的戰友,明天就會被炮火轟炸得只剩下半只眼睛。呃,我不是說他瞎了,而是說別的都化為灰燼,你只能撿到半只眼睛,還得根據瞳孔顏色推理是不是戰友的。”

“另一種可能是,那位昨天和你有說有笑的戰友,明天會往你心髒上插上一柄刀,如果他嫌你還木有死透,我們通常會管那叫‘補刀’。你在瞳孔渙散前還在想是不是這貨就是個卧底,然後你死了,來不及看他搶走了你最後一塊小牛排。”

仙仙本來叉起小塊牛排往嘴唇裏送,現在遲疑了一下。

“雪地裏可能到處是白的,你會暫時性患上雪盲症。等你反應過來了,可能已經開打了,周圍一批一批的士兵直接用肉軀去鑄成掩護工事,直到大部隊徹底撤離才算狙擊戰結束。雪地上可能埋了好多屍體,不過大多數應該埋得不整齊,你會看到半截大腿露出來,如果你心情好可以幫忙掩埋,心情不好又很饑餓,那麽你可以弄些火來,吃燒烤。”

仙仙精致的臉上露出了厭惡神色,她徹底收手,大概吃不下去了。

☆、實驗成果

我又說了很多,但越說越開心。等莉莉斯尾随狐貍下樓時,我已經提到炮灰兵團的日常游戲了。

包括我與阿灰如何借做飯之名去廚房偷東西吃,還有如何受到軍紀懲罰時,一邊詛咒狐貍,一邊痛得龇牙咧嘴,罵戰友太愚蠢。

當然,關鍵詞阿灰與狐貍被替換成戰友與上司。

阿灰聽得津津有味,忘了抹嘴唇上的果醬。他一臉雀躍,表示不參軍的人生是不完整的。

莉莉斯一臉厭惡,對戰争絲毫不覺得向往。狐貍不動聲色,聽我漫天吹噓。

如果上一個輪回不是最後被炮灰了,其實兵團生涯還是蠻開心的。所以我會對阿灰說——

我行軍最大的樂趣是看童話書與逗阿灰玩。

末了,我總結,“戰争就是與死亡為伍,習慣了也就這麽回事。少個胳膊,缺個眼睛,或者幹脆死了,也就那樣。”

我說得渴了,灌了一嗓子紅酒。仙仙低下頭,不停揉搓衣角,面色很是難看。

“公爵大人,最近邊境有戰事麽?身臨其境才是最好的課堂啊。不然我說的,她也不懂。”我問狐貍。

狐貍開口前,仙仙就搶白。她突然站起身告辭,“我懂。再給我一周時間,我一定會彈奏出完全不同的樂感。”

她提着裙角,匆匆離開。

“戰場麽,”狐貍想了下,“也不是沒有考慮過。但根據神谕,如果仙仙能完整彈奏出曲子,她能模拟超乎現實世界的戰争場面,我不想讓現實束縛了她。”

神谕?那是什麽。如果是關于亂世的謠言,那麽連仙仙這種小角色都被計算在內,這——

神會很忙的吧。

十天一晃而過。城裏不停傳來各種消息,瘟疫蔓延,被感染的人胸口都開出黑色的花。三天後會奇癢無比,直到自己撓開胸口黑花,開膛破肚而死。感染人數起初不多,但三天後就上升到三位數。

奇怪的是,沒有封城,也沒有加強戒嚴。都城長官除了貼了張安民告示,分發了一些抗體藥劑,毫無建樹。

門上被畫上血字的人家,越來越多。晚上沒有人敢出門。

有人偷窺到來搗亂畫血字符號的還是女孩子們,但這一次,據說那些女孩子們半邊臉是殘缺的,靴子是空的,裏面沒有腳。

公爵府戒嚴,門口有軍事法庭派來的士兵。名為保護,實為監視。

狐貍足不出戶,每天只在早餐時能看見他。聽女仆們說,其餘的時間他都在書房。

我不覺得時至今日,靠薄薄的書籍,能解決他任何困境。

我自己則是每天到塔尖廢棄的天臺,去努力練習初級魔法。

天臺俯瞰下去,就是仙仙練琴的山谷。每天聽着波瀾壯闊的戰争音樂,我努力克制自己不被音符擾亂胸腔氣息。

阿灰按時去實驗室,上午一次,下午一次。他有次偷偷溜出來,和我練習魔法對決。

他的黑魔法仍然不能制服我,最多在我手臂上又劃出幾道傷,翻出骨頭來。

但他的白魔法進步飛速,居然可以瞬間讓骨頭生長,傷口愈合。

安德上校逮捕利斯時,曾使用魔法逆轉利斯的時間凍結。那個時候我手臂上被刮出了魚鱗一樣的傷口。

阿灰折騰了好久,反複試了不同時代不同體系的白魔法咒語,都沒能讓刺青消失。

但是那些繁複古龍的咒語,已經讓我驚訝不已——即使我能強行記憶,我的魔力也無法控制咒語實現時的精神力,只會造成精神層面負荷過重,而瞬間崩潰。

看來實驗室的痛苦,不是白搭的。

我揉着他的肩頭,大力擁抱他,誇他,刮目相看啊,阿灰!

阿灰咿咿呀呀喊疼,努力從我臂彎出掙紮,露出半個腦袋,“茉莉姐姐,你夠了!我可是有抱負的人,哪像你這麽安心安分練級!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國王才是終極目标!”

我一愣,讓他解釋下為啥國王了還要一人之下。

他說,因為有神啊。又掄起小拳頭,鬥志昂揚說,“權利才是一切。茉莉姐姐你知道麽,再頂級的魔法師也不能抵抗整個帝國的!”

我哈哈笑了,放開他的腦袋,看他大口呼吸的樣子,“你呢?你當了傀儡國王後,會保護我這個未來的頂級魔法師麽?”

阿灰趕緊辯解,讓我拿掉“傀儡”這兩個字。然後踮起腳尖,勾到我的脖子,認真說,“會啊。”

小提琴拉到一段過渡,過渡之前是慘烈戰争的高.潮,過渡之後是暴雨收斂一切罪惡後的寧靜。

音符輕快,天臺爽朗。

我揉揉阿灰的頭,讓他加油。

第十天晚上,城裏終于傳來重量級消息。利斯被判處死刑,伯爵女兒阿蒙涉嫌人體實驗,因已成年,也被判死刑。

伯爵被抄家,罪名是反人類。女巫組織其他成員未被波及。瘟疫來得快,去得也快。聽說城裏天氣轉晴,人們開始陸續恢複熱鬧生活。

對于狐貍,管家帶來的最讓他滿意的消息,則是官方決定為公爵平反,還他一個清白聲譽。

聽到阿蒙的死訊,仙仙只是眨了下眼睛。然後她啜泣着感激狐貍,救他脫離伯爵家族,免受牽連。

最後她一疊連聲說,很願意被公爵收養,承辦正式身份證明。

我在一邊看着,也不得不腹诽,仙仙,你演技太差,哪裏是狐貍對手。

狐貍不為所動,坐在扶手椅上,任由仙仙跪在地上懇求,不停推搡着他的膝蓋。

莉莉斯抱着胳膊,一副看好戲的心情,嘴角扭曲,不停冷笑。就差沒有直接說“那就趕緊滾出公爵府邸”。

仙仙哭着跑出門,沒有人去追。

我問狐貍,沒有身份證明會怎樣?

狐貍說,帝國一貫驅逐流亡貴族,仙仙身份缺失,逃出去只有死路一條。

我再問,如果留在公爵府邸呢?

莉莉斯罵一句,真笨,當然連累父親大人背上窩藏逃犯的罪名了。

我不明白,狐貍為何會執著于這點——仙仙當時答應喊他父親,與現在再認養父,到底有何區別。

這是養成游戲玩脫線了麽。

次日,仙仙仍然失蹤。但貌似無人關心。

整個公爵府邸徹底抹除了仙仙的痕跡,她的卧室被上鎖,用過的東西被清理,從管家到莉莉斯,無人提到這個名字。

聽管家說,都城一派繁華,瘟疫與亂世謠言沉沒下去。廣場音樂噴泉動聽,小孩子嬉笑,肥肥的乳鴿仍然蹲在塔尖。

我對管家說,我們看世界的眼光非常一致。

陽光晴好的午後,我來到塔樓頂端實驗室。

女仆們今天換上了純黑色裙子,頭上裹着厚厚圍巾,只露出兩個眼睛。

我認識黑色裙子上刺繡的魔法符咒,是減輕魔力震蕩的防禦咒。

阿灰穿上一身白色刺金的長袍,和上一個輪回的小皇帝服飾一致。

我笑他,今天是正式要做國王了麽。

阿灰撅起嘴,表示不滿。

女仆們從地上掏出一件非常詭異的外裝,仔細看是一副皮囊。

五官俏皮精致,手臂上血管可見,只是整張皮囊沒有骨架,所以軟軟癱在地上。

注靈儀式開始時,太陽正好被雲遮住。

金光從雲層縫隙漏下來,照在實驗室裏。阿灰的臉一道金黃,一道昏暗。

然後,我看見女仆們首領上前,硬生生劈開他頭顱,白色泛黃的腦漿留下來。

女仆首領的手維持同一速度,慢慢自頭頸劈開直到胸腔、腸子、尾骨。

幸好阿灰看不見他自己的樣子,不然他會吐的。

不過此刻他的胃已經被完美劈成兩半,貌似嘔吐對他是個高難度動作。

女仆首領非常精确地将他自頭到腳劈成兩半。一邊不多,一邊不少。

阿灰自始至終沒有吭一聲氣。

我懷疑他被施了咒,早就處于假死狀态。

地上全是五髒六腑,四處流淌。

頭顱滾到腳邊,腳歪在肚子上。

我盯得很仔細,但就是看不到類似于靈魂的東西。

但地上躺着的皮囊開始慢慢直立,自左腳大拇指開始,到右腳中指,然後是膝蓋。

等皮囊站直了,我就看見一個完整的阿灰。全須全尾,且長得分毫不差。

新的阿灰甚至推開女仆,撲上來親吻我臉頰。

“茉莉,我長大了,這一次我也是十八歲了。”

他聲音稚嫩,但是混雜着變聲期的聲線。

他的手輕易就勾上了我的脖子,這一次不用踮腳。

我一愣,看着眼前的大男孩。

十八歲的阿灰個子很高,胳膊與腿也都長成了一個年輕人該有的樣子。

他的臉頰是一個英俊國王該有的樣子——骨架周正,輪廓分明。

他的眸子洋溢着很多正面詞彙,如果我現在是個急于讨好國王的弄臣,我大概會說“陽光跌落到您眼睛”之類的話,但并不為過。

但接下來他說了一句很負面的話,又做了一件更負面的事。

“茉莉中尉,現在我能娶你了麽?”

他擡起手臂,中指輪流指向每一個侍立的黑衣女仆。

女仆們來不及反抗,就扭曲着身子,挨個倒下。甚至來不及哼一聲。

“茉莉,你喜歡狐貍是麽?為什麽第二個輪回了,你還是選了他?”他忽然憤怒了,沖我吼。

我一愣,下意識抱住手臂。大腦裏浮現亂七八糟的字幕,仍然是主謂賓格式,粗暴直接。

阿灰重生了。他還是國王。他記得上一個輪回的事。他說喜歡我。

他到底要什麽。

“哼,你先看看他在幹什麽勾當。”他拖着我,來到實驗室正中央。

阿灰念起咒語,從空中緩緩浮起一個巨大的水晶球。

我忍不住稱贊,阿灰越來越厲害了,從具象出短木棍到一個具有占蔔功能的水晶球,進步飛速。

阿灰非常無奈地望天,說,茉莉你別這樣。

額,我誇錯時間了麽。

阿灰念念有詞,水晶球旋轉,煥發光芒。

我以為他不是占蔔未來,就是要重現過去。

可是我看見的,卻是此時此刻發生在都城某個角落的實景。

“聽聽狐貍在說什麽大逆不道的話。”阿灰側身站着,在我耳邊輕聲說。

他肩膀寬大,眉目分明,說這句話時完全沒有了小孩子賭氣的語氣。

我側目,自他重生後,第一次真真實實感受到,阿灰是個大人了。

水晶球投影裏面,晃着兩個人影。一個是狐貍,一個是上校。

因為水晶球是弧形的球面,兩張臉因此顯示一個奇怪的角度,像小孔成像後的效果。

水晶球接下來上演的一幕,就顯得光怪陸離。

我認真聽了,阿灰木有說錯。狐貍的确在說些很不符合他身份的話,而安德上校的回答也是同樣不符合他的身份。

呃,這是拿錯對方劇本了麽。

從容優雅的聲音,是狐貍。

“安德上校,為什麽殺了伯爵?陛下的計劃難道不是犧牲魔藥部前任部長麽?”

一本正經的聲音,是上校。

“福克斯公爵,這一切還不是為了你。伯爵家族既然發現仙仙的音樂殺戮天賦,當然不會容你竊取實驗成果。

我們替你除了公爵,你該感激才是。”

上校一本正經地說黑幕,讓我更覺得汗毛倒立。

然後他板起臉,一本正經說了更多黑幕。

“實驗失敗了。我沒有想到這麽難以調動民衆的恐怖情緒。瘟疫蔓延這麽快,都城官方又無積極應對,可是民衆既沒有對官方的憤怒,又在官方宣布解除警報後馬上恢複生機。要策劃戰争布局,必須先讓西方內陸與北邊沿海的地方将領先叛亂。可是等叛亂蔓延到都城附近,至少要大半年。我得趕緊派人去挑起北方貝爾将軍的不滿情緒了。”

他說了一堆,我愣是木懂。

難道挑起戰争不是一瞬間的事麽?想要內亂,随便找個借口就好了。比如官方可以繼續縱然血字游戲,或者直接釋放瘟疫與各種病毒——

我突然反應過來,官方這次整個布局,就是為了測試民衆反應麽。為什麽呢。

狐貍也問上校,實驗失敗了麽。

但上校給出的答案,我仍然理解不能。

“神谕上說,動亂将至,天下大亂。新的統治者會代替舊時秩序。可是一切都進行地如此艱難,連試圖挑起鄰國戰争都被婉拒了——難為公爵你每年在鄰國派遣間諜滋事,可惜邊境騷亂永遠止于邊境,無論我們如何挑釁,就是沒有軍隊真正願意去格林帝國為敵。”

“只有在亂世之中,才能徹底扼殺女神,讓她靈魂永不附身人間。福克斯,你不覺得奇怪麽,神谕上暗示的每件事,最後的指向都是扼殺女神?”

我聽得一片混亂。然後狐貍笑了,說了一堆讓我大腦徹底死機的話。

“我這裏,倒是實驗進行得十分順利。此現在該是阿灰注靈重生的時刻。等他醒來,我們就有新的國王了。接下來要做的,就是把莉莉斯送上祭壇。至于離家出走的仙仙,我得想想怎麽把她逼到魔鬼森林。一切重演,看來神谕是不可逆的。”

再然後是一聲輕不可聞的嘆息,與一句呓語。

但是我聽見了。

“願神保佑陛下不會殺了茉莉。”

☆、所謂犧牲

願神保佑陛下不會殺了茉莉。

水晶球突然歸于死寂,我瞪着阿灰,阿灰回望我。

他眼神裏滿是篤定,一派游刃有餘。

“茉莉姐姐,很迷惘是不是?不如當場對質。”

他揮了下手,水晶球從中心破裂,裂縫不斷蔓延,宛如巨木的枝桠。

咒語念動間,狐貍與上校的身軀被硬生生從另一個空間撕扯過來。

幾乎違反時空法則的存在。

狐貍喚了一聲陛下,本來想對着阿灰裝模作樣行禮,但是看到了成年模樣的阿灰,明顯一愣。

安德上校深吸一口氣,原有的溫雅與肅靜被恐懼與不安代替。

“幸苦兩位軍官替我布局了。”阿灰說話內容客氣,但語氣十分傲慢。

不知是他的氣場,還是他的魔力,阿灰整個人變得奇異——淩然不可侵犯的感覺。

狐貍與上校站得筆挺,只是深深凝視他,不發一言。

我猜他們是在迅速判斷局勢變化,與阿灰的魔力值和戰鬥值。

“狐貍既然逼我當這個國王,那我是不得不當了。可惜的是,你們并未抹去我上一輪記憶,我可不會甘心當你們傀儡,”阿灰站的地方并沒有臺階,但他說話時是俯視視角,“我知道狐貍最擅長的就是操縱傀儡了,不是麽?”

他揚起眉毛,提高了音量,“我說過,我就是國王本人。并非什麽替身。”

狐貍似乎不可置信,仍然用一種疑惑的眼神打量他。

安德上校倒是鞠了一躬,開口說,“您說您就是陛下本人,那麽如何證明呢?”

“證明?你們在我背後搗什麽鬼,當我不知?我明明是說,重啓輪回是會再次召喚出真神,改變帝國命運。你們呢?剛才談話每一句都是指向召喚女神。是不是還要我說出你們更多叛變的證據,才行?”阿灰從鼻腔裏冷哼,面色頗為不善。

我現在唯一能分清的是,國王要召喚至高神,但祭司們要召喚女神。明面上都說是為了帝國,但利益沖突再明顯不過。

狐貍突然深深鞠躬,十分恭謹說,“歡迎回來,陛下。”

算是承認阿灰的國王身份。

但我總懷疑,他下一秒是不是就會突襲,像在龍之山脈一樣,去試探阿灰真實實力。

這一次,倒是相安無事,誰沒有輕易出手。

“哼,實驗失敗,無法挑動民衆不安情緒,我到底要你們這些高階祭司做什麽。”阿灰罵得淋漓痛快。

狐貍低着頭,不發一言。

安德上校下意識摸着袖章,解釋了一通。大意是帝國太平了很久,民衆主和不主戰。所以一時無法挑起戰端。

我實在忍不住,問阿灰,為啥神谕說要天下大亂,我們為了符合神谕,把不亂的國土還得弄成大亂?

祭祀本是為了祈福,現在卻在自尋死路,這是本末倒置麽。

不做死不會死= =

“茉莉姐姐,”他扭頭喚我,換了小孩子口吻,“如果天下太和平了,作為國王我如何操縱他們呢?我有什麽理由來提高軍饷,征收稅賦呢?我如何乘機肅清異見份子,讓派系彼此鬥争耗盡勢力呢?我如何乘機篩選,殺了老弱病殘,只留下純種的精英國民呢?我如何能夠找到借口,讓鄰國以為我們內憂外患乘機偷襲,我卻可以派精銳部隊與卧底裏應外合呢?”

他一口氣扔給我很多問號,末了,又看似甜美口吻問我一句,“上一個輪回犧牲了你,我們都很抱歉呢。可不能讓你白跳了一會祭天舞,又白白死去。”

我眨了下眼,我想我不認識他。那個滿嘴權利至上的阿灰,只會揮舞着小拳頭說,茉莉姐姐,權利才是一切啊啊啊啊。我呀,可是要當國王的!

而這個膚白明眸的成年國王,卻會笑眯眯告訴我,政治是用來玩的。和平只是一塊遮羞布,早該扯下來了。

他提到我的死亡記錄,他甚至還道歉了。可是為什麽他的抱歉滿是嘲諷——

我忽然明白了,答案只有一個。因為我是炮灰。

因為這一次我還是炮灰。

願神保佑陛下不會殺了茉莉。

我不知道重生了的阿灰是否保留着嘔吐的習慣。但我現在及其想吐。

胃酸不停翻湧,我努力抑制惡心。

可能第二個輪回的開場,太平被粉飾得太好。我與阿灰組團時,對他做過的最壞的一件事,大概是在半壁酒館,我揉着他的頭與他碰杯說,我讨厭你。

但那時的陽光非常好,從破落牆壁的洞孔中照射進來,我罵他是豬一樣的隊友時,也是心裏溫暖的。

又或許是因為這一世,無論在偏遠村中還是在修習法術漫漫長路上,我一直過得有滋有味,我絕對不會有現在的想法——

如果我能回到第二個輪回的開頭,在魔法師協會門口,我會親手掐死阿灰。

連阿灰也撓撓頭,忍不住問我,“茉莉姐姐,我真的很奇怪。能不能問一個,福克斯曾經問過你的問題?”

我說你問。

“上一個輪回你被害得還不夠慘,這一次還對我這麽好?”

他眸子彎了起來,笑問,“茉莉姐姐,你是不是真的喜歡我?”

我誇他演技到位。

然後,我認真想了下,又把複雜的腦細胞處理過程翻譯成簡單的話。

阿灰聽完後愣了下。另外兩個似乎也愣了下。

“既然難逃一死,與其每一刻兢兢戰戰地活着,我寧可選擇幸福地活着——呃,這活比較正能量,涉及到信任、友誼、戰友啥的,估計你們聽不懂。”

我願意為了掩護阿灰而把手臂刮成魚鱗。

我願意聽到注靈十五分之二的阿灰,說他會保護我。

有來有往,好像真有那麽回事。如果童話下一刻就被染血,上一刻我還是願意活在幻想中。

然後,我回答他,“是的,陛下,我喜歡阿灰。真心喜歡。”

我盯着他鴿灰色眸子,一字一字說,“我相信陛下也是真心喜歡我的。所以上一個輪回最後,我開始并未被神懲罰而死。”

他下意識退後一步,尴尬地咳嗽。

又摸摸了鼻尖,小孩子一樣淘氣地看着我,“茉莉姐姐,別這樣。我可沒說這一個輪回要殺你。公爵替我養了一個非常好的女兒,這一次輪到她獻祭呢。”

他的口吻是毫不在意的輕佻。

我微笑,想是不是該說謝謝。

“好了,福克斯公爵,十年一度的通道即将開啓,你該去安排獻祭的事宜了。”

“是,陛下。”狐貍俯身,聲音肅穆。

天光稀薄,森林陰暗。

我踩着潮濕的泥土,在危機四伏的森林深一腳淺一腳狂跑。到處都是蠢蠢欲動的藤蔓植物,風像刀子一樣刮在我臉上,墨綠色的腦袋叽叽咯咯笑着,跟着藤蔓一起不安分地左右晃動。

如果我沒有猜錯,這裏應該是魔鬼森林。而我必須不停奔跑,直到我走到魔鬼森林深處的壁障。

我在夢境裏,反複夢見這一幕。自從狐貍與阿灰開始忙着手準備祭典,我每夜都噩夢不斷。有時候我懷疑睜大眼睛是不是就不會睡着,但是昨晚我把眼睛瞪得極大,還是開始做夢。等我清醒之後,就已經徹底踏進夢境了。

上一個輪回,在魔鬼森林深處的是公主幽靈。

這一次,是公主本人。

我大口喘氣,立定在藍絲絨長裙的公主面前。她面容消瘦,形神枯槁。裙子看上去髒極了,裙擺破了好多小洞。

萊茵亡國

(西幻)炮灰的一千種死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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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一回頭,獄卒已經被凍結,反複活在一個冰凍時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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