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關山月2

雪開始紛紛揚揚地下了。

“将軍角弓不得控,都護鐵衣冷難著”,對于年少的自己,是多麽詩意而別趣的體驗。當年那個因為興奮而臉紅的少年,仿佛還在帳中跺着腳拍打身上的落雪。而如今,帳外他卻只感到,這飛雪的天,是如此徹骨的寒冷。

永遠有忙不完事的四哥,終于安靜地停下了他匆忙的腳步,不再只留給別人一個遠去的背影。尚傑一遍遍回想着那張原與太子仿佛的面容,怕日後想起他時,只浮現那個模糊的背影。

永遠雍容淡定,穩沉不迫的太子,安詳得仿佛只是在做短暫的休憩,仿佛只要尚傑輕輕地在耳邊呼喚一聲“阿哥”,他便會睜開那雙溫和的眼,坐起身,寵溺地叫他一聲:“十弟”。

永遠不茍言笑,莊肅寡言的七哥,依然緊抿着唇,深皺着眉,您為什麽事煩憂?可是擔心那位美麗高傲而倔強的秦王妃?您如今該見到她了吧?那樣平靜而決絕的一刀。失怙失恃的昭普,有劉娘娘呢,至于古蘭、蒙疆、蜀建,有十弟。

“哥哥”,尚傑無聲地向着蒼穹呼喊,淚在溜出眼眶前被風吹回。

銀電、驚雷、傾雨,都已堙沒在戰場的各個角落,再無消息,只有被他們硬留在他身邊的成風,還平安地生活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

“殿下,我等皆已裝束停當,請殿下下令!”

“好!出發!”

白色的旋風席卷了隴西、秦北。

哀兵必勝!這也許是唯一值得安慰的事情了。範陽王、鎮國公、簡親王及秦親王的死,并沒有給軍隊帶來指揮上的缺失慌亂,他們所培養提拔起來的将領迅速接替了位子,在皇帝和尚傑的統領下,連戰皆捷。

有皇帝牽制着蒙疆的大軍,蒙疆無力西顧。西部失地在尚傑等人的瘋狂攻擊下,迅速收回。古蘭退回玉門關以西,無力再戰;蜀建奉上西蕃王子的頭顱,卑詞請和,願永為臣邦,年年來朝,歲歲來貢。

風卷着大雪,很快便把大戰後的痕跡掩埋。

西風下,是誰在嗚咽:

明月出天山,蒼茫雲海間。長風幾萬裏,吹度玉門關。漢下白登道,胡窺青海灣。由來征戰地,不見有人還。

如今只剩你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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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傑遠遠望着斜對面依然鬥志昂然的蒙軍,輕輕地拂拭手中的長劍,身後的數萬将士,一身盡雪,靜默無聲,遠處看來,便如一片略高些的雪原無異。

他們附近是旗幟盔甲皆十分鮮明的皇朝大軍。尚傑解決了西邊的戰事,就帶了部分精銳悄悄到了蒙疆戰場。

在雙方有意無意的推動下,最大規模的會戰在這一望無際的雪原展開。

蒙疆是由大汗與其弟忽帖睦爾親自領軍,兩軍對峙,那大汗瞧見明黃旗下的皇帝,用馬鞭指着,向身邊的忽帖睦爾叽裏咕嚕地大聲說着什麽,說完之後,與身邊衆将士放聲大笑,邊笑邊揮鞭拍馬沖過來,皇帝拔劍一揮,憋了一肚子火的将士們,迎将上去,兩軍相接,便是一場惡戰。

那大汗哈哈地笑着,揮舞着彎刀砍倒一個個沖向他的将士,一直向着皇帝沖來,皇帝不顧珠妃和侍衛的阻撓,徑自拍馬向前迎戰蒙疆大汗。大汗笑聲不止,金色的彎刀在微弱蒼白的陽光下泛着耀眼的金光,劃着弧線,劈向皇帝。

皇帝畢竟年紀大了,加之接連的打擊,身體狀況大不如前,漸漸氣力不支。

珠妃随駕在側,見皇帝招架不住,忙拍馬來救,把皇帝擠到了另一邊。這時,不知打那裏飛來一柄彎刀,正中珠妃後背,珠妃一口血噴出,手立時軟了,大汗的金刀落在她的肩膀上,幾乎把她整個胳膊砍下。皇帝驚呼一聲,躍到她馬上,将她扶住,侍衛們大驚失色,拼死沖向前,攔下了大汗。

不遠處,一個蒙軍将領倒在地上,揚起的手慢慢地落在雪裏,帶着一臉遺憾死去。

趁着天朝有些混亂,那大汗大聲呼喝着,蒙軍越發奮勇向前。正在天朝軍隊已顯敗象之際,蒙軍側翼一陣混亂,他們驚愕地發現,身邊的雪原竟然動了,化做一個個雪人帶着肅殺之氣撲向他們,最前面的那一個,揮手之間,帶起點點血花,映着潔白的雪,詭異而殘酷的美麗。他所經過的兩側,一個個身影在夥伴的喝問中緩緩倒下。

“殿下!”一個将軍叫他,“珠妃娘娘出事了!”

将軍們叫他先回去看看珠妃的情形,說戰場上有他們,決不會有問題的。

尚傑輕輕地撥開他們,看着不遠處的蒙疆大汗,一夾馬腹,去馬如飛。

蒙疆大汗的笑聲仿佛被那劍影截斷了,那游離不定的光影有時流向他,有時流向馬。他實在想不明白,眼前這個顯然還很年少的青年,為何會有如此淩厲寒冷的殺氣,幾乎令他忍不住打顫。他已經漸漸招架不住,座下的馬吃痛,不住的掙紮跳躍。他顧得上顧不得下,滿頭滿臉都是汗,金刀揮來,也顯得力不從心。

忽帖睦爾遠遠看見大汗手忙腳亂,緊攻幾刀,拍馬過來。但沒等他趕到,大汗已經滾下馬,面朝上,眼望着尚傑,帶着幾分恐懼。尚傑接住空中的彎刀,嘴角一勾,竟露出了笑容,扭轉馬頭便走,在忽帖睦爾訝然松口氣,停住馬的那當兒,把手中彎刀往後一抛,彎刀刺中大汗的心窩,入地半尺,把大汗釘入雪泥中。

天上飄起大朵大朵的雪花,紛紛揚揚,揚揚灑灑,密密地從暗淡的雲層中落下來,沙沙的落在地上,隐約夾雜着兵刃相接的聲音。

皇帝望着珠妃,渾然不覺。

從戰場上回來,他便一疊聲地叫太醫,但是,太醫只是跪在地上磕頭,不敢說出診斷的結果。

珠妃淡淡地浮起笑容,輕輕地道:“皇上,臣妾大約是要先行一步了呢。”

“珠妃。”皇帝坐在她身旁,“我不該讓你伴駕的。”偶然的幾次出宮,幾乎都有珠妃陪伴,禦駕親征的時候,總是有珠妃在旁,暗箭明槍,從未傷兩人分毫,他忘了“瓦罐不離井上破,将軍難免陣上亡”,總覺着,珠妃怎麽會有事呢。

“臣妾很高興能陪伴皇上出來。”珠妃虛弱地微笑:“很高興,只有皇上和臣妾。臣妾一直很遺憾,為何不早生二十年,那臣妾一定不許皇上納那麽多的妃子。後宮,臣妾不喜歡呢。可是,為什麽她們都不壞呢?皇上,臣妾可不是大度的女子,真的很想,把她們,一個個都從您身邊趕走。”珠妃的聲音越來越低,眼神也開始渙散,“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忘……載贇,載贇,很想這麽喚你呢……可惜啊……弟弟,你呀,真淘氣……”

“珠兒!”皇帝怔怔地看着那張尚未顯老的麗容,想起以往的許多日子裏,珠妃與他研墨,珠妃與他狩獵,珠妃與他策馬,珠妃與他泛舟;他也曾為珠妃畫眉,為珠妃簪花。珠妃溫婉的笑顏仿佛還在眼前,手中握的手卻已漸漸冰冷。

“母妃……”尚傑站在門外,低低地喚了一聲,閉上了眼。

遠處,蒙疆大軍已倉皇敗退。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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