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谪仙公子
宮牆巍峨,琉璃奪目,肅穆的宮廷之間,偶盛的桃花,憑空給這華麗的宮殿添了許多活力。阿嬌緊緊抿住自己的雙唇,曾經她那般相信在桃樹下許她一世無憂的男人,可後來,一切不過一場是笑話。
鳳鸾車在一處宮門停下,珠簾晃動,紗帳被嬷嬷自外挑起。青枝上前扶了阿嬌下鳳鸾車,嬷嬷也帶了人跟在阿嬌身後。繞過長長的回廊,慢慢踏上到長信殿的白玉石臺階,一時覺得心思萬千。
湘紅的裙裾随着腳步的起落時時劃在臺階之上,束腰之上的金線熠熠生輝。阿嬌擡頭便看到祖母拄着拐杖由宛兮扶着站在殿前。
聽到聲音,窦太後忙問道:“可是嬌嬌到了?”
心中的心緒只因這句話,全部化為委屈。眼眶微熱,一時愣在了原地。及至衆人屈膝低頭的行禮聲響起,阿嬌才回過神來,小跑幾步上前,軟糯糯的叫道:“祖母,祖母,阿嬌想您了。”
可不就是想了嗎?經年已是隔世。
世人都知祖母生前留下遺旨将畢生財富所得留給長女,卻不知她最後一句話是館陶日後以此財力送阿嬌出漢宮。那時,祖母就已猜到阿嬌日後必不得善終吧。
窦太後臉上的暖意也因了這句話愈發明顯,關切之情毫無掩飾,“身子可有大好?這幾日可是把哀家挂念壞了。”
說着幾人就走向殿內,雖是幾步之遙,太後卻被阿嬌甜膩的話語逗的直樂。到了殿內,窦太後招招手示意阿嬌與自己近身而坐。伸出手慢慢摸上阿嬌的輪廓,臉上愛憐的神色愈發明顯,這時她的雙眼已經幾近于盲,可只是摸着也只她的嬌嬌瘦了許多,“怎得又瘦了?可是還難受?”
見祖母還是這般愛護自己,阿嬌心中又是一番動容。趕緊将面龐再湊近一些,含着些許不明顯的哽咽,撒嬌道,“嬌嬌早沒事了,要不是母親不讓出門,嬌嬌早就來給祖母請安了呢。”
讓宛兮取了零嘴兒來,又摸摸阿嬌的小腦袋,才溫和的說:“你母親也是為你好,到是你,日後可不能再魯莽不聽話。”
笑着應下,讓宛兮伺候着淨了手才拿了一小塊桃花糕讓祖母先吃。随後一邊往自己嘴裏吃着東西一邊嘟囔道:“嬌嬌才沒有不聽話呢。”
“翁主哎,你可別再說了,這次您生病,可是急壞了娘娘。”何止是急壞了,差些就暈過去了,只能不停遣了禦醫出宮看護着。
未過幾盞茶的時間,外面就響起了唱和聲。阿嬌擡頭就看到舅舅景帝和母親進門,眯眯眼,逆着陽光看到舅舅一旁一身粉裝眉眼精致的女子,以及她身後總挂着溫潤清澈笑意的男孩。
聽到栗姬的聲音,窦太後的面色淡了許多,待幾人落了座,才扭頭對館陶說道:“嬌嬌這次大病倒是憔悴許多,便在宮裏多呆幾日,哀家也好照看幾日。”
“那倒是好,嬌嬌這丫頭也就在母後跟前乖巧幾分,在侯府真是惱的女兒腦殼兒疼。”話雖說的無奈,但那份親昵卻是常人不可得的,說着瞟了一眼景帝,語氣雖說依舊溫婉,但聲音卻冷清了許多,“前些日子倒是在陛下跟前聽話了一次。”
聽了皇姐這話,景帝有些尴尬的幹咳一聲,前幾日因為劉彘之事自己确實是罰了嬌嬌,接着嬌嬌就昏厥幾日,倒是讓他也擔心了許久。無奈的嘆息一聲,對皇姐的話他是無從反駁的,如今得了埋怨也怪不得別人。
窦太後也不說是否贊同這話,只樓了阿嬌在身前,極為高興道:“女孩子,總歸是活潑些好,嬌嬌心思純善便是母後最喜歡的地方。”
景帝此時也是笑了,趕忙說了幾句體己話,算是翻過了前幾日那篇。正當幾人順着太後意思說笑時,被忽視許久的栗姬突然開口:“也是,翁主雖伶俐,但到底及不上宮裏的諸位公主。”此話一出,不只是太後和館陶公主面色一沉,甚至景帝也不悅的皺皺眉,可礙着身後的劉榮也沒斥責她。
“哀家倒以為嬌嬌比皇帝你的那些個女兒強了許多,要說貼心誰都比不得我家嬌嬌。”說着就先自己笑起來,又安撫的拍了拍阿嬌的手背。
見母後沒有動怒,景帝心中一松,趕忙說:“這倒是,就連朕瞧着也是打心眼裏喜歡。”
“哼。”只一個冷哼,館陶公主的神色瞬間就冷冽了,剛要說什麽,就見阿嬌晃了晃太後的袖子,道,“謝謝栗夫人的誇獎,阿嬌可知道伶俐是誇人的。”然後扭頭看向景帝,“舅舅不也總說阿嬌是最讨人喜歡的嗎。”
景帝先是怒視了栗姬一眼,見她倒是面上帶了不悅還故意躲開自己警告的目光,心裏頓生憤怒。剛要斥責,就聽到小阿嬌稚嫩的聲音響起。接着這個臺階,他趕緊誇贊了幾句,順便讨好了自家皇姐。
接下來幾個人又說了一會兒子閑話,到了未時,館陶等人才告辭行禮而去。臨去時,阿嬌趁着人沒注意蹭到劉榮身邊輕輕拽拽他的衣袖,“榮哥哥,你什麽時候不用上功課?記得找阿嬌來玩。”
劉榮如今雖為太子,但對這個嬌蠻的小表妹一向縱容,微微翹起嘴角,眼中布起星星點點的溫柔,“嬌嬌乖乖聽話,回頭榮哥哥帶你去射場騎馬。”
因着這個許諾,阿嬌眼中一亮,前世自榮哥哥去後,再不曾有人帶她去射場縱馬。後來為了徹兒,更是一門心思将自己的鋒芒都隐藏起來,甚至不敢在人前騎馬揚鞭,高聲歡笑。
見阿嬌神色似乎有些不高興,劉榮只當她是為了沒有馬駒之事,摸摸她的頭,輕聲道,“前幾日我讓人給你找了一匹紅色的小馬駒。”
收斂了不幸的回憶,阿嬌點點頭,想了想又補充道:“我還要一個小檀弓,就是榮哥哥上次給做的那樣的。”小手比劃了一下,她倒是沒有可以讨好的意思,只是想要将曾經不曾珍惜過的幸福重新來過。
見阿嬌壓低了聲音像是說着自己的秘密一般,劉榮的眼神越發柔和,只覺得眼前的女孩總這般脆生生的可愛,那嬌俏的樣子似是要印在心上。景帝瞥見阿嬌面帶淺笑,再瞧着榮兒神色中的寵溺和愛護,眉目也舒展了許多。卻不知栗姬見景帝一心向着館陶母女,心中早已充斥了不甘。
窦太後又午睡的習慣,今日因為要接阿嬌,便耽擱了,這個時候也是乏了。阿嬌不再嬉鬧,跟着宛兮将祖母扶到寝室,又非輕聲哼着詩經小曲兒哄了祖母睡覺。窦太後心裏的郁氣也随着這輕快柔美的小調慢慢散了,到底還有個貼心的小人兒。
二月的漢宮,桃花正值繁盛,阿嬌帶了青枝和小太監四處逛着,說不出心裏是個什麽滋味。忽然想起許多年前那個所謂的夫君,也是在這般美景之下擁了別人在懷。
“好無趣啊。”嘆息一聲,揮去心中的落寞和鈍痛之感。随意扯了一桃枝,引得花瓣簌簌而落。此後,她再不會允許那個人傷她一份,無論是身還是心。
緩緩出了幾口氣,再回首之時,依然是笑若豔陽,眼底純淨的堅定宛若玉石明珠光彩無雙。挽了寬大的衣袖,阿嬌更賣力的晃動着桃枝。見青枝二人護着眼躲閃,也發出清脆的笑聲,此時她卻不知,這番澄澈的歡笑,竟入了某人耳,以至于此後一生開始了無休止的糾纏。
不遠處的角落,素白月色錦袍的少年面帶淺笑,靜靜的看着前方的女孩。手掌慢慢撫上自己的胸口,只覺得那個小小的耀眼的身影就要随着心跳而出。
“公子,公子……”身後的宮娥趕忙上前,給他披上披風,又讓人取了紫銅暖爐來。
少年揮手制止了宮娥的聲音,扶着小內侍的胳膊慢慢轉動木質輪椅。車輪在宮道之上發出的聲響,卻無法掩蓋阿嬌的歡樂。少年忍不住再次回頭,卻只看到女孩跑跳着離去的背影和那一抹耀眼的紅。
“公子,陛下還等着您呢,可是要現在過去?”宮娥悄悄擡頭,看向一直寡言的少年,只見他輕皺眉頭,似是隐忍着什麽。剛要再開口,卻見少年冷凝的視線看來,一時竟然覺得渾身冷澈,不知所以。
擡手疲憊的揉了揉額頭,掩口清咳幾聲,原本蒼白的面色也因着咳嗽紅潤不少,“不必多言,回了陛下,就說我身子不适先回石洛坊了。”
言畢,少年身後的奴仆低頭推過輪椅緩緩離去,臉上平靜到沒有一絲表情。宮娥屈膝相送,等到人走遠了才虛抹了額頭一把,轉身向未央宮而去。
得了消息,景帝放下手中的竹簡,嘆口氣對着自小伺候的公公道:“是朕累了傅家。”
衛公公雙手相輯,将額頭貼近手背彎腰到:“陛下是天子,如何會累了傅家?”
景帝起身負手立于窗前,子卿已是傅家獨子,如今又因了為漢室籌碼落下不足之症。據禦醫說,那自小留下的心疾之症,生死難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