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愛嬌之心(捉蟲)
阿嬌覺得自己迷迷糊糊的被拖進一間空蕩蕩的大殿,許是惱怒她的無視,身後兩個宮娥嘴裏簇罵着将她按在蒲團跪下,之後轉身離去并給殿門落鎖。落鎖的聲音極為清晰,伴着宮娥的嬉鬧和咒罵聲,是誰說青枝被陛下行了極刑?
阿嬌爬跪在地上,腦袋砸在地上發出沉悶的響聲。她覺得一定是做夢,青枝怎麽會被行了極刑?到最後陪着自己的不也是她嗎?
“子夫賢德,內外皆贊,得其實為朕之幸”……
“皇後失序,惑于巫祝,不可以承天命。其上玺绶,罷退居長門宮。”
“皇後,陛下在李夫人處……”
視線一直模糊不清,意識也乎有乎無,恍惚中總覺得不停有人在耳邊重複這前世的因由結局。她伸手想要拉住那些人影,卻只摸到自己面頰冰冷的淚痕。身下的蒲團似乎跟着浸濕,她不明白為何一個立誓會愛護你一生的人轉身就能不屑的斷了自己全家的血脈。她不明白,為何青梅竹馬的感情會成了他政治的籌碼。她蜷縮在那裏,任憑眼淚流幹,終于在似夢似醒間于薄唇溢出一句話斷斷續續的話:“惑于巫蠱……罷居長門……”
冷意森然。
此時還沒有長門宮,所以一直守在床邊任由阿嬌攥着衣袖落淚的劉榮只當她是夢魇了。可一旁面帶擔憂眸色深沉的劉彘,卻因這句并不明朗的話,全身緊繃,甚至後背都起了冷汗。
他的阿嬌姐,為何知道長門?為何面露恨意?那毫無停歇的淚珠,是夢魇還是因為得了機緣看到前世種種?
阿嬌的眼簾睜開一絲縫隙,只看到劉榮焦急的神情和面色蒼白的劉彘。冷冷的看了劉彘許久,只覺得剛剛夢中的畫面怎麽都揮散不去,她知道如今劉彘并非武帝劉徹,可心中的惱恨如何都壓制不住。
經歷過一次的阿嬌,就算夢魇也難掩恨意,撐着右手坐起身,帶着譏笑的冷哼一聲,許久才冷情的開口:“陛下……何以處青枝極刑?”
她想起來了,衛子夫有孕昏倒在椒房殿,他怒不可遏,不僅杖斃滿宮奴才,更要将青枝處以極刑。最後若非母親趕到救下佛堂昏倒氣息微弱的自己,并借此為青枝求情,只怕……
劉彘心中一震,吶吶的說不出一句話,若剛剛還可以安慰自己,那青枝極刑之事被阿嬌說出,他便知阿嬌許是知道那些的。就算是在夢中,也難消除她的怨氣。
“……”劉榮不知阿嬌何以出此言,啞然一瞬,才緩緩撫着她的後背,溫言安穩着,“父皇還在議政,青枝也只是去給阿嬌熬藥了。”見阿嬌還是冷眼盯着劉彘,又想到阿嬌剛剛對他的斥責,心中猜想是因為阿嬌最厭惡男子哭泣,只得再放緩了聲音,“嬌嬌莫惱。”
慢慢穩住了心神,阿嬌收斂視線,低頭遮住眼眸中的冷冽。沉然一笑,低聲道:“剛剛夢魇了。”
這廂話音剛落,門口就傳來窦太後的聲音:“嬌嬌,嬌嬌……”
窦太後行的極快,好在身邊有宛兮和嬷嬷扶着,到了床前,劉榮等人早已讓開了地方。
側坐在床邊,伸手摸索着就順着阿嬌的雙臂到了臉上,見她面上還有淚痕,心中疼惜,趕忙問道:“可是收了委屈?嬌嬌莫怕,跟皇祖母說,皇祖母給你出氣。”似是真這麽覺得,窦太後的面容一沉,扭頭看向劉榮和劉彘二人。
将頭埋進窦太後的懷裏,如何也說不出一句話,直到聽到她斥責劉榮才呢喃着開口:“皇祖母,嬌嬌只是夢魇了,沒有人欺負嬌嬌……”可不就是沒人欺負,只是被欺辱了而已。
聽了這話,窦太後才緩出一口氣,慢慢拍着懷裏女孩的後背,和緩的說道:“莫怕莫怕,等會皇祖母讓人尋了擋噩的物件挂在床頭,日後嬌嬌就不會再做噩夢了。”只是眼中閃過的深思,未有人看到。嬌嬌出生後就被自己養在身邊,曾被一位高人相看說她的命格金貴但非福祿之象。也因此,自己甚是護着她,只怕她有一分不好。不想前幾年一直安然,此時卻因噩夢魇住。
待阿嬌被哄着再睡下後,景帝也帶人到了,問明了情況,知是因劉彘才惹了阿嬌不高興,心下大定。今日阿嬌若是因劉榮而出事,只怕對母後和皇姐都不好交代。斥責了劉彘,卻見他多了孩童少有的沉着和冷靜,景帝暗中打量他一番。
劉彘立在角落,心中發苦,凝眸望着阿嬌的睡顏,心中卻是驚疑不定。不知阿嬌到底是得了機緣夢到前世之事,還是如他一般重活而來。
前世的他,可曾如此彷徨不安過?見景帝的目光似有似無的瞥過自己,劉彘的擔憂更甚,只是小身板挺得更直。無論如何,這一世,他要阿嬌,也要天子之位。
其實阿嬌并未睡着,只是此時她不想面對那些人罷了。腦海裏茫然的回想着一遍遍噩夢中的畫面,宮娥的嘲笑,那些低位夫人美人的陷害,還有武帝無情的斥責和驅逐。窩在錦被中的雙手慢慢合攏,幾乎要壓制不住的顫抖起來。滿身心的驚懼,到現在她都無法肯定自己是否能躲過前世的種種。母親刻意鋪設的通天之路,皇上舅舅将計就計的撮合,皇祖母一心認定的皇後人選。還有,武帝的利用……
此時阿嬌心裏極為混沌,半天理不出頭緒,整個人像是被困在一處沒法動彈。
劉彘跟在太子身後離去,看着一身淺黃太子裝束的劉榮,不知想些什麽。回到殿裏,見母親正與姐姐說着什麽,心下也心思去探聽,剛想行禮回到自己房裏,就聽姐姐跺着腳嚷道:“她陳阿嬌憑什麽那麽容易得到這些?現在就連母親也要女兒讨好她,還要将妹妹許給陳融那莽夫!”
立在原地,劉彘心中有了盤算,如今母親必然是得了館陶姑姑要與栗姬說親的消息。想到栗姬的勢力和沒腦子,他心中有了計較,不若讓母親再去給栗姬添一把火,徹底斷了劉榮與阿嬌的可能。
接下來幾日,劉榮劉娉劉倩等人接連送來了許多禮物,劉彘也仗着年幼來探望過幾次,雖說每一次都沒得了好臉色,但他就是樂此不疲的招惹着阿嬌。甚至當着館陶公主的面,重複這他金屋藏嬌的誓言。不說阿嬌心情如何,倒是總逗得長公主和窦太後發笑。
宮外,石洛坊裏,俊美單薄的白衣少年低頭認真的在月牙白錦之上描畫着女子的嬉笑的神态。雙鬓散落的發絲晃着讓原本就瘦弱的少年多了幾分妖嬈秀美,過了許久,少年的薄唇微微勾起,原本冷清分明的雙眼也帶了許多愉悅。本是不食人間煙火的谪仙,此刻卻成了人間無雙的貴公子。
輪椅之後的仆人,看着主子神情有所變化,眨眨眼,并未多言。只是小心翼翼的幫他換了竹板,又呈上刻刀。
“有一美人兮,顧盼生姿于我心。”這大概便是心中悸動所在,每每想起,只覺得溫暖無比,像是只憶起那個場景,就十分知足。
“公子,不若求了陛下賜婚?”
“阿木勿要多言。”垂下眼簾,莫說自己的身體生死未知,便說那女子,自己雖說不曾見過,但能在漢宮那般肆意的怕只有堂邑侯府的嫡女千金陳阿嬌。這般女子,非帝王之尊不可配。這是景帝的意思,自然也是自己曾籌謀為太子固勢的結果。阿嬌阿嬌,天下之嬌女,合着該被以天下之寵相待。
心中酸澀,像是被扼住了喉嚨無法呼吸。撫上心口的手,慢慢握緊,既是如此,以我之能,給你給繁華盛世又何妨?
館陶得了消息自然早早就進宮了,問了緣由嘆息一聲,摟了女兒不知想些什麽。阿嬌餘光偷偷瞥見母親深思的樣子,知道她是為自己擔心。卻不知,自此時起母親對讓女兒成為大漢第一女的想法更加篤定。想來唯有這般,才能護她一生無憂。
用過朝食,王美人帶了兒女前來請安,倒是栗姬毫不客氣的擠兌着衆人,讓劉榮處境好不尴尬。
懶得聽她們的争鋒相對,更懶得猜測她們的意思,嘟嘟嘴想要溜出去玩耍時,卻見母親将劉彘抱到了膝頭,指着剛剛伺候的一隊宮娥,溫聲問道:“彘兒,給你娶個妻子可好?”
劉彘眨眨眼,心想母親大概是暗中有了動作,搖搖頭,稚聲回到:“彘兒才不要她們。”
眼光流轉,似乎是看了一眼栗姬,再問:“那若是我家嬌嬌呢?彘兒可喜歡?”
一向溫和的劉榮猛然擡頭看向館陶,餘光瞥見母親不悅卻傲慢的表情,心慢慢沉下去了。他甚至不敢再看一眼阿嬌,只怕她說出什麽讓自己不能接受的答案。
一時間,所有人的視線都轉向阿嬌,王美人淺淺的帶了歡喜的笑,讓阿嬌愣了一下。當年自己不也被她大度體貼的表象蒙蔽?可到最後自己被污蔑被廢棄被欺辱之時,她可曾為自己說過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