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挾恩而驕
王美人幾番欲與景帝說劉彘之事,卻都被景帝打斷過去,她心知這事兒需慢慢籌謀,所以也不急躁。只挑了幾個現下得寵的夫人給景帝吹着耳旁風,讓他更厭惡栗姬。劉彘也非無能之輩,在景帝跟前稍稍展露頭腳,也算是得了心思純善如父兄之贊。劉娉與劉倩姐妹,自是得了母親的意思常到長信殿給窦太後請安,縱是并不得待見也不曾停歇。
“哀家是真的老了,最近總想起皇上和梁王小時候的事兒。”側靠在雕花木塌上,窦太後半眯着眼對身邊給自己捶腿的宛兮說道,“那時皇上總說要讓哀家一世榮耀。”
說着還用手比劃一下高度,“當時他不過也是這麽高的一個孩子,比太子年紀可是小了許多。”
當年慎夫人得寵時,窦太後和太子着實過了一段難捱的日子。後來太後使了手段讓先帝厭倦了慎夫人,這才堪堪處理了她。也是自那時起,陛下對太後的敬畏多過了親昵吧,窦嬷嬷心中暗自嘆息,将皇上剛剛派人送來的上好參茶呈給太後。這些年,她心裏知道太後一直希望的并非真的是梁王上位,太後不過是想要如梁王一般會與她癡纏撒嬌的兒子罷了。這大概也就是太後為何獨獨寵着阿嬌翁主的原因吧。
梁王跋扈,本就不是為帝之才,窦太後揉揉額頭,可天無二日,但凡梁王期望帝位一日,這天下局勢就不穩一分。
“太後,皇上讓人送來了玉雕的《道德經》。”殿外有宮娥跪拜禀告。
揮手讓人退下,又宣了送東西的內侍官前來。東西被呈上來的,窦太後伸手慢慢摸索。她知道自己這兒子素來節儉,後宮中除了自己這長信宮豪華奢靡,只怕連皇帝自己的未央宮都是簡樸裝飾。如今因着自己眼疾他便尋了這般整玉為自己雕刻黃老學說,倒讓她心中百味雜陳。
“啓禀太後,這版《道德經》是皇上熬了一夜的時間親手雕刻,為了刻出最好的效果,前些日子皇上夜夜用竹板嘗試。”內侍官本就感念陛下的孝心,出門之時有遇上王美人說了幾句,心道當按着王美人的意思說幾句讨喜的話。
“陛下可還在處理政務?”手指劃過玉簡上的一筆一劃,又想到梁王年年送來的那些珠寶布匹,其中用心倒是顯而易見。
“回禀太後,皇上此時正在未央宮召見諸位大人。”內侍官額頭貼近手心,恭敬的回道。
點點頭,讓人退下。沉默許久才道:“晚食就讓人去請了陛下來。”
這句話,說不上是什麽意思,大概也是想給景帝和栗太子一個機會吧。太後雖不幹政,但也曾掌權,上位者的威儀比景帝不少,她這一生為大漢操勞,想來是要親自測試栗太子。
內侍官回到未央宮時恰碰上來傳話的嬷嬷,景帝倒是沒料到母後會請了自己前去用食,讓人送走嬷嬷後,就宣來了去送物件的內侍官。于是王美人滿含擔憂的話也就被詳細複述了一邊,小內侍得了好處自然添油加醋說了許多好話。
放下手中的竹簡,景帝嘆口氣,倒是要感謝她了。忽的想起自己登基那年,恰逢她産子,當時說的是夢到有太陽沖入懷中?倒是個有運道的。
“将前些日子花房培育的牡丹給王美人送去幾株,另外今晚朕就歇在漪瀾殿。”
跟在他身邊的總管內侍倒是猜出了兩分,若不是看在太後和十殿下的面子,只怕這王美人也沒出頭之日。想到今日陛下詢問大漢版圖與匈奴和大宛十二國的關系,十殿下以六歲之齡竟讓太子啞口無言,李總管心下默然,只怕以後得敬着些了。
景帝不動聲色的見視線轉到桌上的竹簡之上,若再無法震懾匈奴,只怕漢宮世代都要以公主下嫁了。帶了剝繭的手掌摩擦過桌上的茶杯,那個曾被自己忽視的孩子不知在何時竟然成長到了如斯地步。
“聽說十殿下今日在習齊射?”
正在埋頭等着帝王開口的宦官尚合突然聽着這麽一句,怔了一下,才回到:“回陛下,聽底下人碎嘴說十殿下十分刻苦。”
點點頭,仿佛帶了漫不經心,擺擺手說:“讓人按着他的身量送一張弓過去,莫要小小年紀就被累了身子骨。”
大漢如今确實需要尚武之人,而且那句“兒臣日後為将,定不讓姐妹再入那苦寒之地和親”,确實進了自己的心中。自己在位已經六年,為牽制匈奴,下嫁和親的宗族公主不只一位,這雖保了邊境安泰卻也是一個帝王的恥辱。
起身出了大殿,步伐緩慢,似是帶了深思,栗姬雖不堪為後,無法掌握大局,但榮兒确實是難得的仁厚之君。如今梁王遞了奏本想回京探望母後,想來母後那裏定然也是得了消息的。懊惱的甩了下衣袖,當初醉酒也曾開玩笑說過願立梁王為皇太弟,可最後還是尊了祖宗宗法,為這件事梁王沒少讓人往母後宮裏送話。若是這個關頭因為栗姬惹得榮兒被棄,只怕梁王又要表演一番了。
未至河畔,只遙遙看到水亭邊挂起的薄紗微微晃動,本是春日一處美景,卻生生因亭中之人的行為少了幾分韻味。
亭中身着淺黃紗裙的女子舉止跋扈的站在衆人之前,媚眼含水,妝容精致,便是那開懷的外披都帶了幾分奪目,只是女子面上的表情卻帶了幾分不屑和扭曲。沒等景帝皺眉,卻見女子擡手一巴掌扇在對面低頭不語女子的臉頰上。再走近,卻聽那女子冷聲咒罵了幾句。
擡頭,見到景帝怔了一下,斜睇了一眼身前沉默不語的女子,栗姬才帶了不情願,上前一步神态自若的颔首屈身行禮,輕聲慢喚一聲陛下。
看了一眼衆人,景帝的神色喜怒不辨,只淡看了垂頭帶了些狼狽的王美人一眼,語氣平靜的吩咐宮娥将人送回漪瀾殿。王娡自是沒料到景帝如此,眼底帶了幾分苦澀和失意,看了眼得意的栗姬,猶豫一下才恭敬的行禮而去。
奢華的金絲刺繡裙裾,就算是腰間的束帶亦是鑲了一顆指甲大小的珍珠,景帝蹙眉卻什麽都沒說。亭子的陰影打在栗姬身上,襯得她膚色更加白皙,這是自己曾寵過喜過的女子,可如今見了只覺得滿心疲憊。
被景帝盯着的栗姬面色越發難堪,想起素日裏景帝對自己的冷淡和忽視,心中氣憤難舒,如今更是不願意在這院子裏讓人看了笑話丢了面子,略帶不滿的開口道:“陛下若是心疼您的美人兒,怎的不趕緊去瞧瞧,看着臣妾又是為何?”說着還上前一步立于景帝身前,“當年臣妾為陛下擋刀之事,陛下可是未記分毫?”
景帝的神色越發冷冽和不悅,看着栗姬自顧自的帶人離開,面色一沉。當真是混賬,以救駕之事相挾,卻也不知多少次了。
晚膳之前,景帝早早就到了長信殿,迎接帝王尊駕的宮娥在他進入正殿時自發的退至在兩邊,剛要上前見禮問安卻聽得有宮娥來禀報說是栗夫人帶了栗太子前來。
本還帶着笑意的窦太後冷哼一聲,聲音略帶寒意的響起,帶着不容忽視的譏笑之意:“讓人進來吧,怎麽說也是哀家的長孫。”
聽着母後帶了幾分威嚴的冷清聲音,景帝心中卻是十分惱怒,這栗姬怎得愈發不懂事理了?看了一眼窦嬷嬷,見她微微搖頭,無奈嘆息一聲,上前端了宮娥呈上的茶水遞到窦太後眼前。
“見過太後。”栗姬自知窦太後不喜自己,可如今兒子貴為太子,母憑子貴,她當有幾分跋扈的資本。遂也不讨好于窦太後,只行了個不倫不類的問安禮。
凡是劉榮大禮而拜,“劉榮見過皇祖母,皇祖母長樂金安……”複又給景帝行了禮。衆人知他行大禮是為彌補栗姬之錯,倒也沒人責怪。而窦太後只是斜靠在榻上摩挲着手上的茶杯,似是未曾注意到這些。
“母後,下個月是您的生辰月,您打算如何過?”景帝翻開剛剛之事,含笑問道。
“哀家如今也是老婆子了,能如何過?不過圖的是兒女團圓罷了。”窦太後擺擺手不動聲色的回到,似是什麽都暗示了,卻又像是什麽都沒說。
見母後冷了臉色,景帝只能尴尬的看了垂頭看着自己案前的茶盞。卻不想栗姬略帶嘲諷的說道:“這自然好辦,左右天下皆知母後喜愛館陶長公主家的陳翁主勝過栗太子,倒是便宣了她入宮伴駕就是。”說着還狠狠的了瞪了劉榮一眼,似是惱怒他的不争氣。
景帝手上一緊,她這是要母後徹底厭棄榮兒?若是母後發怒,只怕榮兒儲君之位也難以安穩。怒目而視,卻不想栗姬早就惱恨他今日對劉彘的關注,別過頭去,并将手上的茶盞重重丢在案桌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