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太後之難

窦太後的神色越發低沉,在她剛要開口斥責之時,聽得景帝憤怒的将茶盞丢出,說道:“混賬東西,母後面前也容得你撒潑使橫?榮兒,帶了你母親回去。”

這般處罰倒算不得什麽,若是窦太後開口只怕栗姬難逃以下犯上的宮規處置。可栗姬卻不如此想,起身将茶盞踢到一旁,又推開了上前試圖拉住自己的兒子,神色不悅的盯着景帝,似是受了極大的不公。

這頓飯因栗姬的吵鬧并未繼續,窦太後厭惡的神色不加掩飾。

檀木香緩緩升起,正殿裏雕龍畫鳳的柱子上輕紗微揚,燭火燈籠伴着細風也有些許搖曳。宮娥檢查了一邊窗棂,才将窗幔拉好。待做累了,窦太後才讓人扶了自己進寝室。

長信殿之外,突地響起一陣腳步聲,帶了急促卻下意識的放低聲響,原是景帝身邊的得用的尚志。宛兮讓人将手裏的安神湯送進殿裏,上前問道:“可是陛下有什麽旨意?”

搓了搓手,今日風大,這四月初倒還帶了些涼氣,而尚志穿的卻是只比夏日多了曾的外罩,可不是被吹得發僵。等手搓的有了知覺,才捂在了臉頰上,忙說道:“可不是嘛,栗夫人回去又發了一通脾氣,皇上是擔心她再鬧起來,讓您和窦嬷嬷照看着點。”

宛兮還待要說什麽,就聽得裏面身着桃粉色宮裝的小宮娥匆匆跑出來,帶了為難道:“宛兮姑姑快進去瞧瞧吧,太後她老人家又不願用禦醫給開的安神藥了,這會兒子窦嬷嬷也不在,奴婢實在沒辦法了。”

微微曲腿示意,足下轉了方向向內殿而去。

“哀家再不願喝這什麽唠子的湯藥了,”接着就是碰的一聲瓷片碎裂。

深紅色的高梁玉柱,在青銅燭臺燈火的映照下露出一段段黑影,複又将夜明珠的光芒掩蓋。殿內的極為昏暗,卻還是能透着紅紗幔帳瞧到坐在榻上的窦太後滿臉的不耐和憤怒。宛兮輕輕嘆息一聲,太後自得了眼疾,常年服藥調養,今日又得了梁王欲入京的消息,只怕心中是極為糾結的。想來是太後不願梁王威脅陛下的統治,卻又思念久不見面的幼子,加上今日與栗姬等人的不歡而散,這才發了脾氣。

踩着腳步走近,能發作也是好的,總比憋壞了身子好。

“太後,您該用藥了。”說着示意一直跪在地上請罪的宮娥去再取了一份湯藥來,“您若是不用藥,別說陛下會怪罪奴婢,就是阿嬌翁主也要不高興的。”

低聲呢喃幾聲,窦太後突地攥住宛兮的手,就連往日裏一直渾濁的雙眸都帶了幾分清亮,視線移在宛兮面上,待其他人都離開了,才緩緩道,“又有何用?就算哀家的眼疾好了,又能阻止什麽?”

宛兮凝眉,像是明白了什麽,剛要開口,就聽窦太後疲倦的聲音響起:“下去吧,哀家一會兒自會用藥。”

“那奴婢讓人進來收拾幹淨。”扶着窦太後半靠在榻上,又給她拉開一旁的薄毯蓋在身上,抿了抿唇。

沉寂片刻,窦太後閉上眼,嘴中輕輕哼起自小教阿嬌唱的那段民歌。帶了褶皺的蒼老手指關節,随着輕快的調子輕磕在腿上打着節奏,眉目舒緩,似是帶了懷念和追憶。以至于窦嬷嬷自外面回來,都未曾進入內殿打擾。

“嬷嬷……”

捧着烏紅色托盤的宮娥見窦嬷嬷立在門前,似是帶了笑意,輕聲叫道。一般還想前探探腦袋,似是想知道嬷嬷在這裏幹什麽。

伸手虛點了那宮娥的額頭一下,也不說話,接過托盤問道:“你宛兮姑姑可還在裏面?”

“宛兮姑姑剛剛去火上了,說是要給太後熬些細粥。”

點點頭,她是知道的,自先帝去後,太後只愛喝宛兮熬得粥,其實最大的原因是因為太後想念故鄉,而宛兮恰是随太後一同逃難鄉親家的遺孤。

窦嬷嬷進內殿之時,太後正閉着眼眸養神,也就是此時方能瞧出她刻意掩藏的淡然和通達。這便是便随着文帝登上王位的女子,是一手将景帝扶持到如今的女子,也是在大漢朝政上舉足輕重的女子。也許世人都不知,如今手握滔天權勢的太後,不過是向往悠閑的老人。

格子窗,黃紗帳,窦太後猛然睜眼,似是眸光清明,看了一眼窦嬷嬷,道:“是該用藥了。過了今年生辰,梁王也該回京了……”

是該回京了,如今已是前元六年,她的身體也不若往年那般堅朗,有些事還是在她活着的時候處理了比較好。擡起右手放于眼前,輕呵一聲,都說十指連心,作為母親哪個都疼,但作為太後她從來不曾有過別的選擇。

沒一會兒,宛兮回來臉色因冷風吹的極為蒼白,見太後已然在窦嬷嬷的伺候下睡了。趕忙吹滅遠處幾個青銅燭臺上的火光,只留了一小盞燭燈,以備太後有吩咐。蹑手至雕為獸頭的紫銅摟金香爐前翻了翻裏面的香灰,确認滅了明火,才回神跪坐到踏腳之上。微微側身示意嬷嬷前去休息。

隔着床幔,宛兮想到剛剛看到的場面,本是發現一個宮娥鬼鬼祟祟的走在長壽殿前,擔心有什麽不好,跟上去卻不想那宮娥在長壽殿前埋了布偶。

微弱的光讓人看不清宛兮的神色,但那暗淡的雙眸可見她是猜出了什麽。之前在長壽殿的驚恐早已被壓在心底,可這話該如何跟太後娘娘回禀呢?巫蠱之術想來不容于世,歷朝歷代凡有涉及者非殺必誅,而這次涉事之人,卻逃不過椒蘭殿。

天空忽然閃過一道光,緊着響起一聲空雷,宛兮心中猛地升起一陣驚恐。擡頭盯着窗紗,半晌也聽不見落雨。春日裏本就難于雷霆,如今莫不是上天要警示什麽?

遠處的宮殿淹沒在黑夜之中,紅牆高閣,飛廊宮瓦,玉柱雕欄,便是那渡了金的牌殿都暗淡絲毫無光。浮雕豔爛精美,拱樓俯視便是宏偉壯麗,若此時有人,定贊一聲不遑為帝王宮室。然此時,這宮中卻處處詭異。尤其是椒蘭殿的,栗姬立于一片碎片狼藉之中,向着椒蘭殿的方向露出一個常人不懂的表情。跪在她腳邊,早已被瓷片劃破雙膝的宮娥打了個冷顫縮着身子顫抖不語。

本已歇下的劉榮被閃電晃了一下神,嘆口氣起身行至窗前,借着微光伸手撫過一把落了塵埃的長琴。自從做了太子,他便在不撫琴,也不再讓人為自己擦拭這綠蕪。

“公無渡河,公竟渡河。墜河而死,當奈公何?”輕聲呢喃,卻不知這話到底要說給誰聽,他這一生,一愛阿嬌表妹,二喜撫琴談笑。可生于帝王之家,他只能收斂了一身灑脫,甘心束縛,哪怕早已預料到母親的跋扈定會引得父皇不滿。

無人可見本是溫潤豐朗的栗太子,滿心的無奈和恹恹,就像沒人會發現身在堂邑侯府的阿嬌,是如何被這一聲空雷驚醒,久久無眠。

摸了摸枕下的金釵,阿嬌閉眼數着,這已是她重生第五十幾個夜晚。指甲剮蹭這金釵的尖銳,也不知是何時養成的習慣,睡覺之時必要将一件利器置于枕下,否則總會被噩夢驚擾。

今日府裏來了一位老先生,自己雖不曾聽聞他的大名,但父親和母親卻是以貴賓之禮相待,必定是當世大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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