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調笑子卿
也不知怎得就到了石洛坊,阿嬌只爬靠在架空的涼亭欄杆上,那模樣兒極為無精打采。
水波微動,陪着四周的綠樹紅花倒是極為好看。可此時阿嬌只能垂眸看着水裏的自己,莫名的有些自怨自艾。無趣的将手中的一塊鵝卵石投進水裏,看着自己的影子一點點散開,在一圈圈的漣漪中再拼湊不出。
“翁主,您來石洛坊又不聽曲兒,也不吃東西。如今趴在這裏滿面恹恹的,到底是怎麽了?”
阿嬌擡頭瞥了一眼青枝,随即又垂下頭,洩憤似得踢踢腳丫,嘟囔道:“我就是來跟那家夥道個謝罷了。”
心裏稍稍一想,青枝就明白阿嬌口中的人是傅子卿。遂上前幾步,笑了笑道:“翁主,你要找的人可不就在水對面?”
聽了這話,阿嬌動作沒改,只是擡頭看向對面,見那人果真一臉笑意的在對面瞧着自己。不過今日倒沒有阿木那根木頭。
阿嬌懶得說話,只怔怔的看着那人,呆呆出神。倒是傅子卿嘆口氣,慢慢轉動輪椅,向亭子行來。
“這是怎麽了?可是有什麽不開心的?”傅子卿不願看到阿嬌這般神情,便柔聲問道。
阿嬌斜睇了一眼那人,想了想也沒弄清自己到底是個什麽心情。每每見了這人總是有許多不自在,不見的時候又常常想起,當真是惱人的很。
直了身,坐在涼亭的座位上,一手還倚在欄杆處,阿嬌歪歪頭思忖幾息,語氣頹然道:“你說我怎麽就是開心不起來呢?”
自重生之日起,她雖慶幸,也因長輩愛護感動,甚至也曾玩鬧醉酒,可每每一個人,總也高興不起來。并非覺得自己是鬼怪,而是不知自己重生的意義。就算把衛子夫、李夫人和衛青等人留在了身邊,她也不知該如何去做。
水霧彌漫,只要一眨睫毛便會有淚珠兒落下。她恨不得別人,只怪自己前世不懂人心,更沒能力保住自己的傲氣。所以重活一世,她不願被怨念和仇恨蒙蔽雙眸,她想做一個被人疼寵的貴女,一世快樂。
都說愛人的眼淚是刀子,此時看着眼前淚珠滾落的阿嬌,傅子卿一時無言,只覺得心中疼惜難忍。上前幾步,伸出白皙關節分明的手就想要拍拍阿嬌的胳膊。卻不料青枝自一旁,怒斥一聲,擋在阿嬌身前。
這一聲怒斥讓傅子卿怔住,卻也讓阿嬌突然一笑。
雖不知阿嬌到底所謂何事,但一想到本是世故不通的小姐卻有那般識人之能,想來定是有過什麽不通的際遇。當然他也知世間之事大抵是公平的,得了某樣才能卻總要付出什麽代價,就如自己這般。
不欲看她糾結于此,傅子卿抿唇斟酌片刻,然後笑了笑道:“這有何難,你只記得随着自己的心意灑脫暢快而活便好。至于其他,與你何幹?縱是與你有牽扯,總還有別人兜着,再不濟不還有我呢?”
“你說的對,總有人願意幫我做許多事。”阿嬌長舒一口氣,摸了摸面上的淚痕。
傅子卿見阿嬌不再糾結心事,心道當真是個純粹的女孩。心中愈發堅定的要護了她一生。
甩了甩手,阿嬌此時想起要問:“你到底是誰啊?為何能入漢宮,我母親和窦蔻聽了你的名字,一點都不懷疑你的登徒子。”
聞言,傅子卿唇角揚起,側首看着池中綠荷,待目光落于河池之上踏石紫竹穿花雕柳的石橋上時,他淺淡開口:“你只要知道我是傅子卿便可。”收回視線凝落在剛剛被淚珠洗滌過的明眸之上,只覺得眼前瞪大眼睛的人兒融了自己冰冷算計的心腸,卻見阿嬌似是并不滿意自己的回答,不由一笑,“自然還是這石洛坊的主人。”
阿嬌心知他是有意不說,低聲嘀咕道:“小氣鬼,不說便不說,哪裏來的那麽多話哄人。”
嘴上這般說,心裏卻是莫名的高興,大概是因着他說的那句萬事有他?這麽想着,阿嬌心裏又有些迷糊了,縱然是重活一世她到底也不大清楚這男女情誼。前一世的時候她只愛同劉彘玩耍,未必不是因着他年紀與自己相仿的緣故。後來成親,一心獨寵也不過是聽多了自己必須要嫁給他的言論。若真論及男女情愛,她大抵也所知不多。
見阿嬌又不知神思到了何處,傅子卿擡手掩住嘴角又是一笑。再看青枝似乎也因着剛剛的斥責有些不好意思,心裏不由感慨,這丫頭倒是個忠心的,也是個聰慧的。
“你并不常來我這石洛坊,不若一起逛逛?”
繁花錦,楊柳垂,葉兒露露,日光熠熠,莫道公子無情不相思,想念深處且如富貴牡丹園。
行到一處院子,入眼便是一片盛開的牡丹,以紅粉為主,卻也有黃青間雜。帝都嬌女,牡丹為尊。嗅着香氣阿嬌往前跑了幾步,見當真是早已過了花期的牡丹花,不由彎腰摸了摸。
“你怎麽能種出七月盛開的牡丹呢?”回眸間青絲晃動,笑顏如花。便是一個問詢就能讓他冷肅生硬的心被水揉開。
傅子卿自知他陷入情障深深,可自負如他冷清如他,自是不會自欺欺人否了自己心意。縱然不能給她個承諾,自己也當順着心意護了她疼着她。便是做好友,又有何憾事?
“這本是嫁接之法,若你喜歡,待會兒我讓人寫了法子給你便是。”
阿嬌回身,裙裾随着轉動劃出可人的弧度。傾城至極致,直逼得滿園夏花都失了顏色。
“那麽麻煩,不如你送我一個牡丹園?”咕哝幾句,遙遙望向身後溫和暖人的男人,阿嬌忍不住故意調笑道,“那個牡丹園,我要珠玉為路,瑪瑙雕欄,白玉為席,金銀為窗。”
再瞧白衣墨發,玉簪挽發的傅子卿,如何都稱得上面若星辰,氣如東竹,當是個雅致的人兒。又想到自己如今名聲還未起,跟這人當真還是比不得的,真真是惱人的很。
柔了眉目,看着那耀眼真心的笑意,傅子卿說不出是個什麽感受。只覺得若能讓她一直如此歡喜,莫說是珠寶所建的院子,便是要了傅家的百年根基,他也是舍得的。
跟着阿木來到後院的劉彘沒想到一來就看到阿嬌嫣然炫目的笑容,可轉眼瞧到她不遠處白衣男子滿目深情的模樣,心中忍不住像是掉到了陳醋之中。冷哼一聲,暗道那傅家公子竟也是個如此輕狂的。又想到韓嫣說,他兄長韓則幾番誇耀阿嬌,心中又是一陣煩躁。若說重活一世,唯一讓他拿捏不準的便是阿嬌的心意了。如今真切的見到有人為她的顏色折服,心中不免生出許多別扭,似是原本屬于自己的寶貝被別人窺視了。
“公子,十殿下來訪。”木讷的聲音響起,視線掃過阿嬌随即垂頭。如今帝京貴圈裏有人傳言說陛下欲給阿嬌翁主與十殿下賜婚,若是那般,自家公子必又是一陣難過。
阿嬌見劉彘來了,心裏的愉悅稍冷,見他一錯不錯的盯着自己,心裏越發惱怒。皺皺眉,也不行禮,只說了一聲:“十殿下安。”
劉彘見過剛剛阿嬌歡喜而笑的場景,本想着就算待自己再冷淡,也不會如前幾日那麽冰冷。誰知阿嬌與自己對視片刻,竟然真的只喚出一聲毫無情誼的“十殿下”。
心裏到底是有不悅的,可鬥轉心思,想到前世自己辦下的那些糊塗事兒說不得阿嬌也是知道的,當下滿心的不悅就換成了心虛。
傅子卿只靜靜的看了半天阿嬌的神情,待心中得了結論,又轉頭細細打量了劉彘一番。此時不過六歲的孩子雖身量弱小,但面相中已然是極有英氣,雖然沒有發怒的表情,但其散發的氣質卻是沉肅威嚴的,尤其是一雙眸子更是深邃鋒利直逼人心。當真是個可塑之才,日後不可估量。
打過招呼,傅子卿轉頭讓阿木送阿嬌出門,待到人走遠了,才同劉彘一同去了書樓。
與此同時,遠處有兩個灰衣布裙女子看着亭子裏的人,低低說着話兒。
“我瞧着那女孩跟公子很般配啊,在咱們石洛坊就沒見過那麽漂亮的顏色。”名為碧雲丫鬟探着頭看了半天,對身邊的同伴說道,她苦想了半天也不知該怎麽形容自己的感受,最後只能低聲說,“大抵就是曲子裏唱的,顧盼生姿?”
身旁喚碧流的女子撇撇嘴,聽了這話面色一沉,十分不悅的說道:“你可別被那副皮囊騙了,這大家小姐多是刁蠻驕縱的,家裏都寵壞了呢。這女兒家的事兒只怕一點都做不來,若真跟公子在一起了,如何伺候公子?”
碧雲不知同伴的心思,只以為她當真擔心公子日後起居問題,遂輕笑道:“有咱們這做丫鬟的,哪用得着主子做事兒?”
聽了這話,碧流有些不甘心的攥了攥拳頭,她才不想什麽女主子呢。
阿木再回來的時候就見到樹叢裏窩着的兩個侍女,想到常日裏公子并不常讓二人在跟前伺候,便也沒訓斥。不過到底是留了個心眼,記得稍後禀給公子,以免日後有什麽差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