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孩子

長門園書房內,劉嫖上首而坐低垂眼眸也不知想些什麽。阿嬌坐在一旁,紅着眼眶,眼看眼珠兒就要淌出來了。而董偃自是坐在劉嫖左側,低聲叮囑着陳季須戰場上的事兒。他本是自七國之亂的戰場而歸,所以他所言許多都是實打實真槍真刀的東西,是陳季須最需要的。

因着兄長被禦點為衛尉李廣副将至燕地邊的漢郡,遂太子劉徹特意準了陳融歸家。陳融如今被教導的極有血性,雖擔憂兄長安危,卻也羨慕他戰場熱血。

見陳融回來,劉嫖揮手示意他與陳季須離去。陳季須知這是母親給他兄弟二人留下說話的時間,畢竟明日大軍開拔,今晚自己就要離家。此前自己先去了侯府拜別祖母和父親,如今也拜別了母親,更安慰了一同阿嬌,如今也該與二弟說會男人間的話了。

劉徹為太子,二弟是其近身護衛,雖得封隆虛侯,但到底沒有實權。如今自己要離京,少不得叮囑他一番,這皇權之事堂邑侯府與隆虛侯府都不可參與。

陳季須與陳融秉燭夜談,至深夜才告別離去。行至長門園外,卻見阿嬌與青枝各自抱了許多竹簡立在院中。二月的夜間,天還很冷,陳季須走進卻見阿嬌面上凍得犯了白,心中極為心疼,趕忙上前接了她手中的竹簡冊子。

“怎得在這裏等着,要真有事怎不讓人喚了我去。”陳季須一手托着從阿嬌那裏接過來的東西,一邊伸手将阿嬌冰涼的右手握在手心。入手的涼意讓他不禁皺起了眉。“小心凍壞了。”

阿嬌撇嘴,回頭示意青枝将她手中的東西也遞了過去,輕咳一聲道:“大兄,你雖師從姬大師,但相比于幾番戰場抗敵的李廣将軍确實沒有任何優勢。而且李廣将軍世代為将帥,所以此時出征,你可出謀劃策但絕不能憑借學識違背李将軍的安排。”

這一世她不擔心兄長被埋沒碌碌無為,如今她憂心的是戰場上處處存在的危險。

見阿嬌這般嚴肅,陳季須忍不住輕笑出聲,揉了揉她的發頂,道:“所謂軍令如山,我自是明白。”

與匈奴此戰不過是個開始,如今陛下已下令邊郡牧馬苑擴大豢養官馬的規模。又在西北之地設牧苑三十六所,以郎官為監,又備有官奴飼養馬匹。之前得到消息,京師欲要建大廄、未央、承華、騊駼、騎馬、路軨等六廄,雖說傳出消息是供貴人玩樂,可陳季須心中早有猜測,這等規模的建設,必定是為抗擊匈奴而備。

想到母親今日的話,宮裏有意下令禁止高至五尺九寸,齒未平的馬匹出關。這種種跡象表明,陛下如今迎戰除去因為匈奴的入侵,更因為如今大漢已有國力與強悍野蠻的匈奴一戰。

當然陳季須所想是有道理,但他卻不知,景帝這般急切不過是因為自己身子日益虛弱,他要得是在有生之年給太子締造抗擊匈奴的勢力和人才。

清早,寒風淩冽中,太子徹代天子立于城樓之上,城下是肅殺而立的數萬軍士。因着想要送別兄長,阿嬌自然也求了景帝上到城樓。

擡眸,阿嬌看着前面沉穩開口為城下軍士鼓氣的劉徹,心中不由有些恍惚。此時的劉徹不過十歲,卻有着常人沒有的冷靜和霸氣,一聲黑底金絲蟒袍更是襯托出他無上的英氣。不得不說,劉徹當真是比劉榮更适合這個位子。

待到大軍出城,阿嬌才長吐一口氣,心中默念兄長一路平安。

太陽漸升,照亮這長安城中的角落,劉徹負手望着遠處蜿蜒的護城河和遠處漸漸繁華喧鬧的街市,久久無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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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嬌看着他的面色始終未變,心道怪不得前世自己輸得那般慘烈,這樣善于掩飾心緒的人,自己如何是他的對手?

“太子殿下,該回去了。陛下還在未央宮等着回禀呢。”郭合見劉徹半晌無話,上前幾步低聲提醒道。誰知劉徹根本沒有絲毫在意他的話,反而轉向阿嬌問道。

“阿嬌,你可知徹兒一生的心願是何?”他寬大的衣袍被寒風吹動,發出簌簌響聲。

阿嬌抿嘴,避開劉徹投來的極其專注而深情的眼神,回到:“殿下的心願無非是建一個太平盛世,一個強大到蠻夷朝奉的盛世大漢。”

第一次兩個人沒有絲毫的争鋒相對,如老友一般交談。若阿嬌不是重生而來,必然會發現劉徹超乎尋常的早知和早熟。偏偏阿嬌是重生的,她心底早知劉徹會成為大漢史上難得的君王,更知曉他日後是何等的霸氣和狂妄。遂阿嬌從未懷疑過他與前世的差別。

“徹兒只願在有生之年,給阿嬌一個繁華無雙之地,讓你能随心所願。”劉徹見阿嬌避開自己的目光,不由含笑開口,可他那雙沉穩冷厲的眸子卻不顯絲毫笑意。

這一世,他最後悔的就是為了籠絡傅子卿,任由阿嬌與之相交。更後悔為了打壓窦氏外戚勢力,暗中對皇祖母動手,促成她與傅子卿的婚事。可那又如何?阿嬌,縱然現在你是別人的妻子,可大漢皇後也不是沒有二嫁入宮之人,就如他的母後那般。

劉徹邁步靠近阿嬌,步子沉穩帶了志在必得的意味。

“殿下,阿嬌是大漢子民,自也要享大漢的繁華。”阿嬌快速後退一步,皺眉剛要開口再說什麽,餘光就瞥見被阿木推着出現的傅子卿,僵直的脊背一松,面上也帶了歡喜喚道,“傅子卿,我在這裏。”

傅子卿眯眼,細心如他自然瞧出了剛剛阿嬌難掩的驚慌和緊張。等到阿嬌跑至自己跟前,他才取了手帕為她拭去額頭的冷汗,柔聲道:“怎得出汗了?也不知道愛惜自己一些,如今城樓之上風大莫要吹了風。”

“恩恩,今兒青枝沒跟着我,所以沒注意。”

見阿嬌如今放松了自己,傅子卿才示意阿木推着自己行至劉徹跟前,在輪椅之上拱手行禮。

“太子殿下安好。”

此時城樓之上,一黑一白,一個渾然霸氣是天生的王者,一個溫潤如玉是冷清的谪仙。二人相視互不相讓,縱然劉徹有意以氣勢壓制對方,卻不想對方絲毫不畏懼。

少頃劉徹才收斂了通身的氣勢,應了傅子卿的禮,道:“父皇還等孤前去回禀,如此便不同傅公子小談了。”

說罷,帶了浩浩蕩蕩的宮娥奴仆離去。

入夜,阿嬌沐浴添香到了寝室,卻見傅子卿只披了青白色的薄衫坦胸倚靠在床轅,似是有什麽為難之事,竟讓一向清冷淡然的他眉頭緊鎖。

這些日子阿嬌過的着實順心,她本就是帝京貴女之名,又被奉為大漢雙姝嬌花,且成親一事也徹底奠定了她貴女之首的地位,哪怕是皇女公主的名聲如今都不若她響亮。再者自與傅子卿成親以來,他處處寵着自己,也不必防着他有二心。且大兄如願跟随李廣将軍學習,二兄雖莽撞但與衛青相互照應也極得皇帝舅舅和太子的看重。而父親雖與母親少有往來,但對自己還是十分寵溺的,堂邑侯府得的好東西也總會先送來一份。老夫人雖然張狂,總想着拿捏母親欺辱自己,但如今在侯府日子也極其難過,畢竟她身邊伺候的兩人都是皇祖母殿裏調教出來的人,氣度與手段是尋常世家奴仆不可比拟的。

如今看到一向無所不能的傅子卿緊鎖眉宇,她心中突然有些惶恐,趕忙上前幾步半趴到他胸前,低聲問道,“傅子卿,你怎麽了?”

傅子卿回神,見到面色被水汽熏得粉嫩白皙的阿嬌眸中帶着明顯的擔憂,不由一笑。伸手撫過她的長發,傅子卿左手用力将人往上提了提,然後低頭咬了咬阿嬌的紅唇,摟緊了她心中暗中思索。

今日碧夫人傳來消息,她自漠北歸來,雖然取到了藥引,卻也受了極重的傷,好在人被洛陽首富桑仁救起。而碧夫人所言,此次配藥須得阿嬌到場,以藥浴配以湯藥內外兼用方有效果。可同日,他也接到臨江傳來的消息,有人密謀設計臨江王侵占宗廟的罪名,自己雖也讓人截下了消息,可就怕帶了阿嬌離開的這一個月再出什麽變故。

傅子卿眸色微暗,若是別人倒也不至于為難,可劉榮與劉非在阿嬌心中地位甚高。縱然沒有參與過阿嬌的過往,傅子卿也能斷定阿嬌将他二人當做真正的親人相待,所以他沒法眼睜睜看着這二人出事。

阿嬌被傅子卿咬的有些發癢,不由咯咯笑出聲。之後自是月色纏綿,一室缱绻。直到後半夜,阿嬌有些受不住了,期期艾艾的低聲哀求着,倒是讓傅子卿心疼壞了,他是最經不住她的低聲啜泣。

抱緊阿嬌,二人蓋上錦被,傅子卿才道:“阿嬌,過幾日不若去洛陽玩耍?前幾日聽得有人在洛陽發現了從未見過的牡丹苗。”

“咦,真的是新品種的牡丹?”阿嬌聲音還帶了承歡後的嬌媚,只聽得傅子卿眸色幽深。可少頃,她又略帶失落道,“大兄剛剛離開,侯府的人又總找母親的麻煩,我這個時候怎麽能離開長安呢?而且皇祖母如今身子雖然恢複了許多,可到底還是病人,我雖然不能時時刻刻侍奉,但也該三五日探望請安。”

阿嬌蹭蹭傅子卿的胸膛,“皇祖母最疼的就是我了,要不是皇祖母只怕皇帝舅舅和母親都會讓我聯姻的。”阿嬌的聲音有些低沉,“他們都以為我不懂,可我自小享受漢宮帶來的榮耀,也知他們想要我擔起怎樣的責任。”

曾經母親就是想要撐起陳氏和窦氏接下來的百年榮耀和輝煌。而皇帝舅舅則想要以自己拉攏堂邑侯府和長公主府的勢力,以穩固天子統治,也是為了解決傳承問題。

若不是皇祖母在病重之時,拖着病體給自己賜婚,只怕自己也少不得再與波折。

傅子卿輕吻阿嬌的發尖,想了想道:“還有便是碧夫人,今兒她傳來消息說可以調理你的身子,只是我們要盡快去洛陽。”見阿嬌面露欣喜,可少頃又挂上了為難之色,傅子卿思索措辭,又道,“母親那裏還有二兄,且現在母親的心思大約在六廄之上,想來是沒有時間與你耍鬧。太後哪裏,如今也算穩定下來了,倒不必太過挂心。倒是你,若你調理好身體,定然能給太後和母親一個驚喜。”

阿嬌扯了扯錦被,抿唇不語。可心底已然動搖,她想要一個孩子,想要一個與傅子卿的孩子,那個孩子要在她懷裏咿咿呀呀學語,要在她的看護下嬉笑撒嬌。

傅子卿伸手握住阿嬌的手,親了親,才道:“這次最快七八日,就算有些拖延也不過半個月。”将手放入錦被中暖着,傅子卿才笑道,“本來是可以召碧夫人回京的,可她如今受傷暫住在洛陽桑家,而桑家當家主人與碧夫人有過一段感情,只是事實變化,二人失散。如今已過數十年二人重逢,男未娶女未嫁,許是能成就一雙好事。這般說起來,倒不适宜召她回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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