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江山皆為吾故土(七)
“哇炮哥你到底幹了什麽啊為什麽會有這麽多人來追殺你!”
李建成劍光一閃,斬下一個近身的蒙面人後,看到後方黑壓壓的殺手團,頓時崩潰嚎道。
黑衣蒙面人紮堆的地方,有一道幽藍色的身影時隐時現,每一次出現時,都會伴随着一個蒙面人的倒下。
此時聽到李建成的聲音,炮哥心裏暴怒。
媽的這藏劍小子害自己任務失手殺錯了目标,現在目标的同夥和手下為什麽派人來千裏追殺這小黃雞心裏沒點逼數嗎?!!果然葉神煩那王八蛋家的弟子都是一群蠢貨!
“你自己想去吧小黃雞莫挨老子!”沖後面奮戰的李建成吼了一句,唐門弟子猛地消失在了原地,而後半空中突兀間出現了一個黑影,“那個二少,滾遠點!”
李建成聞言,腳下連退數十步離開了包圍圈,而後——
漫天銀光如雨。
月下唐門弟子的身影渺如鬼魅,半扇銀面也被鍍上了一層幻影般的光暈,如夢如幻的景象,卻暗藏詭谲的殺機。
“媽耶,唐門都這麽兇殘的嗎?”
被不知名的暗器團滅的殺手屍體堆積在林間空地,李建成心有戚戚,默默往落下來的唐門弟子所在退了好幾步,卻不敢離開。
畢竟,剛剛被吼了一句才想起來,好像是自己壞了人家的任務,稍微有點慫。
唐無樂從半空中輕巧落下,慢條斯理地收好千機匣,這才冷笑道:
“好了,藏劍的小子,我們現在來讨論讨論一下被追殺的原因吧。”
即使半張臉被掩蓋在面具下,李建成也能看見不遠處唐門弟子殺氣四溢的笑容。
“長琴你這時候死哪兒去了啊!”
即使心裏再怎麽叫苦,為了不在下一秒吃追命,李建成還是乖乖點了點頭。
——
秦嶺,青岩萬花谷。
太子長琴悠悠漫步在晴晝海,仗着別人都看不見他,這只鬼魂可以說是非常随意了。
他先是飄到一位整理草藥的花哥面前,滿懷興趣的盯着人家光澤明麗的柔順長發,想着萬花谷是不是有什麽保養長發的獨門秘方,回頭搗鼓出來試試,哪天給葉好送過去。直把人看的渾身不對勁,往四周不時看了好幾眼,這才停下來。随後又落在正跟着自家師姐認穴位的小花蘿旁邊,旁觀了一下花姐的教學過程,期間順手撸了幾把花蘿的頭,并且并沒有被發現不對。
直到太子長琴閑得發慌将晴晝海內的萬花弟子都圍觀了個遍,神魂之中那股隐隐約約的呼喚,才慢慢強烈起來。
順着那股呼喚傳來的方向,太子長琴來到了一處幽靜的小潭。
潭水幽深,水面平滑如鏡,水下卻似有暗流湧動。太子長琴立在水潭中央,他蹲下身,将手掌貼在水面上。
波紋微瀾,空無一物的水面上,竟是緩緩映出了太子長琴的模樣。
鬼魂先生有些驚訝。
往先,鏡子也好,江河湖海也好,都是映不出自己的模樣的。從前不記得自己長什麽樣子,還是李建成幼時學了幾筆畫後,興致勃勃塗了他的畫像跑來給他看,才從那畫像上,初初窺到自己真容。至于何時才完整知道,卻是自己能凝魂成形後的事了。
此番随李建成游歷江湖,原本是沒有确定路線的,不過是聽了葉好的建議,一路往北走,太子長琴卻在途中,隐隐約約感受到了從某地傳來的呼喚,那呼喚的氣息太過熟悉,太子長琴匆忙通知了李建成,便獨自前往這氣息的所在地。
反正,只要他想,一個念頭就可以回到李建成身邊。
如今身在青岩萬花谷內的太子長琴自然是不知道在自己走後,自家娃兒又惹出了什麽事,此時他正定定的望着水面自己的倒影,緩緩将手伸進了水中。
靈光湧現,有個什麽東西,藏在水下泛着幽幽的光。
太子長琴指尖光華流轉,那個東西就在瞬息之間,如魚入水般滑進了他的手中。
那是一根琴弦。
正當太子長琴蹲在萬花谷琢磨着那根瑰麗無比的琴弦時,這邊李建成正在跟唐無樂排排坐,啃野果。
建成心裏苦啊,他不過是趁着長琴老媽子不在,心血來潮試驗一下剛學會的踏流光身法,誰曾想踏流光效果這麽好,一路浪的飛起都沒人發覺,然後……一腳踏進人家唐門弟子的暗殺陷阱裏頭,順帶撞破了人家的浮光掠影,追命箭一抖,偏了。
“羲皇踏流光,仙蹤隐天闌。”
唉,早知道踏流光這麽給力,下次還是聽長琴的話,他不在就少搞事了。
李建成啃着不知名的野果,憐愛自己三秒,以及完全忘記了這是他第幾次這麽想了。
話說,這個炮哥看起來兇得很,後來試圖教訓他的時候總有點聲厲內荏的感覺是怎麽回事?
李建成暗戳戳瞄了瞄明顯在走神的炮哥,突然覺得,這個之前面對敵人兇神惡煞的唐門弟子,此刻安安靜靜坐在旁邊有一下沒一下的啃果子的模樣,有點戳他。
這個大概就是長琴說的反差萌吧。
然而李建成還是沒有開口喊他。
唐無樂可不管李建成目前腦子裏在想什麽,他這會兒自己心裏正翻江倒海着,也不好對着李建成這張明顯還是少年的臉發脾氣。
方才忙着合作解決史思明派來的殺手,又是晚上,唐無樂倒是沒看清楚這個與葉凡同門的藏劍弟子。此刻事情結束,正準備好好吓吓這個腦子有坑壞他任務的小黃雞,卻被少年月色下顯得清晰明朗的面容吓了一大跳。
縱然那是張少年人的臉,并且以毒手公子的名聲擔保絕對沒有任何易容跡象,然而唐無樂卻能肯定,這特麽就是十六年前嘉陵江畔那個突然出現的莫名其妙跟他很熟然後坑他吃坑他穿坑他去殺死胖子後來丢了他一堆東西就不打一聲招呼離開的王八蛋李昭明!
無樂少爺的心情十分複雜。
直接上手揍吧,雖說李昭明差不多坑他半生,對他卻是實打實的好,教他的東西不少,留給他的也是世間難尋的寶物,這些東西在他後來刀光劍影的江湖生涯中起到了不小的作用。不揍吧,又對不起那些年被李昭明玩的團團轉的自己……
煩躁。
超級煩躁。
此刻甚至在三千論壇上發條帖子向各方大佬求助一下——
我見到了坑我半生的前師父的少年時,要不要試試欺師滅祖?在線等,很急。
開玩笑啦,真要上去問了還不是分分鐘被掀馬甲,他可不想到時候被某些為老不尊的人圍觀。
絕對不是因為怕洩露天機而被強制性封號。
炮哥默默撤回了發帖的心思。
雖說唐無樂滿腦子都是如何欺師滅祖的想法,到底是沒對着尚是少年的李建成動手,他同李建成對坐了半晌,久到兩個人不知道從哪裏找來的野果子都啃完了,兩人還是沒有誰先開口。
到底是少年人,李建成卻是受不了此刻陰森寂靜的氛圍,他擡眼悄悄瞄了下唐無樂,确定現在的這個炮哥似乎沒之前那麽大的火氣後,試探性開口道:
“那個,在下李昭明,藏劍山莊正陽門下,這位炮哥請問你名諱?”
話一出口,李建成就恨不得抽自己一個耳光,唐門弟子出去做任務還會報給別人姓名身份嗎我是不是真的有點傻?等等他暗殺的好像是朝廷官員,唐門的殺手這麽嚣張真的可以嗎?不怕被天策府的人盯上嗎……
李建成沒有發現,自唐門弟子看清他的模樣後,因被【藏劍弟子】破壞了任務而生出的滿腔怒火戛然而止,轉成內心的驚濤駭浪。唐門弟子後來看向他的眼神,不像是初次見面,倒像是久別重逢。
正當李建成為自己的冒冒失失後悔之際,面前的唐門弟子挑了挑眉,想了想,這家夥好歹算是自己師傅,便擡手便将自己臉上的半扇銀質面具揭了下來,沒有面具的遮擋,青年俊朗至極的面容輕而易舉就暴露在月光下。
鬓若刀裁,眉如墨畫,岩岩若孤松之獨立,傀俄若玉山之将崩。
不像個沾滿鮮血的殺手,倒像個氣度淩雲的世家公子。
等等。
诶诶诶诶诶诶诶?唐門弟子的臉能随便給外人看嗎——?
李建成猛地想起山莊裏師兄們曾開玩笑說唐門弟子的臉一定是只能給情緣看的,不然怎麽死都不肯把臉露出來啊?現在再看看眼前不知為何輕而易舉就揭下面具的唐無樂,李建成腦子裏翻江倒海,默默咽了咽口水。
師兄誤我!
唐無樂卻沒管他這一随手的行為給十六歲的少年師父帶來怎麽樣的驚吓,他靠在一棵樹下,将手上的面具抛上抛下。輕薄的月光從相連枝葉間灑下,有幾絲就落在了他身上,引得青年的身形晦暗不明。
月明風清,草木繁茂,面前人面容懵懂,眉眼間卻是不自知的無雙風華。此情此景,像極了唐無樂多少次夜深忽夢的少年往事。
面對久違的故人,唐無樂向來桀骜的面容上,悄悄露出了一個難得真心的微笑——
“唐門,唐無樂。”
平盧。
李倓獨自一人坐在客棧的一間上房裏,手邊是已經看過的密信。他以手覆面,擋住了滿眼的不可置信。
平盧的節度使竟然不是安祿山,甚至史思明如今也不在大唐官場……
這位尊貴的皇族子弟,終于在游蕩江湖的過程中,發現了一絲與記憶裏不同的軌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