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早晨九點十五分，周燃青紮了一個松松散散的丸子頭，穿了條白色針織裙，左手握着咖啡，右手抱着筆記本電腦，偷偷從教室後門溜進來。

這節課是特地給語言成績不達标的國際留學生準備的英文聽說讀寫，小班授課的模式，一個班差不多十七八個人，方便老師把每個學生都照顧到。

如果托福成績到了100分的話，就可以跳過這門比較基礎的英語課了。

這已經不是周燃青第一次遲到了，但是這位德國老師Sarah的脾氣特別好，人也很溫柔，平時不管他們口語練得多爛，作文寫得多差都沒有臉紅過一次。

學校裏開了很多星巴克，但是點單目前對她來說确實是個難題，看不懂很多複雜的英文，所以平時只點比較簡單的拿鐵或美式。

把那杯冰美式放在桌面上，她輕手輕腳地放下電腦，敲了幾下鍵盤打開屏幕，開始找Sarah課前發過來的PPT。

旁邊的程雅麗眼睛紅紅的看着她，像是一夜沒睡好，壓低了聲音問：“昨晚趙予西在家開趴，你怎麽不來？”

“昨晚睡得早。”她頭也沒回，打開PPT的筆記模式，開始虛心聽講。

程雅麗擡頭看了眼講臺上正在讀文章的Sarah，從LV的大號購物袋裏翻了半天，翻出來一個嶄新的筆記本，然後撕下一頁。

「昨晚你沒來，趙予西心情特別差，一個人喝了好多酒。」

瞥了眼紙頁上面的內容，周燃青有點煩，随手把她用的筆拿過來，匆匆回複：「他的事兒別跟我說，不熟。」

講道理，她跟趙予西從出國到現在，總共也就見了三次面而已。

第一面，中國留學生迎新晚會上，排隊取披薩的時候，他剛好站在她後面，湊過來搭讪，加了個微信。

第二面，陪沈瑜去沃爾瑪買日用品，恰好碰見他和他朋友，幾個人搭夥吃了頓自助，吃完飯他開車送她們回了宿舍。

第三面，同宿舍樓的中國人開趴，他有朋友認識，于是一起去了，玩國王游戲的時候，她輸了，被要求喝一整杯洋酒，他非要替她，被她拒絕。

除此之外，再無交集。

她根本不知道對方是怎麽莫名其妙就喜歡了自己，還恨不得昭告天下，每天要死要活的，好像他們真的彼此有意。

課堂最後的五分鐘，為了幫助他們鍛煉口語，Sarah通常會讓每個學生都聊聊自己接下來一天的安排。

周燃青單手撐着下巴，在心裏默默編詞兒。

很快就輪到程雅麗，她伸手撫了撫水綠色蕾絲裙的裙角，小心翼翼站起來，看起來像是有點害羞，輕聲細語地用英語說，她今天下課後打算去學校裏的藝術博物館參觀一下，近距離感受西方文化，順便看看能不能成為将來作文選題的素材。

說完之後，她紅着臉笑了笑，在Sarah的誇獎聲中慢慢坐下。

周燃青作為一個圍觀群衆，只覺得雞皮疙瘩落了滿身。學校裏那個陳年失修的藝術博物館，他們私底下曾經不止一次地提起過，說學校給錢都沒人願意去看。

正想着，就聽到Sarah很溫柔地叫她名字：“Ailsa，your turn。”

對于這個看着字典随手起的英文名，她總是記不住，每次聽到的時候，總覺得不是在叫自己。

從座位上站起來，周燃青清了清嗓子，邊想邊說，今天下課之後，她想約朋友一起吃飯，逛街。

她目前的英語口語水平，确實說不了太複雜的句子。

Sarah又耐心等了幾秒鐘，确認她講完了之後，才笑着回，Great plan，揮揮手讓她坐下。

下課之後，她心不在焉地收拾好筆記本電腦，喝光最後一口咖啡，把紙杯扔進垃圾桶裏。

旁邊的程雅麗身邊已經圍了兩個中國男生，好像是在問她要不要一起吃飯。

打了個哈欠，周燃青順着人流往教室外的方向走，很快就被從後面趕過來的程雅麗抱住手臂。

“周周，你等等我呀。”

她語氣很親昵，明明兩個人除了同上一節課之外毫無交集，“剛剛有兩個中國男生加了我微信，約我晚上一起吃飯，你想一起去嗎？”

“不太想去。”

似乎有些失望，程雅麗嘟了嘟嘴，繼續勸說，“為什麽呀？他們人看起來都很好的，而且大家還是同班同學，以後免不了要互相幫助……”

沒等她說完，周燃青就有點不耐煩了，“我對跟他倆吃飯沒興趣，你想去就自己去。”

估摸着大概是說不動她了，程麗麗嘆了口氣，口吻很可惜：“那好吧……他們說是學校附近一家評分很高最近很火的泰國菜呢，不過要是你實在不想去，我先替你探探路也行。”

教室門口的印度同學非常有禮貌地用手撐着門，後面的人一個個道着謝走出去，周燃青一只腳已經踏出門外，忽然停下來。

她擡頭，看了看空中毒辣的太陽，感受着耳邊燥熱的風，又回過身，“哪家泰國菜？”

晚上六點半，周燃青收拾好，準時離開寝室。

她從下午上完最後一節課之後，就回到宿舍化妝打扮，挑選衣服，一直忙活到現在，終于滿意。

周燃青生了一張冷若冰霜無關風月的臉，不笑的時候，眉眼如黛，看起來高高在上，像朵帶刺的野薔薇，只想在人群裏獨自美麗。

誰也摘不下來。

說起來也奇怪，明明她也不是一個方向感很好的人，可是那家泰國菜只去過一次，她現在不看導航，都已經能自己摸過去了。

這條長長的黑色紗裙雖然穿起來很美很仙，但路走多了有些累贅，她從買回來之後一共也沒穿過幾次，這會兒覺得麻煩，幹脆伸出手在裙擺處随手打了個結。

果然做仙女是很累的。

到達Thai Cafe的時候，還差五分鐘到七點。

夕陽慢慢從地平線上開始消失，绛紅色的晚霞也跟着變淡，最後輕煙一縷，無跡可尋。

周燃青推門進去，沒走幾步就聽見程雅麗嬌聲叫她名字：“周周，你怎麽才來呀。”

等她走近，對方仔仔細細由上到下打量了她一番，表情似乎有片刻僵硬，勉強笑了笑，“今天怎麽打扮得這麽用心呀，不過內眼線還是要少畫，萬一眼線筆戳到眼皮就不好了。”

她說這話，無非是想搬弄是非，告訴坐在對面的兩個男生，她素顏不長這樣。

懶得搭理她，周燃青徑自坐下：“點過單了嗎？”

聞言，對面一個戴着眼鏡，英文很好的男生趕緊開口，“不知道你愛吃什麽，就沒點你那份。”說着，還很殷勤地把菜單遞過來，“你看看想吃什麽，我幫你點。”

道了聲謝接過來，周燃青盯着菜單上亂七八糟的英文單詞，心思根本不在這上面。

擡起頭，她偷偷摸摸地四處張望，可惜，即使看不見正臉也知道，那些穿着相同黑色工作裝的男服務生裏沒有他。

他的氣質太過難忘，如果再見面，她一定可以一眼認出來。

一頓飯吃得心不在焉，她全程低着頭玩手機，只偶爾跟着聊幾句，而程雅麗則被兩個男生捧得心花怒放，捂着嘴咯咯直笑。

買單的時候，周燃青提出AA，程雅麗拽了拽她的手，小聲示意讓兩個男生來付。

不喜歡欠別人人情，她假裝，假裝聽不見，最後幹脆自己請了這頓。

兩個男生覺得很不好意思，出了門之後紛紛提議，請她們去附近的一家KTV接着玩。

這家KTV的名字叫八月戀歌，周燃青之前跟朋友去過幾次。老板是個華人，曾經也畢業于他們就讀的大學，大概是因為校友關系，經常會有對中國留學生的一些優惠和折扣，還舉辦過好幾次留學生圈子裏的歌手比賽。

想着反正今天也沒見着想見的人，自己又打扮得像要去巴黎看秀一樣，回宿舍也是浪費，于是周燃青便跟着他們一起去了。

途中，她百無聊賴地給沈瑜發微信，對方很快就回複，說自己現在也在八月戀歌，讓她快點來。

回了個“好”就把手機放下，她發了會兒呆，察覺到腳上踩的那雙高跟鞋有點磨腳，雖然走路沒太大影響，她還是開始思考要不要去附近找家CVS買創可貼。

雖然今天是周三，八月戀歌門口還是很熱鬧，小小的一個店面裝修得很精致，五彩斑斓的霓虹燈閃爍不停。

門口擺着的兩張長椅，此刻已經擠滿了人，一眼望去基本都是亞洲面孔，只有極少數幾個美國人，看着像是來湊熱鬧的。

因為之前已經打電話預約過包間，兩個男生直接撥開人群，進去找前臺，她跟程雅麗于是站在門口等。

學校裏的華人圈子就這麽大，所以此刻長椅上坐着的中國人裏面不乏熟面孔，大多數都是喝酒開趴的時候遇到的，周燃青這會兒看着不同的人跟自己打招呼，其實腦子裏根本記不清楚自己跟這些人的交集，只好保持禮貌的假笑，假裝自己想起來了。

程雅麗借機湊過來：“周周，你認識好多人呀，能把你的朋友介紹一些給我嗎？我平時下了課就一個人在宿舍看書，真的挺無聊的。”

程雅麗模樣生得楚楚可憐，連聲音都很溫柔，輕聲細語跟你說話的時候，很容易就會激起別人的保護欲。

當然，周燃青這個人平時自命清高得很，對于自己看不上的人，一句話都懶得說。

所以她只是笑了笑，輕描淡寫道：“是嗎？那你還是多在宿舍看看書吧，畢竟圈子不同，很難融進去的。”

一句話把程雅麗堵得啞口無言，她心情這才好了點，徑自穿過層層人群，推開KTV的門走進去。

還亮着的手機屏幕上是沈瑜一分鐘之前發過來的微信，十萬火急，讓她快點來大廳。

八月戀歌的KTV大廳設計的有點像是酒吧裏的駐唱舞臺，一個圓形的紅色舞臺，舞臺右側擺放着鋼琴，吉他，左側是架子鼓，看起來設備齊全，适合駐唱。但周燃青之前來的時候，這裏都是空着的。

所以她也一直以為這些樂器只是擺設，只是大廳設計的一部分，可沒想到，此時此刻，竟然真的有個男生坐在舞臺中央的轉椅上，黑頭發白皮膚，手裏抱着那把本該放在舞臺右側的吉他，眼睛微微垂着，不知道在想什麽。

舞臺底下裏裏外外圍了很多人，大部分都是中國女生，天花板上的燈被調至最暗檔，周燃青的視線定定望着，向舞臺一步步靠近，恰好聽到舞臺上的男生低低說：“最後一首。”

人群一陣騷動，有女生高聲喊了句：“選我選我，這首歌你一定會唱！”

話音未落，附和聲紛紛響起。

“哪首？”他終于擡起頭，追光落下來，照亮少年大半張側臉，輪廓清晰，眉眼漆黑，冷豔又桀骜。

她半個身子靠在人群邊角的牆壁上，晃神片刻，才慢慢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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