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自從晟國投降以來,大燕海軍便兵分三路,何林帶領的前鋒營繼續留守晟國海域,到底是戰是和,就等皇上的一紙诏書。
第二路為大船、大炮,是由張虎子帶領的中路軍,駐守珍貝島。随時都可發兵支援前鋒營。
第三路便是景霆瑞所在的大帥軍,駐紮在清河城。
一是城內還有些落網的奸細,需要排查緝拿;二是幫助當地百姓重返、再建家園,并處置那些趁火打劫的歹徒;三是等皇上選定新的清河城知府,繁瑣的交易處理起來,不比打仗要輕松多少。
景霆瑞才從俘虜的監牢回來,還來不及更換掉身上的铠甲,校尉就進來禀報,皇上的特使到了。
從朝廷來的書信分為兩種,一是兵部發來的皇帝诏書,直接執行即可。二是皇帝的親筆信,只能給統帥一個人看,後者有專人護送,稱之為特使,且多為皇帝的貼身侍衛。
“開儀門迎接。”
景霆瑞說,立刻前往黃堂。這裏本是知府衙門,黃堂即正廳,是官員宣讀诏旨,接見官吏,公開審理案件之所。
儀門是正中大門,平時并不開啓,只有旁門出入。不過,景霆瑞并未有帶侍從,只身相見特使。
他來到時,穿着深紅官服的特使已經站在那兒,正擡頭看着上方那道“正大光明”的匾額。
“末将迎候來遲,還請特使大人不要見怪。”景霆瑞說,來者一回頭,便是一個爽朗的笑臉。
“青将軍?”景霆瑞顯得驚訝地道,“怎麽是你?”
以往皇上的信件都是交由鐵鷹劍士送達,但那些都是屬下,青允身為鐵鷹劍士的首領,公務繁多,竟然願意大老遠地跑這一趟,景霆瑞難免不吃驚。
“就是我!”青允笑嘻嘻的,臉孔曬得更黑了,“我也懷念在前線的日子,趁着給皇上送信,就過來瞧瞧。”
“那麽,可有找到年輕時的回憶?”景霆瑞認真地問道,直視着青允的笑臉。
“皇上知道你的嘴巴這麽壞嗎?”青允瞪着眼睛道,“我只是說懷念,沒說我很老,我才四十幾歲!正值壯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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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霆瑞卻淡淡一笑,青允又調侃起來,“要看你景大将軍的笑容可真不容易,果真是要提到皇上才可以,不然,你就一直繃着臉!”
“皇上讓你來,是挖苦我的嗎?”景霆瑞微微苦笑,伸出手道,“特使大人,裏邊請。”
“哼。”
青允大步往二堂走去,那是知府的書房,還有擺滿刑具的審訊室。
此時,正關押着幾個細作,到了三堂才是休息之所,有一南一北兩座花廳,用來會見重要的客人,案幾桌椅都十分考究。
景霆瑞帶青允去的就是北面花廳,位于二樓,從那裏望出去可以看到清河城貌。不愧是海邊之城,房屋建造得極為結實,好像堡壘似的。
屋頂很大,窗洞就比較小,屬于冬暖夏涼一類,牆皮都是用處理過的海沙糊起來的,但牆粉裏加了碾碎的貝殼,太陽一照,都散發出夢幻般的瑩瑩亮光。
遠遠一望仿佛是一條波光粼粼、清澈見底的河流,據說這也是清河城名的由來。
在青允贊嘆着與皇城迥異的美景時,景霆瑞命侍衛送上清茶和當地的特産,是用新鮮魚子醬制成的糕點。
“我正好餓了!”青允并不客氣,坐下來就想要吃,但景霆瑞飛快地拍了一下他的手背。
“幹什麽?!會疼的!”青允立刻縮回手,突然想起來,“啊,對了,我還沒洗過手,風塵仆仆的,是不幹淨。”
景霆瑞擰眉,一臉肅然地道,“先把皇上的密函匣給我,之後你要怎麽吃都随意。”
“哈哈,你果然是急着要看信!”青允笑得極大聲,還道,“我來的時候和青缶打賭,說你一定是迫不及待地讨要信件,都不問問我這一路上遇到的艱難險阻。”
“你不是已經平安抵達?何須多此一問。”景霆瑞站起身,離開桌邊。
“怎麽,你不要看了?”青允端起茶盞,擺出勝利者的姿态,“好好地哀求我,說些順耳的話,我指不定就給……”
“不用了。”景霆瑞擡起的手裏,正捏着那只密函匣呢!
“什麽時候?!”青允趕緊檢查身上,藏在衣袖內袋裏的匣子真不見了!
“我起身的時候。”景霆瑞回答道,剛才他有經過青允的身旁。
“你怎麽這麽厲害?這是怎麽做到的?!”
青允既然能當上太子師傅,武功就算不是宮裏最好的,也是一等高手,可是他完全沒有感覺到景霆瑞的動作,只是看到他起身,從自己面前走過而已。
“雕蟲小技,何足挂齒。”景霆瑞卻道,拿着密函匣就要進書房。
“唉,罷了,你看吧,我也好歇歇腳!”青允不再逗弄景霆瑞,享受起面前的美食。
說起來,他看着太子長大的同時,也等同于看着景霆瑞長大。
他們二人從小就如影随形,感情好到“如膠似漆”,若是一男一女,指不定就青梅竹馬、日久生情了。
不過,也許是愛卿和景霆瑞的差別太大,青允并不認為他們兩人之間會有愛意。
撇去兩人身份的高低不談,愛卿性格開朗,即便是當上皇帝,還免不了孩子氣的一面,景霆瑞則為人沉穩,不茍言笑。
人人都說他是冰山将軍,青允就覺得他是一塊鐵板,輕輕踢到一腳,都會覺得很疼!
簡而言之,他是個很不好惹的男人。
他和青缶在談論事情時,經常有不同的見解,唯獨對于景霆瑞的評價是完全一致的。
‘景霆瑞嗎?’青允還記得青缶略一深思後,說道,‘唔……武功犀利,人也穩重可靠,但是……怎麽說呢,總讓我慶幸,他并非你我的敵人。’
‘對!就是這個感覺!’青允連連點頭,‘我完全不敢去想,和景霆瑞為敵會是怎樣的光景!’
‘呵呵,我們怎會與他為敵?景霆瑞對皇上如此忠心,我們擁護他還來不及。’
青缶笑着,‘倒是你,別老是去騷擾他,你這種明知道對方危險,非要去撩撥幾下的脾氣,到底什麽時候才能改掉?也只有皇上受得了你。’
‘你錯了,他是不好惹,但只要與皇上有關,他就變得非常有趣,還會笑呢。’
‘人家好歹是個将軍,我不想替你收屍。’青缶當時眉頭一皺,臉色鐵青地講完,就走了。
回憶到此為止,因為青允突然意識到,眼下可是景大将軍的地盤,萬一發生些什麽,皇上還是遠水救不了近火。
“我不會真的自找死路吧?”
鮮美的糕點從青允的嘴裏掉出,頓時胃口全無,有些擔心自己剛才是否做得太過火了,也許應該一進門就雙手奉上信函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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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給特使大人送一壇庫房的酒。”景霆瑞來到書房後,對侍衛吩咐道。
“是,将軍!”
侍衛下去準備,那裏的酒是最好喝的,全都密封在壇子裏,已近百年的歷史,景霆瑞用來犒賞先鋒營的将士。
想到青允那完全不顧及身份的嬉鬧舉止,景霆瑞不禁輕輕一笑。
在以前,愛卿說是找青允師父練武,但很多時候都是追着打鬧,愛卿還會爬到青允的肩膀上,青允也完全沒有太子師的樣子,整天都是嬉皮笑臉的。
景霆瑞知道青允是故意逗愛卿開心,因為在學武之前,是先學習文史古籍,愛卿在溫朝陽那裏,沒少挨訓。
所以每一次上課,景霆瑞都是遠遠地望着笑聲不斷的師徒二人,恍惚間,覺得他們才是一道的。
不可否認,景霆瑞知道自己是在吃青允的醋,所以,當愛卿練完武,都會借故将他抱緊在懷裏,尤其是天冷的時候。
不過,那都是過去的事了,愛卿是他的這一點,誰都不能改變。
景霆瑞将密函匣打開,看到裏面被紙張塞得滿滿當當,不禁露出溫柔的笑。
‘瑞瑞,一切可好?’
信紙展開,第一句便是愛卿誠摯的問候,景霆瑞都能看得到,愛卿那雙晶瑩透徹的眼睛裏,透着的擔憂與思念。
‘朕……與你寫信時,還真不習慣自稱朕啊。平時講話倒不覺得,因為在我的心裏,你就是你,我就是我,并沒有一個朕夾在中間。’
這話真是比冬日裏的石蜜還要甜,若愛卿在面前,景霆瑞一定不會只給他一個吻就算數的,定要與他纏綿上一整夜!
當然,愛卿并不會認為這是情話,不過是實話實說而已,而當他真的寫情話時,別說景霆瑞看着古怪,連小德子瞥見都要搖頭。
例如上一封寫的‘朕想念你微笑的樣子,也想念你說話的聲音,不管相隔多遠,分離多久,都深深萦繞在朕心頭……’
等等,這确定不是在寫哀悼、緬懷之詞?這字裏行間的表述極容易讓人聯想到故人‘音容宛在,永別難忘’,若不是景霆瑞,換做其他人收到這樣的情書,不氣個半死才怪。
是戀人也緣盡于此了!
但景霆瑞雖然讀着別扭,心裏還是很高興,不管愛卿寫什麽,只要是他寫的,那都是寶貝!
‘我可不能得意忘形!’
心跳得太快,景霆瑞不得不放下信件,略略定神才拿起來繼續往下看:‘所以,我就稱我吧。瑞瑞,你知道嗎?東宮的楓葉還紅着,我今兒才去看過,可美了……他們都說是祥瑞之兆,但我知道打仗贏了,都是你和戰士們的苦勞,哪有祥瑞一說。’
愛卿的信裏寫的都是宮裏發生的事,有好笑的,也有惱人的,比如賈鵬非要大辦萬壽節,而他心思并非在祝壽上。
當然,關于煩惱的事情,愛卿都是聊聊數語帶過,大多還是喜事,說長公主已懷有身孕,萱兒榮升為妾室,與長公主以姊妹相稱,關系極為融洽。
他說自己當初是舍不得讓萱兒當陪嫁侍女的,如今見她生活得好,倒也罷了。
愛卿并不知道長公主挑選萱兒陪嫁,是因為景霆瑞的關系。
萱兒對皇上存有非分之想,若只是單純的愛慕還好說,偏偏她是想借着“近水樓臺先得月”的法子,飛上枝頭變鳳凰。
愛卿并不知道萱兒曾偷取過“神仙露”,并想要加入到禦膳裏,只是小德子和安平跟得太緊,沒有機會下手。
安平察覺到萱兒老是鬼鬼祟祟的不對勁,就向景霆瑞報告此事,景霆瑞稍微一搜查,便在萱兒的身上發現了被盜的神仙露。
景霆瑞當然不會允許這樣貪慕權貴的女人留在愛卿的身邊,可是愛卿偏偏對他周圍的人十分上心。
若是單單趕萱兒出宮,只會傷了愛卿的心,他略一思索後,便去了一趟公主府。
長公主認為只要和皇上讨要一個宮女,就能賣給景将軍一個大人情,這交易很是劃算,便欣然同意。
而正因為是景将軍介紹的,長公主對萱兒自然厚待,從一開始就打算讓她當妾妃。
萱兒的事情到此為止,景霆瑞即使讀到信,也不願意告訴愛卿任何有關她的實情。
“皇上,您的心思放在末将身上就足矣,何必談到別人。”景霆瑞自言自語地說完,才發現自己根本沒有淡定,哪怕是一件一件解決的事,都會讓他吃醋不已!
好在手裏拿着的只是愛卿的親筆信,若他真的在眼前,景霆瑞不确定自己有定力,可以不去碰他。
“不妙……”
這才多久的功夫,他就已經想過好幾次,要對愛卿“以下犯上”、“行為不軌”,難道是壓力太大,導致欲求不滿?
仔細想來,他一直在前線作戰,又要布控全域,還得暫代知府,就在他看信的當口,想必要等他處理的公務就已經堆疊起來。
可是,景霆瑞對于此并無怨言,因為他是一軍統帥,代表皇帝出征,所以,對于每一件事,都不想留下任何遺憾。
更何況,能夠借此機會收到愛卿的情書,就已經感覺此生無憾了。
“不管怎樣,還是想要快點回去。”景霆瑞把信捧在唇邊,深情地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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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在信裏寫了多少軍政要務?”
青允是喝得滿臉通紅,嬉皮笑臉地說,“讓你在書房裏,看了老半天?”
“與你無關。”景霆瑞在酒桌旁坐下。
“哼,我也不關心那些事,令人頭疼。”青允提起酒壇子,很是豪邁地給景霆瑞倒了一碗,“我只是心疼我的小徒弟罷了。”
“你有什麽事就直說吧。”景霆瑞接過酒碗,卻放下了,“就算是皇帝的親筆信,你也不用親自跑這一趟。”
“聰明!”青允笑得眯起眼睛,“不愧是景大将軍,你知道嗎?我這一路走來,就算是遇到山賊,一聽說是要去找你的,都會給我讓條路呢!”
“別瞎扯。”
“才不是瞎扯,哎,好吧。”青允望着景霆瑞淩厲的眼神,連忙正色道,“我覺得這兒的事處理得都差不多了,你就回宮吧。”
“皇上需要我?”
“皇上什麽時候不需要你了?”青允很感慨地道,“你們從小就在一起,皇上早就習慣有你在他身邊。自然,你是從不在乎這些事的,可皇上不一樣啊,說真的,皇上願意派你出來打仗,我就已經很驚訝了,因為你就是他身邊的定心丸啊。有你在,他連覺也能睡得安穩些。”
“但是,必須要有聖旨,我方可回宮。”其實,景霆瑞一早就有返程的意思,畢竟大局已定,但他是奉旨出來打仗的,愛卿沒有讓他回去,他便不能回。
“你可以借着事由回宮啊!”青允有些迫不及待地說出自己的提議,“夏國公主不是要嫁給你嗎?這可是大事!”
“那婚事我已謝絕,吉吉兒不會再提起了。”
“什麽?唉!我還打算……”青允一時沒了招數。
“不過,我是私底下拒絕的,皇城那邊應該還不知道。”景霆瑞沉吟着道,“确實可以借來一用。”
“這太好了!你好好準備一下,我與你一同回去!”青允看起來很高興。
“再十,不,七天,等我安排好一切,即可啓程。”景霆瑞認真地說道。
“好!我等你!”青允臉上是笑容燦爛,但心裏知道他給景霆瑞出了一個很大的難題,七天裏要做完至少一個月才能完成的事,想必會累壞他吧。
可是,青允更心疼愛卿,柯衛卿臨走前,曾經囑咐他照顧好卿兒,可是他能力有限,并不能很好地輔佐皇帝。
身為一軍統帥的景霆瑞就有如此之多的事務,更別說一國之君的愛卿了,他的累,他的苦,只有他自己知道。
正因為如此,青允才想把景霆瑞帶回去,至少愛卿的身邊會有一個能傾聽他煩惱的人。
雖然,青允覺得景霆瑞是很厲害,但他對于皇上的忠心,以及辦事牢靠的程度,又是無人能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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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燕都城,睢陽。
一場不大不小的雪,讓皇宮熱鬧了好幾天,這賞雪的、掃雪的人比往年都要多。
愛卿在上早朝的路上,就看到好幾個宮女聚在一起,用掃攏的雪團堆砌雪人,這晨光一照如同粉雕玉砌似的,別提多好看了。
“真好啊。”愛卿微微笑着說,“朕兒時也愛堆雪人,還和炎兒打雪仗呢。”
首領太監本打算阻止宮女玩雪的,吵吵鬧鬧的實在不合規矩,但既然皇上都這麽說,大家便随意起來,更甚至還比誰的雪人堆得好。也不知誰傳的話,說皇上會給賞賜,這下,便鬧得更開了。
愛卿來到勤政殿,文武百官早已等候,與往日一樣,他登上禦座,接受大臣的跪拜,便開始處理今日的政務。
很顯然,今天争議的重點依然是萬壽節,愛卿不懂明明夏國歸順的事情更為重要,為何他們非要關注一個每年都有的節日,且還聯名奏本。
“朕之懸弧之慶,确實關乎國家體面。”愛卿在一輪炮轟式的上奏後,既不生氣,也不煩惱,微微一笑道,“諸位卿家說得都對!”
“皇上聖明!”
賈鵬暗松一口氣,看來皇上是會接受他的政見,這件事對他最大的影響莫過于——皇帝到底會不會聽他的話?
所有的大臣亦關注于此,再怎麽說,賈鵬也是太上皇欽點的宰相,在所有政務上輔佐少年皇帝,若連一個萬壽節,他都說不上話,那宰相在朝中的分量未免也太輕了。
“朕也想熱熱鬧鬧地舉辦一場盛大的慶典,只是……”
愛卿從鎏金雕龍的禦座中起身,往前走了一步,目視遠方,感慨萬千地說,“常言道:孝子之至,莫大乎尊親,朕的父皇、父後均在世。朕身為長子,未能替他們操辦一場壽宴,卻要給自己大肆祝賀,實在有失仁德。朕覺得一切從簡,才不至于失了誠孝之心,各位大臣,你們以為呢?”
“這……”
這個問題賈鵬還真沒有考慮到,去年的萬壽節,因為天災、戰事改成了祭祖、祭天地儀式,自然也沒有那些普天同慶的活動,只是百官同朝飲宴。
前年的萬壽節,皇上登基不久,大赦天下,各項登基的慶典和萬壽節幾乎是一并辦了,也就讓人忽視了這點。
細究的話,皇上的萬壽節确實還未有單獨的舉辦過。
所以,皇上要以這個理由推掉萬壽節的隆重慶典,不僅合情合理,還能成為天下至孝的表率,讓人根本無法反駁。
只是,皇上之前完全沒有提及這點,讓賈鵬感到措手不及,而在這之前,賈鵬一直認為自己已經很好地掌控住了朝堂議政的動向。
簡而言之,凡是他說往東,就沒有大臣敢說往西。
愛卿要說的話都說完了,大臣們的臉上都寫着驚訝,還有些不知所措,不知是誰說了句,“皇上忠孝仁德,乃萬民表率!”
附和的聲音才多了起來。
“皇上,微臣贊同一切從簡。”兵部尚書劉辂出列上奏道。他其實最不愛大肆慶典,尤其眼下公務繁多,還要赴各種宴席,實在是忙不過來。
只是他也想不出不辦萬壽節的理由,因為賈鵬說得句句在理。眼下,他終于可以放下負擔,大膽進言。
于是乎,一大半的臣子都下跪,說皇上仁孝,是百姓之福。
愛卿往旁邊偷瞄了一眼,就看到小德子竊笑着,偷偷從衣袖裏伸出一個大拇指,在稱贊愛卿厲害,終于把這事給順利了結。
愛卿不由微笑,但很快正色,再次說道,“雖說一切從簡,但宰相大人所言亦極是,故而朕決定在禦苑舉辦‘千叟宴’,但凡皇城內年過六旬的長者,皆可赴宴。且每人賞銀一兩,棉布兩匹,一次代替朕的壽宴,此事就交由戶部、禮部共同辦理。”
這麽做也算是大辦了一場,也保住了賈鵬的面子。
愛卿直到下朝,都覺得今兒的空氣特別清新,身上也輕松不少。
小德子伺候在愛卿跟前,幫他換掉那厚重的全套朝服,并好奇地問,“皇上,既然有此好招,為何不早點用?這些天光聽到‘萬壽節’這三個字,您的頭都快疼裂了吧?”
“朕也是昨晚才想到的。”愛卿笑得燦爛,“不愧是瑞瑞。”
“景将軍?”
小德子就更糊塗了,昨晚皇上收到景将軍的又一封密函,但信裏破天荒的就只有一句話,“末将很高興您即将壽誕,若是太上皇和太後在就好了。”
‘朕也想父皇和爹爹在啊,全家團圓,其樂融融,豈不美哉?’
小德子記得皇上瞄着那一行字,相當失落地自言自語着,後來皇上把信翻來翻去地看,在找有沒有其他的字句,甚至還把信放在燭火上烘烤,但真沒別的了。
“你真笨。”
昨晚明明失落得很,愛卿此刻倒是得意洋洋,“瑞瑞是在提醒朕,可以從仁孝入手解決此事。”
“皇上您真厲害!奴才真沒看出來。”
“不僅如此,瑞瑞為了讓朕能靜心思考,解決問題,所以才只在信裏寫了一句話。”愛卿很有把握地說。
“是這樣嗎?奴才倒覺得景将軍是太忙了……唉喲!”腦袋被手指彈了一記,小德子委屈地摸着額頭,“皇上息怒,是奴才多嘴了。”
“不和你耍貧嘴了,朕套寫封信,好好地謝一謝他!”愛卿摩拳擦掌地說。
“皇上,您為何不召将軍回來?密匣來來去去的,要耗費不少時日。”
問話的是安平,他一直都想問這句,“現在戰局已定,就算景将軍回朝,也不會有任何影響啊。”
“并非朕不想他回來。”愛卿無奈地嘆氣,滿臉掩飾不住的思念,“朕恨不得他立刻出現在這裏,好讓朕親口感謝他,但是……”
“但是?”
“瑞瑞數次來信,都沒有提及想要回來。”愛卿低頭,顯得落寞不已,“朕若為了一己之私,就将他召回,壞了他在那邊的大事,那就……唉,朕想要助他成就大業,而非拖後腿,讓他有所顧忌。”
“原來如此。”安平明白地點點頭,這時,黃門來報,永安、永裕親王求見。
“宣!”愛卿很是高興,安平卻往後退了一步,站在禦座後側。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兄弟二人行跪拜之禮,他們是來問安的。
“天冷得緊,安平,快給親王送上暖手爐。”愛卿很是疼愛弟弟,着急地吩咐道。
安平看着笑容甜美的兩位親王,心裏卻是一沉,小心謹慎地把五蝶捧壽的掐絲琺琅暖手爐奉上,果然,在他準備離開時,他們二人偷偷地使絆子,伸腳絆他!
‘哼。’安平不但沒上當,反而伸腳一踩!
“唔!”永裕親王低頭輕哼。
“怎麽了?”愛卿問道。
“沒事。”永裕親王一笑,那真是貌若天仙。
這時,黃門禀報,內常侍馬培成應召前來了,他可是稀客。
原來,宮中盛傳只要雪人堆得好,皇上就會給賞賜,結果那些宮女只顧着玩雪、堆雪人,連正經事都給耽誤了,就在剛才,馬培成在前殿花園抓到一位偷懶的宮女柳兒,要施加責罰。
柳兒和其他幫着求情的宮女,哭哭啼啼地說是領了皇上的意思才敢這樣做,他來面見聖上,是想要理清這件事。
愛卿既沒說過賞賜的事,也就矢口否認了,哪知馬培成下去後,便将那幾個宮女打入了掖庭,要酷刑訊問,因為她們竟敢假傳聖旨!那可是要砍頭的!
愛卿聽說後,不禁有些着急,安平也是,因為他認得那位宮女,是位心眼極好的姐姐。
可是君無戲言,愛卿已脫口而出的話,不是那麽好兜回來的。
但是,盡管如此,愛卿仍急召了馬培成觐見。
“奴才馬培成叩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親王殿下千歲。”馬培成跪地叩首行禮,額頭貼着冰涼的青磚地面,是一絲不茍。
“免禮。”愛卿忙擡手說。
“不知皇上急召奴才前來,是有何差遣?”起身後,馬培成神色肅然地問。
“呃……”
“是我的吩咐。”
正當愛卿苦惱着,該怎麽把這件事圓回來,饒了那幾個宮女時,永安親王一笑道,“前些日,本王看皇兄操勞國事過于疲乏,恰逢下雪,就說,若在宮裏堆幾個漂亮的雪人,給皇上解解悶,也是好的。我還說哪個堆得好,就給哪個獎勵,怕是這些話傳了出去,宮女們才誤會的。”
“那日我也在,”永裕親王跟着說道,“天辰真是那樣說的。馬常侍,你就饒了那幾位宮女吧,都怪我們二人,沒把話說清楚,讓她們誤以為是皇兄所言。”
“奴才明白了!既然如此,奴才自會放人,還望皇上、親王殿下勿要責怪。”一旦弄清楚“假聖旨”的源頭,他能交差,馬培成便也識相地告退。
“好在你們夠機靈,謝謝。”愛卿看着幾乎長得一模一樣的弟弟們,越發地疼愛。
“小事一樁,皇兄不必言謝。”永安莞爾一笑。
“唉……看來當皇上,連随口說句話都不行。”愛卿嘆道,他在聽聞那幾個宮女,被抓入掖庭時突然想起,早上他确實說過很欣賞宮人玩雪的話,但那是無心之語,并非口谕啊!
可能下人們聽去了,一傳十,十傳百的,就成聖旨了,還變成皇帝有賞賜!
永安、永裕都只是笑笑,并不說話。在陪皇帝喝完茶,吃完點心後,便跪安離去,安平應皇帝的吩咐,送他們出門。
“怎麽了?你一直斜睨着我們。”
出了宮門,走在長長的石磚甬路上,永安第一個忍不住笑了,對安平道,“我們可是救了你的好姐姐。”
“您們認識柳姐姐?”
“不認識。”
“那怎麽……?”
“宮女不都是你們小太監的姐姐嗎?”
“……”安平無言,躬身道,“親王殿下慢走。”
“別急着趕我們走,你下回什麽時候來?”永裕親王環抱着雙臂,态度傲然地問。
“待皇上……”
“萬壽節的事,不是已經了結了?”永安親王說,“讓你陪我們下會兒棋,就跟讓你坐牢似的!”
“小的就一個腦袋,怎麽能比得過您們兩個?”安平嘟哝起來,“非要一同與我下棋不說,輸了不是罰小的喝酒,就是讓小的跳舞……”
“好吧,下一回不讓你跳舞了,反正你跳得也不好看。”永安突然伸手,一把摟過安平的肩,親昵地說,“就讓你看我們跳。”
“才不要!”
安平掙紮着從永安的胳膊裏脫身,整理着自己的衣襟,嚴肅地道,“這裏可是勤政殿!還望兩位殿下自重!”
永安和永裕互相望了一眼,便毫不猶豫地出手了!
一人抓住他的雙手,一人極快地點他的啞穴,讓安平動彈不得,也有口難言!
“所以,只要不是在勤政殿,一切就都好說了?”永安笑吟吟地扛着秉筆太監,和永裕一起登上回雙星宮的車輿。
安平認為皇上見不着他,肯定會讓小德子出來尋他,卻不知他前腳剛走,這宮裏就又發生一件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