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生疑[二]

徐放窩在沙發裏,雙手抱頭,微微地抽搐着。

他眉頭深蹙,緊咬着牙關,似乎正在極力隐忍着某種劇烈的疼痛一般,脖子上的青筋因為用力過度而根根突起。

斷斷續續的悶哼聲,飄散在空氣中。

顧晨看得心驚肉跳,一時竟忘了反應。

直到眼前的人痛得從沙發上滾了下來,他才猛然驚醒。

心裏頓時像着了火似的,他連聲喊着“徐放”慌慌張張地撲過去,“撲通”一聲跪在對方身邊,膝蓋硬生生地磕在大理石上,發出一聲悶響,他卻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再開口說話時,聲帶因焦急而激烈的顫抖着,“徐放,你怎麽了……你、哪裏不舒服……是不是頭很疼啊?你、你不要吓我……”

說話間,伸手穿過他的腋下,将他半扶了起來,嘴裏不停地呼喚着他。

“徐放,徐放?你還好嗎?你能聽見我的聲音嗎……”

半天得不到回應,顧晨愈發着急,一手攬他入懷,一手掏出手機準備打120将他送去醫院,卻見他原本渙散的眼神重現凝聚起來,那雙幽深如墨的眸子裏慢慢倒映出自己的模樣……

顧晨分明看見他露出了一臉錯愕的表情,随即又被他巧妙地掩飾過去。他擡手搓揉着眉心,将自己的臉藏匿在寬大的手掌之後。

顧晨隐約感覺到他好像清醒了過來,便試探着問:“徐放?你好點了嗎?頭還疼嗎?還難不難受?我送你去醫院好嗎?”

“不去醫院,我沒事了……”

徐放的聲音低沉又暗啞,隐含着體力透支的疲憊。顧晨這才發現他的額頭不知何時已沁出了一層細密的薄汗,幾乎是下意識地将手探入他的後頸,果不其然,摸到了一把冷汗。剛放下的心又揪起來了,顧晨像個操碎了心的老媽子一樣,碎碎念道:“你流了好多汗,我打點熱水替你擦擦吧,免得回汗受涼感冒了……你是在沙發上歇歇,還是回卧室躺着?要不我扶你去床上吧?我感覺你的身體狀況不太好。”

徐放支撐起身子,按壓了兩下太陽穴,“我就在這裏坐會兒,廚房有飲水機,可以接熱水。”

“飲水機的水是用來喝的吧……”顧晨邊說邊把他扶到沙發上坐下。

從他拿過期酸奶給自己喝開始,顧晨就發覺他的生活常識基本為零,視線在屋內掃了一圈,到處一片狼藉。餐桌上有吃完沒刷的碗,沙發上搭着皺巴巴的衣服,茶幾、椅子擺放得歪七扭八,地上散落着各種碎紙片、食品袋和一些亂七八糟的垃圾,空氣中還漂浮着沒有散掉的粉筆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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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晨真想把門窗全部敞開,換換新鮮空氣,又怕他吹不得涼風,只好打開了一小扇窗戶,再從卧室裏抱出一床棉被給他蓋上,忙活完後,才走進廚房。

映入眼簾的,依然是髒亂不堪的景象。

案板上堆滿了各式各樣的外賣盒和吃完的方便面桶,水池裏有殘渣剩飯,地面油漬斑斑……

這樣潮濕而雜亂的環境,簡直是滋生蚊蠅、老鼠、蟑螂的溫床。

顧晨完全可以想象出各種蟲子在家裏爬來爬去的畫面,雞皮疙瘩一陣一陣地往外冒。說句老實話,如果這裏不是徐放的家,恐怕他早就奪門而出了。

換做平時,顧晨絕對忍受不了這樣的環境,可是一想到徐放經常吃盒飯、泡面,每天中午在圖書館啃面包,外表光鮮亮麗,私下裏卻過得一團糟,顧晨的心裏又湧起了一股難以言喻的疼痛感。

顧晨一直很心疼他。

那天,他躺在操場的水泥地上,無意識地展示出脆弱的一面,顧晨就在心裏對自己說,不管将來發生什麽事,不管他變成什麽樣子,自己絕不會放棄他,只要他需要,便會陪着他,即使他有了別人,也會默默地守護着他。

顧晨突然有種急切地想要了解他的欲望,他的過去、他的心事、他的秘密、他的一切,都想知道得一清二楚。顧晨想走進他的內心,想完完整整地讀懂他這個人。

燒了一壺熱水,顧晨替他簡單的擦了擦身子,無意發現他的身上有許多密密麻麻的傷痕。那些痕跡大概有些年份了,顏色雖然淡淡的,卻是那種無法用藥物除掉的陳舊性疤痕,大小不一,主要遍布在後背和胳膊上,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難怪那天他脫光了,顧晨也沒察覺出任何異樣。

徐放小時候挨過很多打?

或者說,他受過虐待?!

這個念頭一跳入腦海,顧晨的眼睛瞬間酸脹起來。

他到底經歷過什麽,是誰這麽狠心,打得他遍體鱗傷?

顧晨好想問個明白,卻不敢唐突地打探他的過去,以免觸及到他的傷心處。況且他此刻的狀态很糟糕,面色慘白,兩眼無神,看上去十分憔悴,他需要的應該是一個充足而有質量的睡眠。

顧晨端着盆子走進廁所,順手把另外幾條毛巾也清洗了一遍。忙完出來,本打算叫他回卧室休息,自己再把家裏收拾一番,卻見他拿着鑰匙站在門口,也不知什麽時候從沙發上爬了起來。

顧晨納悶地瞧着他,“你要出去嗎?”

徐放看了一眼牆上的電子鐘,“馬上要十點了,我送你回學校。”

顧晨被他搞糊塗了,一股窘迫感陡然自心底而生,“你、你不是讓我今晚就在這裏睡麽……”

“哦,”徐放的臉上閃過一抹極淡的尴尬之色,“我、差點忘了……那,你去床上睡吧,我睡沙發。”

“不要緊的,還是我睡沙發吧。”顧晨推讓道,“時間不早了,你快回房休息吧。”

徐放徑直走到沙發前躺下了,用行動拒絕得幹幹脆脆。

顧晨拗不過他,嘆了口氣,挽起袖子開始大掃除。

首先把堆在桌上、茶幾上的垃圾全部扔進了垃圾桶,再在地上灑了點水,免得掃地的時候灰塵四揚。

徐放窩在被子裏,看着他忙來忙去,視線始終落在他的身上,一秒都不曾移開。半晌,才問:“你在幹什麽?”

“打掃衛生啊!”顧晨抽空瞅他一眼,“你沒見過嗎?難怪家裏這麽髒。”

“我當然知道你在打掃衛生,只是……”徐放遲疑片刻才問,“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因為我有潔癖,我看不得一點髒亂的現象。”顧晨笑道,“這是一種強迫症,你不要管我,快睡吧,我盡量不弄出聲音來。”

“哦……”徐放悶悶地應了一聲,問道:“要我幫你嗎?”

“不用。”顧晨又笑了,“你只要好好睡覺就夠了,黑眼圈都跑出來了。”

徐放垂下眼簾,沉默了許久,就在顧晨以為他不會再說話的時候,一聲輕嘆打破了夜的寧靜,“我不能睡……”

又不能睡?

顧晨已經第二次聽到他說這樣的話了。

“為什麽不能睡?”顧晨很是不解,不由得停下手裏的動作,目光像箭一般射向他,似乎想穿透血肉,看進他的心裏,“瞌睡來了就睡啊!怎麽能違背身體的本能?就像餓了要吃飯,渴了要喝水一樣,吃喝睡是最基本的生存模式,這些簡單的道理你難道不懂嗎?”

徐放擡起眼皮,兩人的視線在空氣中交彙。不知是不是錯覺,顧晨發覺他的眼睛沒有往日那般黑亮,像是蒙上了一層暗淡又悲傷的色彩,正如這北方的霧霾天,灰蒙蒙的,透不進光,給人一種沉甸甸的壓抑感。

顧晨總覺得自己好像說錯了話,估計不小心觸碰了他某根敏感的神經,正欲岔開話題,不料他堪堪開口道:“我怕我睡着了又會做出莫名其妙的事情……我、不想吓到你,我不知道該怎麽跟你解釋……就像,黎昕……你能明白嗎……”

說真的,顧晨不太明白。

“難道你有夢游症?你是不是經常不記得你做過些什麽?你……”經過一番激烈的內心掙紮,顧晨艱難地将心裏的疑問說出來,“你是不是生病了?”

徐放猛地一怔,繼而搖頭道:“沒,沒有,我很好……大概是夢游吧,我也不能确定,有時候醒來發現自己不在卧室裏,不過這種情況很少發生,我最近太累了,以後應該會好的……”

“哦,你真的要調理一下你的身體。”顧晨看了看他臉上的黑眼圈,不疑有他。繼續擦起桌子來,嘴裏卻忍不住念叨道,“你要麽吃盒飯,要麽吃方便面,營養怎麽跟得上?我剛才看過了,你家裏鍋碗瓢盆都是齊全的,完全可以自己做飯吃啊。買點油啊,米啊,作料什麽的,沒事的時候再多買些菜存放在冰箱裏,想吃什麽就做什麽,一個人吃也不用做得太複雜,比吃盒飯強千百倍,外面的油都不幹淨。”

聽他噼裏啪啦地說了一大通,徐放的臉色逐漸舒緩開來,坐起身子,眼巴巴地看着他,“我連屋子都不會打掃,更別說做飯了。”

顧晨朝沙發那邊随意瞄了一眼,心頭撲通一跳,感覺自己好像被一只等待投喂的可憐大狗盯上了,不禁脫口道:“你要是不嫌棄的話,我可以幫你做。”

說完,難為情地撓了撓頭,“要不我給你包餃子吧?牛肉、豬肉、白菜、香菇,每種餡兒都包一點,夠你吃一段時間了,每天換着口味吃,也不會膩。”

“你會包餃子?”徐放的眼睛總算綻放出一絲亮晶晶的光彩,“小時候,我的外婆經常給我包餃子吃。”

“當然。”顧晨有點小小的得意,不自覺地炫耀起來,“我還會包包子,做花卷、饅頭,我會的可多了。”

“哦,是嗎?”徐放揚了下眉,聲音裏蘊含着淡淡的笑意,“你真能幹。”

被男神誇了,顧晨又不好意思了,“那就這麽說定了……明天上完課我去買食材,給你多包點兒,備足一個星期的幹糧。”

徐放訝異地問:“你包了餃子就不做飯了?”

“是啊,做飯挺麻煩的,不像包餃子,包一次可以吃好久,還要天天往你這兒跑……”顧晨說着深感不對勁,悟過來後,差點被自己這張笨嘴給急死了,“诶诶,我不是不願意給你做,你別誤會,我、我就是怕打擾到你……”

“不會的。”徐放打斷他的話,直直望入他的眼底,“‘打擾’這個詞不合适用在你我之間。”

顧晨對上那雙盛滿了溫柔的黑眸,仿佛被似水的柔情包圍。

良久,愣愣地點頭道:“哦。”

徐放唇角微揚,“從今往後,辛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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