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禍起[二]
盯着手機屏幕, 顧晨莫名的心神不寧。
從手機號碼段來看, 這條沒有署名的短信是從B市發過來的, 而知道徐放的本名,又叫他哥哥的人大概就是他同父異母的兄弟了。
徐放曾說過,他和他那名義上的弟弟相處得很糟糕。既然關系不好, 對方還這般親熱地叫他政宇哥,再結合整條短信的內容,俨然有故意戳人痛處的嫌疑。
七年前, 這是一個十分遙遠的數字, 那時候徐放還沒有上高中,十四五歲正是純潔美好的花季雨季, 那個年紀的他,最多叛逆一點, 難道還會做出什麽罪大惡極的事嗎?
顧晨用胳膊肘碰了碰徐星闌,把手機遞到他眼前, “你看看,這條短信是什麽意思?”
徐星闌只瞄了一眼,臉色忽地一下就變了, 他一把搶過手機, 随後在顧晨狐疑的注視下,迅速删除短信,那急迫的樣子,就像在銷毀絕密文件似的,删完還不放心, 他又把所有的短信全部清空了才肯罷休。
他這番古怪的行為,令顧晨更加不安。
“你為什麽要把短信删掉?”顧晨焦急地問,“你知道是誰發來的嗎?”
“徐政宏,徐放後媽的兒子。”徐星闌恨恨地呸了一口,向來嘻嘻哈哈的他難得出現怒容,“媽的,神經病,還好現在醒着的人是我,要是被徐放或黎昕看見了,鬼知道會發生什麽事情!”
徐政宏這個名字,顧晨總覺得在哪裏聽到過,最初聽到徐政宇的時候他也感到耳熟,就是怎麽努力都想不起來。
“徐放有什麽把柄在他手裏嗎?”顧晨突然很想知道六年前的今天徐放到底做過些什麽,以至于過了這麽多年徐政宏還揪着不放,故意發短信過來挑釁。
可徐星闌明顯不願多說,面對顧晨的疑惑,他神色閃躲地搪塞道:“其實沒什麽大事,打架鬥毆而已,與徐放無關,是黎昕做的,但也不能怪黎昕,他只是迫不得已……”
顧晨刨根問底,“和誰打架?徐政宏嗎?”
“不是,唉,”徐星闌嘆了口氣,“我也不知道怎麽說,徐放的情況你都看到了,不管我們幾個做過什麽事,到頭來都由他來買單……可有時候,我們克制不住自己的行為,說來很奇怪,明明有了思想,有了自控力,卻依然擺脫不了情緒的控制,就好像冥冥之中有一種可怕的力量在操控着我們,我時常感到無可奈何,卻又無能為力……沒辦法,徐放只能多擔待一點……”
這番話聽得顧晨的心都痛了,雖然他沒有得到想要的答案,但他卻能深深的感受到他們每一個人內心的心酸與無奈。
他心疼徐放承受得太多,也心疼黎昕他們被命運支配的痛苦,這四個人要是單獨的個體該有多好。他們都那麽好,卻不曾被這個世界溫柔以待,就像被上帝遺棄的棄兒一般,上帝創造了四個靈魂,只扔給他們一具軀殼,讓他們擠在一起掙紮求生,這樣的做法,真的很殘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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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晨正想說些安慰的話,徐放的手機裏突然又進來了一條新短信,他下意識地伸長脖子望過去,只見上面寫着:政宇哥,不要裝作沒看見,你殺……
內容還沒看全,徐星闌便把短信給删除了。
顧晨瞳孔微擴,神情滿是驚愕與困惑,那個“殺”字讓他毛骨悚然。
“當年黎昕究竟幹了什麽?”他但願自己眼拙看錯了,焦急萬分地盯着眼前的男生,迫切地希望對方能說點什麽打破他的猜測。
可惜徐星闌并沒有察覺到他的急切,而是一通電話打到徐政宏那裏,開口就是一頓炮轟:“徐政宏,你少跟我玩這種鬼把戲!我做過什麽用不着你來操心,把你自己顧好就行了,就你這樣不學無術的二世祖,小心哪天玩脫了傷了爸的心,剝奪你的財産繼承權!”
徐星闌發洩完,氣呼呼地将電話挂斷,而顧晨敏感地捕捉到幾個關鍵詞。
二世祖,繼承權,在腦子裏反複回蕩……
顧晨恍然大悟,終于想起了徐政宏的身份。
B市有個家喻戶曉的富豪,最初倒賣鋼鐵起家,一次機緣巧合他和一個鋼鐵廠的廠長達成了合作關系,那個時代依然是計劃經濟時期,鋼鐵行業的巨大利潤讓他賺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然後他成立了德鋼集團,他不光做鋼鐵冶金和鋼鐵貿易,在這個行業進入隆冬的時候,他還果斷地将吸金的觸角伸向餐飲、房地産、旅游等多種行業,總之什麽掙錢他做什麽,僅僅十年時間,德鋼集團總資産便已超過百億元,而他也榮升為B市首富。
他叫徐定國,他是大富豪,更是大慈善家。
他曾經以個人名義捐資五億元在B市建立了宇宏慈善基金會,主要用于救災、扶貧、教育、養老等方面的慈善項目,而用宇、宏二字命名,也是為了給兩個兒子積德。
傳言他的兩個兒子很不争氣,大兒子曾犯過一件大事,被他動用關系壓了下來,随後把人送出了國,再也不讓回來。小兒子則是個典型的富二代纨绔子弟,雖說沒闖過大禍,卻小禍不斷,仗着自己老爸有錢有勢,在B市跟只螃蟹一樣,橫行跋扈慣了。
為了這兩個兒子,徐定國傷透了腦筋,他出生在五十年代末,可謂是老來得子,雖然他從未表示過什麽,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應該很疼愛他的兒子,其實他不停地做善事,就是想替兒子們求得一份善果。
B市不大,一點小道消息便能傳得滿城風雨,而八卦這種東西,永遠是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為人所津津樂道。
顧晨也記不清自己在什麽時間、什麽地方聽來的這些傳聞,好似經常聽人提起,大家就像狗仔一樣,拼命地挖掘首富的秘密,再添油加醋地說出去。
本來事不關己,顧晨聽聽就忘了,可他萬萬沒料到,徐放竟然出身豪門,而且還是徐家那個犯了事被送出國的大兒子。
至于具體犯了什麽事,卻沒人得知,徐定國大概花費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與金錢,将消息完完全全地封鎖住了,就連在網絡上也搜索不出有關他大兒子的半點信息。
顧晨又想到了那個滲人的“殺”字。
殺什麽?
人嗎?
……
不!
不可能!
顧晨在心裏一個勁地否定自己的猜想,卻在不知不覺中驚出了一身冷汗。
他把最後的希望放在了徐星闌的身上,明知道對方不肯透露一個字,他仍然不死心地問道:“星闌,你能告訴我徐放的過去嗎?六年前發生了什麽事?徐放那一身傷又是怎麽來的?星闌……求你了,告訴我好嗎?我真的很想知道……”
話音戛然而止,顧晨說着,整個人都愣住了,站在面前的徐星闌毫無征兆地哭了。
兩行清淚自臉頰滑落,他邊哭邊抹淚,淚水卻越流越快,越流越多,從鼻翼兩邊滔滔而下,彙成淚河。
一個開朗樂觀的男生,居然哭得像個受盡委屈的孩子。
顧晨看着他,一時間悲從心來,眼淚不禁簌簌地流了下來。
他們幾個究竟經歷了什麽,才會痛到這種地步。
顧晨忽然覺得自己很沒用,沒能力好好的守護他,除了陪着他哭,什麽也幫不了他。
“星闌……”顧晨沖上去抱住他,心痛得像刀絞一樣。
怎麽辦?
誰來救救他……
救救我的徐放……
或許是壓抑的太久,又或許是情緒的徹底釋放,兩人抱作一團,哭得天昏地暗。
最開始徐星闌只是無聲的哭,沒過多久,便忍不住低聲抽泣,繼而越哭越傷心,把頭埋入顧晨的頸窩裏嚎啕大哭起來。
顧晨見他這麽難受,心裏也不好過,和他一起哭一會兒,又輕拍他的後背給予安慰,自己則難過得不行,胸口一直抽搐的疼。
許久之後,他才斷斷續續地抽噎道:“你、知道嗎……在我來之前,徐、徐放整整被人虐待了三年……從五歲到八歲,不知道挨了多少毒打……我第一次醒來的時候,鼻子嘴巴裏全是血,劇烈的疼痛不斷地侵襲着我,原來有人正在一腳一腳地踢我的腿、肚子、胳膊、以及腦袋……我躺在地上,無力動彈,連掙紮躲閃的力氣都沒有……我聞到了濃烈的酒氣,我聽到了骨頭碎裂的聲音……我心想着,我是誰?我為什麽會醒來?與其痛苦的承受這一切,還不如,永遠……永遠沉睡下去……”
話還沒說完,徐星闌已泣不成聲。
顧晨聽了這話,比他哭得更兇,與此同時,還有一股憤怒的火焰在心中熊熊燃燒。
“誰踢你?誰虐待你們?!那個人是誰!!”
“徐放的繼父……”提起這個人,徐星闌聲音止不住顫抖着,他好像回憶起了什麽可怖的事情一樣,不由得抱緊了顧晨,用讓人感到脊背發涼的語氣說道,“他是個酒鬼,哦不對,他是魔鬼,他每次喝了酒就打我們,如果不是外婆無意中發現了這件事,我們估計早就被他打死了。”
“那徐放的媽呢?她難道不管嗎?”顧晨恨得咬牙切齒,“那個酒鬼連她也打嗎?!”
“她?”
抽泣聲驟然消失了,徐星闌擡起頭,目光空洞地望向前方,房內頓時安靜下來,靜得令人窒息。
顧晨屏息等待片刻,一道冰冷的、帶着徹骨恨意的聲音響在空氣裏。
“她才不會管我們的死活,好幾次我挨打的時候都看見她在一旁漠然的注視着,我向她求救,我說,我好痛,我受不了了,我要死了,求你救救我吧,救救我。而她,只是居高臨下地睨着我,她的眼神冷漠得讓人絕望,由始至終她都不肯朝我邁進一步……”
“我經常會冒出一個可怕的念頭,她帶着徐放嫁給一個又老又醜的酒鬼,也許就是為了這一天,看着徐放被人當成畜生一般踐踏,她應該有種報複的快感吧。”
“說真的,不光黎昕恨她,我也恨,我恨不得撕了她……”
徐星闌仰起頭長嘆了一口氣,再次望向顧晨時,臉上愠怒的神色稍微收斂了一些。
他慢慢放開了淚水決堤的顧晨,輕聲道:“對不起,我失态了。那些都是過去的事了,已經過去十幾年了,我們都不要想了,好嗎?你也不要再哭了……好了,不哭了。”他說罷,替顧晨抹掉眼淚,又用力擁抱了對方一下,随即轉身朝浴室的方向走去,留下一臉悲痛的顧晨,捂着胸口愣在原地,感覺自己難受得快要死去。